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聚集了滿洲八旗近萬人將士的檢閱儀式,的確是盛況空前,儘管皇太極本人沒有親自前往,但是在廣闊的校場正中臨時搭建起的高台上,幾位軍中的重量級大員正襟危坐,正一臉冷峻地觀看著台下的八旗勇士們的集體操練和騎射格鬥,「主席台」上的每位將帥身後都各自佇立著兩名全副武裝的貼身侍衛,保護著他們主子的安全,而早已喬裝打扮好的我,正和另外一名侍衛站立在多爾袞身後,由於多爾袞早已經私下地交代過了,所以我右邊的這位與其說是保衛睿親王,還不如說是保護睿親王的小老婆。
估計多爾袞手下的這幫武藝精湛的侍衛們得知我也要跑過來湊熱鬧時,個個表面上肅然領命,但是心裡面一定在暗暗叫苦,看著右邊強板著臉保持面無表情的侍衛,我幾乎笑了出來,但是一想到他雖然有點緊張,但我自己也絲毫沒有輕鬆之感,有點後悔為什麼頭腦一熱答應了多爾袞邀請,跑到有這麼多熟人在的地方微服參觀,萬一被他們哪一個認出來了怎麼辦?
我保持身形不動,實際上眼睛正悄悄地向左右兩邊掃瞄,從左邊起:穿紅色盔甲的阿巴泰,有過一面之緣;穿藍色盔甲的杜度,老熟人了,在朝鮮軍營裡就和他一道賭過色子;多爾袞坐在正中,緊挨著他的就是一臉傲氣的豪格,這個狂妄好色的傢伙今天一身戎裝,倒顯得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一副讓人肅然起敬的大將風範。
最邊上的則是李淏的「師傅」,身穿紅色鑲白邊的戰袍的岳托,這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了,這一次他作為右翼軍的主帥,身份自然比做多爾袞副將的豪格要高一級,但是奇怪的是排座位的時候他自己主動做在了最邊上,而將本來應該他坐的位子讓給了豪格,莫非這老小子最近也學起了韜光養晦的功夫,故意對鋒芒畢露的豪格退避三舍?
不過這些個將軍元帥們眼睛盯的都是校場的黃沙上演示陣形的各旗軍士們,根本不會在意身後的侍衛,所以我在後面站了良久,也沒有一個人回頭看一眼,於是我悄悄地鬆了口氣,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這些滿洲大爺們既不是同性戀又沒有「龍陽之好」,自己麾下的勇士們氣勢如虹,彪悍勇健的操演就夠他們觀賞一陣了,怎麼可能回頭打量我們這些木頭人似的侍衛們呢?
後來逐漸進入到了比試箭術的階段了,由滿洲八旗中各自出一批勇士,分成幾個小組,分組比試,一批箭射完,再換另外一批人上場,如此循環,難度逐漸增加,箭靶的距離越來越遠,馬上射箭的難度也越來越高,後來還還各自射出了各自的花樣,一時間難分高下。
豪格今天的表現很興奮,凡是他正藍旗的屬下出場,他無比擊掌叫好,等到其他的旗尤其是正白旗的軍士出場,他就露出一臉不屑,看神情是巴不得他們給旗主多爾袞丟面子,可惜他的期待沒有能夠實現,一直到即將結束,也沒有分出任何勝負。
看著差不多了,多爾袞的身子微微欠了欠,似乎想起身說幾句總結性的話,來給這場精彩迭出的箭術比試收個尾,順便讚揚一下技藝精練的神射手們。誰知道一旁的豪格突然伸出手來,搭在了多爾袞的手臂上:「呃,睿親王不必急於收工嘛,這比試比試,自然要分出個高低上下來,表彰一下勝利者,也好讓落敗者受個教訓,回去之後繼續苦練,這樣一來豈不是對鼓舞士氣,提高技藝更有幫助,像你這樣老是不溫不火的怎麼行?打仗可不能總是像溫吞水似的,你說是吧?」
我明顯地看到旁邊幾個人紛紛轉頭向豪格望去,眼睛中略有不悅之色,也難怪,多爾袞平時謙和有禮,行止得當,所以在朝中的人緣算是不錯,而豪格之前的狂妄就讓他們隱忍了一陣,眼下這位肅親王又不知收斂,主動招惹起多爾袞來了,的確惹來幾位兄弟叔伯責怪的目光,但是大家誰都沒有開口,看來誰都不想在出征前夕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不愉快。
沒等多爾袞有所表示,豪格就哈哈大笑起來,用分貝頗高的聲音說道:「我看諸位是沒有異議了,看來大家都很贊同小王的建議了,那好,就先確定一下比試規格!」
幾個人見多爾袞自己都沒說話,所以一時間都保持了緘默,只有豪格一個人的話聲在耳畔響著:「屬下們都比試得差不多了,我看啊,該輪到我們這些做統帥們的親自下場了,算是各自為各自的旗爭個勝負吧,至於那箭靶嘛,我看難度太小,我們還是換個新鮮玩意吧!這次出兵伐明,按理應該斬幾個俘虜來祭祭旗,可惜啊,都一年半載的沒有和大明交戰過了,前年英郡王從河北回來押解的那一大批俘虜,早已經砍頭的砍頭,做苦役的做苦役,咱們總不能把已經歸順我大清的漢人們抓過來練準頭吧?那樣一來豈不是顯得咱們太不厚道?我聽說鄭親王他們那裡前幾天抓到幾個明軍派來的細作,我看就先借幾個過來當當靶子吧!」
這等殘忍的話從豪格口中說出,跟開玩笑沒有什麼區別,我暗罵一聲:你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傢伙,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才能知道什麼叫做報應。
沒想到豪格的提議居然得到了幾位王爺貝勒們的贊同:「好,好,這主意不錯,既練了靶子又向大明示了威,有意思,有意思……」
多爾袞仍然不置可否,趁他們正側頭議論紛紛的時候,我悄悄地在背後捅了多爾袞一下,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他顯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女人家的不喜歡看到血腥殺戮的場面,再說他也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顯得自己對豪格言聽計從,所以他終於開了口:
「肅親王這個提議雖然不錯,但那些奸細雖然是死罪不可赦,可是按律當斬首示眾,倘若我們把他們當成活靶子的話,雖然滅了敵人的威風,卻顯得我大清的王族貴戚們自己帶頭違反律法,徒增那些漢人們的口誅筆伐,雖然尚不到我們半根汗毛,但總也鬧心不是?」
豪格顯然是不以為然,揚了揚濃重的眉毛:「十四叔這話侄兒就不愛聽了,你倒是心腸軟,寬厚仁德的美名都被你佔盡了,可是我問問你,天聰七年的那一次,你和英王豫王兄弟三個入山西征剿,殺的漢人還少了?也沒見你給哪個鬼魂燒香祭拜了,莫非現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再說了,那死呆呆的立在那頭的靶子有什麼意思?難道戰場上的敵人會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任我們瞄準了射成刺蝟?按我說啊,就把那些奸細們抓來,當著大家的面給他們鬆了繩子叫他們自己跑,然後我們就拉弓射箭,看誰下手最快,射死得最多,怎麼樣?」
杜度這時出來解圍:「我看啊,肅親王的打算雖然不錯,但這個法子我們以前也經常用,一次兩次倒還新鮮,次數多了就沒意思了,我看不如整個新法子怎麼樣?」
「哦?安平貝勒有何高見?」多爾袞側過頭來望向主動幫他解圍的杜度,這是他侄子輩中年齡最長的一個,當年被努爾哈赤幽禁致死的長子褚英家裡的大兒子,換句話說,就是這一輩中的長房長孫,這杜度的脾氣很好,一點也不像他父親,所以在眾多兄弟侄子中混得人緣不錯,還頗受皇太極的賞識。
杜度回答道:「以我看來,不如將一名奸細放在一塊豎立起來的木板前,那塊木板要剛好比他的身形大出來一點點,咱們就瞅著多餘出來的地方射,誰要是射在了奸細的身上,或者擦破了那奸細的一點皮肉,就算他輸;如果誰要是剛好將箭射穿了奸細的衣服,將他釘在木板上動彈不得,卻又毫髮無損的話,就是最大的勝利者。」
「嗯,不錯不錯,此議甚好,我看就這麼辦吧!」岳托頷首贊同。
「還要加上一點難度,就是先給那個當靶子的奸細鬆綁,旁邊派幾個侍衛持刀守在旁邊,以防他妄圖逃跑;這樣一來,『靶子』想逃又不敢逃,站在哪裡又怕我們中間那個箭頭不准傷了他性命,自然哆嗦個不停,在這種情況下比試,才能顯出真功夫啊!」阿巴泰興致勃勃地建議道。
「好!」
大家統一了意見,一場草菅人命的遊戲在他們看來不過是茶餘飯後的消遣罷了,我看著一個垂頭喪氣,衣衫襤褸的奸細被遠遠地押往剛剛豎立起來的木板前時,就開始默默地為他超度了,我就不信這幫眼高於頂,自信滿滿的王公貝勒們的箭數就真那麼出神入化,萬一哪個一失手,這奸細的性命還真是堪憂。
侍衛們各自單膝跪地,給自己的主子奉上了弓箭,阿巴泰最先出手,一箭射在了奸細的肩頭上方的一小塊區域裡,把那個奸細嚇得心驚膽戰,「媽呀「一聲,癱軟在地。
在眾人的哈哈大笑聲中,旁邊看守的兩個侍衛一人一頭將奸細拎起,用閃著寒光的刀刃逼著奸細重新在木板前站立,於是在他哆哆嗦嗦地顫抖中,杜度操起硬功,搭上羽箭,以最敏捷熟練的動作將箭放了出去,一聲悶響,正好釘在了奸細的褲襠之間,雖然沒有釘到他的褲子,但也只差那麼毫釐,真是驚心動魄,正當杜度搖頭歎氣的當,「嗖」地一聲,一支箭在耳旁掠過,逕直瞄準奸細的襠下急掠過去,居然將他原來插在那裡的箭劈作兩半,頓時,下面鑲紅旗的士兵們齊聲歡呼吶喊,回頭一看,岳托正站在他背後五步遠的地方衝他微笑,手裡拎著空弓,原來是岳托故意給自己增加了難度。
大家自是顯露大方地讚譽了一番,這時那個倒霉的奸細已經開始小便失禁了,褲襠下濕了一大片,幾個貴族們看了不由得粗狂肆意地哈哈大笑起來,順便罵了幾句漢人沒種軟蛋之類的,只有多爾袞一聲不吭,冷眼旁觀,估計他此時心中正在不屑:你們幾個真是站著笑人不腰疼,怕死是人之常情,不然試一試,把你們其中的哪一個和那奸細調換調換位置,你們能笑得出來才怪。
就剩下多爾袞和豪格了,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他們才是這場戲的主角,所以岳托才搶先發箭,為的就是不搶了他們的戲份。
豪格站起身來,握著黑色的角弓比量了一下,又重新放下,轉頭向多爾袞:「睿親王要不要試試先拔頭籌?畢竟這次出征你是我的主帥,我也不敢搶了你的風頭。」口氣中帶著陰陽怪氣。
多爾袞不怒反笑,只見他一臉輕鬆和藹,擺了擺手:「肅親王不必謙讓,久聞肅親王箭無虛發,神射無敵,正想開開眼界,若是肅親王先射中了那奸細的衣服,我就不獻拙了,就此認輸便是。」
「這可以你說的,可別反悔啊!」豪格搭箭在弓,緩緩地舉起,對準那抖如糠篩的奸細,瞇起一隻眼睛來瞄準,漸漸地,帶著翡翠扳指的右手開始拉動弓弦,由於距離太遠,所以每個人都選用了硬弓,尤其是這幫身材魁梧,力道驚人的王公們更會喜歡用這種一般人連拉開都困難的硬弓來顯示自己的技藝超群。
弓開滿月,羽箭脫弦,在萬眾矚目中,那疾如閃電般的雕翎箭一聲擦破空氣的銳響,最後牢牢地釘住了那奸細腋下的衣服上,大功告成!豪格扔下弓,剛要大笑,就聽到奸細的慘叫聲,回頭盯睛一看,只見殷紅的血液從插箭處快速地滲出,很快就染紅一片,豪格立刻顏面全無,原來他肅親王也有失手的時候,誰叫他誇下海口呢?
多爾袞微笑不語,旁邊的岳托乾笑一聲:「肅親王好箭法!」
豪格的臉立刻又青又綠,正想責問岳托幹嗎要故意諷刺他,就聽岳托一臉「委屈」地解釋道:「肅親王恐怕誤會了,我的意思是雖然有些失誤,但好歹也是瑕不掩瑜,我們幾個還連那靶子的衣服還沒挨著邊兒呢,相比之下,肅王爺自然是技高一籌啊!」
「就是就是!」阿巴泰和杜度裝模作樣地附和著,其實他們的眼睛裡都掩藏著不易覺察的笑意,豪格看後更火了,但是表面上卻不好責怪埋怨些什麼,只得將目光投向多爾袞,用來轉移自己眼下的尷尬,不過這一次他的語氣明顯客氣了一些:
「還請十四叔示箭!」
多爾袞接過硬弓,取過一隻雕翎箭搭了上去,然後謙和一笑:「本來不敢獻拙的,可是到底躲不過去啊,萬一不中,你們可別笑話我啊!」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多爾袞猶如閒庭信步一般地將箭極其嫻熟地射了出去,甚至我們都沒有看到他凝神瞄準,如果不看那邊的箭靶的話,還會誤以為他這純粹是馬虎對付,自找落敗,可是當大家齊齊地向靶子望去,卻見那支羽箭已然釘在奸細左側頸部的衣領上,幾乎緊挨這皮肉,可是居然連一點油皮都沒有擦破,半點血都不見。
我驚駭於多爾袞的臂力非凡,這張弓我平時沒少試過,可是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只能拉開分毫,要想張弓射箭,簡直難如登天,方才也看見豪格是如何拉硬弓的,饒他氣力過人,也要緩緩施力方才拉滿,可看上去身體瘦弱,溫文爾雅的多爾袞居然如此輕鬆隨意,瀟灑自如地將箭釘住了奸細的衣服,看著那插在木板上的羽箭猶自顫抖,就可以知道這一箭的穿透力了。
還沒等從驚駭中反應過來的人們撫掌叫好的時候,多爾袞反身又取一箭拈在手心,這一次更加迅捷,一個優美利落的轉身,弓開滿月,疾如驟風,箭行流星,居然再一次精準無比地釘住了奸細的衣領,不過這回換成了右側。
遠處檢視箭靶的小校轉過木板反面看了一眼,就跑回來高聲稟報:「睿親王一箭射穿了板子!」
要知道強弩之末,不穿魯縞,這個距離確實不近,儘管其他幾人都用了硬弓,但是誰也沒能射穿厚厚的木板,多爾袞的第一箭入木三分,第二箭則乾淨利落地穿透了厚板。
頓時,下面的八旗軍士們紛紛高舉兵器,齊聲叫好,最熱烈的自然非正白旗莫屬,眼見自己本旗的旗主王爺如此大顯風光,他們更是歡呼雀躍,自豪異常,齊聲高呼:「睿親王!睿親王!……」
那奸細終於心理防線徹底崩潰,頭一垂,昏死過去,不過他雙肩的衣服已經牢牢地被釘住,所以他仍然保持了站立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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