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映入我的眼簾時,什麼思考和準備都來不及,我腦子裡唯一的反應就是「救人」二字,可是正當不自量力的我幾乎不顧一切地準備衝上去的時候,形勢卻突然發生了逆轉:在豪格狠辣凌厲的刀鋒距離自己近在咫尺的一霎那,多爾袞的反應可以用「神速」來形容,還沒等我有所行動,他就一個敏捷無比的側身,只一讓,就讓豪格那雷霆萬鈞一般的刀勢緊擦著胸膛而過,差之毫釐,居然毫髮無損,不知道是多爾袞的反應快還是他的運氣實在太好。
看到這一突然逆轉,我幾乎狂跳著躍出胸腔的心臟終於獲得了稍許的鬆弛,差一點叫出聲來,不過接下來的「空手奪白刃」的刺激場面就像現代流行的武俠片,幾乎是相差無幾地上演了,只不過換了個角色而已。多爾袞手中的鋼刀斷去了大半截,比起匕首來長不了多少,如果再揮舞比劃恐怕起不到絲毫作用,反而讓人笑掉大牙,只好順手丟棄,略顯狼狽地在豪格精湛的刀法下採取了徹底的守勢,左右騰挪,每一次躲閃都驚險萬分。
看來人緣好就是有利無弊,這不,立馬就有人來救場了。多爾袞的躲閃看似被動和狼狽,實際上卻是逐漸地將豪格引到靠近檢閱台的地方,果不其然,上面擲下一把腰刀,在空中翻轉數周後,直奔多爾袞而去,與此同時響起了岳托的大喊聲:「接住了!」
「多謝!」多爾袞瞅著豪格一刀劈空,急忙收手的空隙,身形未轉,就憑藉著聽力和對風聲的判斷反手一把接住了那把拋下的救急兵器,從腰刀到手到拔刀出鞘,幾乎是一氣呵成,讓人眼花到看不清他是如何完成這一連串動作的。
狹路相逢,短兵相接,歷來勇者取勝,豪格的囂張和**裸的凶狠終於將一貫波瀾不興的多爾袞激怒,按理說方纔他手裡已然沒有了刀刃,對手應該按照比試切磋的慣例,點到為止,在將他逼於無法抵抗的地步時立即收手,可這個豪格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反而刀刀凶狠,真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存心想置多爾袞與死地,這種狀況恐怕就是佛祖也不禁要動怒,何況骨子裡心高氣傲的多爾袞呢?
他像被激怒的雄獅,也使出了全力,如果說之前還留有餘地的話,眼下他已經主動將後路堵死了,如此一來,氣勢上壓過了豪格的多爾袞在刀法和攻勢上也同樣勝出一籌,兩個下定決心一決高下的男人此時就如同沙場上拚死肉搏的宿敵,廝殺得激烈驚心,讓所有觀戰者無比凜然戰慄,緊繃著神經,尤其是我,簡直連看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痛苦地閉上眼睛,想要逃避眼前的一切,但是很快又禁不住對多爾袞的關切和緊張,又將合攏的眼皮睜開。心裡不停地祈禱著:阿彌托佛,佛主保佑……
多爾袞終於佔據上風,在豪格的刀鋒向他的下盤襲去的瞬間,他一躍而起,與此同時橫刀一揮,「噌啷」一聲,等我們仔細看時,豪格頭盔上的帽纓被多爾袞迅敏無比的一刀橫掠,乾淨利落地削掉,飛落出去。
豪格只覺頭頂受襲,一時間判斷不出嚴重與否,對於要害部位的保護是每個人的自然反應,他急忙收刀,正準備矮身防禦之時,剛剛落地的多爾袞手腕一翻,硬生生地將本來向外滑落的刀勢扭轉過來,寒光一閃,豪格的整個人在那一霎那僵住了,他低頭一看,那口鋒利雪亮的鋼刀已然架在了他的領口處,緊貼著喉嚨,倘若方才多爾袞一個收手不住,刀刃再向前分毫的話,肯定要切入他的喉管,後果可想而知。
豪格怔怔地盯著多爾袞的眼睛,多爾袞也同樣注視著他,目光中似乎在詢問著:「怎麼樣?還要繼續嗎?」
這個詢問的眼光中起先還有灼灼的凌厲之氣,到後來漸漸隱散去,取而代之的不是嘲諷和鄙視,甚至連一絲得意的炫耀都沒有,更多的是平靜,淡定。
兩個男人的交鋒宣告結束,儘管豪格沒有立即認輸,多爾袞已經從容地將架在豪格頸部的鋼刀收了回去,同時微微地歎息一聲:「天幸我收得及時,否則要是傷了肅親王分毫,恐怕都要愧疚難當了!」
「罷了,我認輸便是,謝睿親王刀下留情,他日戰場合兵,必然誠心用命,不敢有絲毫違背!」說罷「噌」地一聲,還刀入鞘。
豪格短短的幾句宣告「無條件投降」的結束語倒是讓人無法對這個落敗者有絲毫的鄙夷,這個粗獷豪爽的漢子,的確是願賭服輸,無一字辯解和試圖尋找借口,顯得光明磊落。
多爾袞微微一笑,伸出手來,儘管繡滿雲紋的箭袖上有一道方才廝殺時被豪格的刀刃劃破的口子,但他仍然很有風度地拍了拍豪格寬厚結實的肩膀,一臉兄弟般的寬容和微笑:
「比試自有輸贏,我也不過是勝在僥倖罷了,方才處處落於下風,好險抵擋不住肅親王的高超刀法呢,好了,你我就此收手,同是皇上的臣子,以後你我齊心合力,配合征戰的時候多了去,到時候才能看到你大顯神威,勢如破竹呢,是不是啊?」
「哈哈哈……睿親王說的對……」豪格盡量掩飾著臉上的落寞和難堪,做出大大方方的風度來,多爾袞一手提刀,一手攜著面帶苦笑的豪格,大踏步地走上台階,儘管這兩人一個破了衣袖,一個掉了帽纓,多少有點狼狽,讓英武瀟灑的形象受到了略微的損壞,不過方纔的精彩,應該說是暢快淋漓,驚險萬分,奇譎跌宕的「切磋」讓大家過足了眼癮,也讓眾人驚歎於他們無與匹敵的實力,這種超凡的武藝和刀術,恐怕在當世也是屈指可數的。
豪爽熱情的八旗將士們在這一刻終於歡呼吶喊起來,氣勢如排山倒海,又如白虹貫日,的確,這上萬人的喧囂實在是一股極大的熱浪,四處擴散開來,讓人不由心情激盪,振奮不已。無論是勝利的正白旗還是落敗的正藍旗,還有旁觀的另外六個旗的將士們顯示出了齊心協力,團結一心的士氣,磅礡待發,讓人對即將入關的征戰信心百倍,豪情萬丈。
兩人登台之後,穩坐「貴賓席」觀戰的三位將帥紛紛起身,迎上來熱情地祝賀和讚揚著,同時體面地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用來鼓舞士氣的話。等到歡呼聲逐漸平息下來,多爾袞這才來了一段簡短的結束語,然後在萬眾矚目中,五位身份高貴的將帥們一一下了台階,蹬上戰馬,在一批侍衛的簇擁下退場了。
儘管大家各自的府邸方向不同,但是回盛京內城的路徑還是統一的,由於各自帶了上百名親兵護衛,所以幾位王公貝勒們分別帶著自己的排列整齊隊伍按照前後順序相前行進,由於道路不是很寬闊,於是長長的隊伍只能迤邐而行:岳托騎馬走在最前面,接下來是多爾袞,阿巴泰,杜度隨後,豪格在最後面「壓軸」,不過估計他現在正在馬背上垂頭喪氣,一張豬肝臉,懊悔自己為什麼總是搬起石頭砸中的卻是自己的腳,這足夠他反思一陣了。
隊伍行進了沒多久,前面的岳托就勒住了馬轡頭,揮手示意親兵們繼續行進,然後等待著多爾袞的逐漸靠近,這才撥轉馬頭,和多爾袞並駕而行,我緊跟在他們身後,所以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多謝厚贈,這口鋼刀鑄煉精湛,鋒芒銳利,更兼韌性極佳,可謂上上之品,不是一般的技藝所能打造出來的,甚至還算得上救了我一命,如此不吝的饋贈,叫我如此感激?更何況當時情況危急,若不是你擲刀相助,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多爾袞邊說邊撫mo著那把腰刀的鯊魚皮刀鞘,這口鋼刀雖然也是彎的,但是刀身卻沒有一般的腰刀寬闊,我看著看著,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睿親王不必言謝了,此刀本也沒有什麼貴重或者了不起的,只不過前幾年入關征明,在一個總兵的府衙內繳獲了一堆鍛造上層的兵器,其中就有這把腰刀,我看它鋒芒耀眼,幾乎可以吹毛斷髮,心下不由疑惑,你我所用之刀無不是上上之品,我也自認為手中所持是寶刀利刃,可是這大明怎麼會有如此上佳的鑌鐵和精細的打造之術呢?況且此刀形狀獨特,還有包鞘的皮革也非同尋常,於是向俘虜來的兵丁詢問,才得知這是當年沿海一帶剿滅倭寇時的戰利品,原來是東瀛的倭人所造。」岳托說到這裡不禁好笑:「你我都沒有見過倭人,但聽聞是矮小鄙陋,只是性情凶悍而已,沒想到這打造兵器方面,倒有值得我們借鑒之處啊!」
看來岳托也不是像一般的滿洲貴族一樣唯我獨尊,目空一切,對於異族的優點,他還是帶著一點欽佩和謙虛的,這個性格和多爾袞有點相似,就像多爾袞善待朝鮮人,保護大明的治政精髓和文人一樣。
不過我不禁頭暈了,原來這把救了多爾袞一命的鋼刀,竟然是日本人造的,難怪似曾相識呢,原來我從小就沒少在電視上見過,不過在電視劇裡那些日本軍人或者武士用這東洋刀時無外乎兩種:指揮,切腹。這種霉氣的刀怎麼能隨便用呢?只不過眼下的這把刀的造型和二戰時期的東洋軍刀不太一樣,只能說是近似而已,所以我對它的仇視還不是很嚴重,但是想像著自己的丈夫拿著這把倭刀去中原殺戮漢人,我的心中還是一陣不快。不行,我得想辦法阻止。
多爾袞微微笑了笑,似乎對倭人不是特別仇視,也難怪,那些矮小的倭寇們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聚居在海外荒島上的一群蠻夷罷了,怎麼能和他們勇猛強大的滿人相抗?再說那些倭人們一向與大清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沒也什麼仇恨可言;更何況倭人屢屢侵犯大明的海域邊境,屢剿不止,讓大明耗費了無數軍械糧草,也無法杜絕倭人的進犯,最後只得在渤海,東海,黃海一帶遷界禁海,從一定程度上給滿清幫了忙。
岳托和多爾袞聊了一陣軍國大事,這次拱手告辭,策馬向前面去趕自己的親兵衛隊了。我用靴子輕輕地磕了磕馬腹,讓它載著我趕到多爾袞身邊,與他並轡而行。
「對了,我怎麼覺得之前那把腰刀斷得未免有些古怪,雖然說豪格的力道驚人,但我的刀也不是尋常劣品,如何能在一擊之下就斷成兩截呢?你有沒有撿回來?」多爾袞輕聲地提出了他的疑惑。
「你放心,我也不是粗心的人,當然不會忘記了那把斷刀,隨後就取了回來。」說著我從馬鞍上的革袋中取出那把斷刀,交給多爾袞仔細驗看,「有什麼不對嗎?」
看著多爾袞緊縮著眉頭,我心下一驚:「莫非這把刀不是你本來的那一把,而是被人暗中調換過了?可是居然一模一樣,讓人分別不出啊?」我也探頭打量著。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問題就嚴重多了,這只能說明,是有人存心要我的刀在關鍵時刻斷掉,這等於間接地要我的性命,倘若方才不是岳托及時相助的話,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多爾袞說到這裡神色陰狠起來,「這能是誰呢?表面上看起來應該是豪格,不然他為何突然提出和我單獨打鬥,而且出手狠辣呢?可是我難以相信他的本事居然大得到了可以在我的府中就偷梁換柱的能耐。」
「也是,如果他能派人入府換了你的腰刀,那麼為何不乾脆找一個武藝高強的刺客來暗害你呢?何必饒了一個彎子,他自己還要惹上重大的嫌疑呢?」我也同意多爾袞的推斷。
多爾袞仔細地將手裡的斷刀翻來覆去地觀察著,最後歎了口氣:「也許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嚴重,因為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看出這把刀的破綻來,看鋼口的斷面也不是劣品,也許確實是我們多疑了。」
「但願如此吧,不過以後王爺一定要加強身邊的防備,以防真的有心懷叵測的歹人意圖不軌啊!」我憂慮著說道。
多爾袞點了點頭:「你說的是,我會在意的。」
兩人並轡前行了一段,我又對他腰裡的那柄鋼刀好奇了,想要仔細鑒賞一下十七世紀的倭刀和二十世紀的東洋軍刀有什麼區別,多爾袞自然看到了我好奇和貪婪的目光,於是順手解下來給我看。
我並沒有立即拔刀出鞘,而是先仔細地觀看著那精緻的外表,多爾袞在旁邊問道:「你以前在朝鮮,應該聽聞過倭人的大致狀況,那些倭人不肯安份,骨子裡都野心勃勃,狂妄殘忍,以你看來,他們會不會成為將來威脅或者侵擾大清的敵人呢?」
我驚愕於多爾袞的眼光長遠,居然連將來大清入主中原後會不會遇到和大明同樣的麻煩都預算到了,「敵人是肯定的,但是能不能威脅到大清,卻不是一定的,這就要看大清是否能夠一直保持強大的實力了,他們就像群狼,總是惦記著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猛然上來咬幾口。但是狼終究是野獸,鬥不過勇敢的獵人,對於這類冷血寡恩的野獸,最好的辦法就是用最迅猛的辦法將它們剿滅。」
多爾袞微微頷首:「沒錯,對於這類狼子野心之輩,決不能手下留情!」
「等日後我大清逐漸組建起兵船和艦隊,就去夷平那東瀛的幾座小島,讓我大清揚威海外!」我邊說著邊緩緩地向外抽著鋼刀,誰知道閃著寒光的彎刀剛剛出鞘一半,就覺得耳旁一陣驚心而尖厲的呼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鐺琅」一聲脆響,手上頓時強烈一震,連虎口都生痛起來。
與其同時,我的眼睛猛然睜大了,因為擊中刀身的不是別的,正是一支偷襲而至的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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