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在燭光下沉默不語的多爾袞,我的頭腦突然間雪亮了:依雪根本就不是幫我,而是處心積慮地想害我,倒也不是她和我有怨有仇的,因為她本來就是大玉兒派在我身邊的奸細!今天中午時陳醫士幫我診脈,無意間發現香囊裡有墮胎藥時,她偏巧在場,眼見自己真正的主子大玉兒的陰謀被我識破,所以才鋌而走險,跑到多爾袞面前說了這一篇謊話。
依雪的這篇謊話可真的不簡單:表面上看來是小玉兒想給我下墮胎藥,但是偏偏她這謊言中又故意夾雜了一些漏洞,以便於精明的多爾袞從中發現破綻,查出這藥根本不是小玉兒下的,這樣一來多爾袞會怎樣想?最大的可能和第一反應就是認為我故意致使依雪來誣陷小玉兒。
想到這裡時,我的脊背上幾乎冒出了冷汗,我真是百密一疏啊,怎麼就沒早一點發現依雪是大玉兒派來的奸細呢?雖然我開始也曾經懷疑過,什麼事關機密的事情從來不讓她知道,包括我幾次秘密出府,但是經過那次誘導豪格調戲薩日格的事件後,我幾乎被她的忠誠和機智所迷惑了,現在該怎麼辦?如果立即出去揭穿這一切的話,表面上看起來是最佳措施,但是這不正說明了我是在裝睡嗎?自己的動機本身就不單純,如何能讓多爾袞完全相信我的解釋呢?
發現自己正逐漸走入一個死局,騎虎難下,左右為難,一時間我竟無計可施,此事本身就是一團亂麻,其中因果關係錯綜複雜,如果我主動去解釋的話,肯定是越描越黑,要想證明自己清白,肯定要先揭穿依雪的奸細身份,但是萬一她破釜沉舟,索性一股腦兒地把我的一些秘密說出來呢?雖然我的這些所謂的「密謀」沒有一件事是對不起多爾袞的,但是讓他發現我原來竟是一個心機陰沉,慣於算計的女人,那他以後不對我敬而遠之才怪。
正在絞盡腦汁思考對策的功夫,外廳的多爾袞終於開口了:「這樣吧,你先下去,此事我自然會弄個清楚的,注意,這件事暫時要守口如瓶,不可讓府裡其他人知曉,明白嗎?」
「是。」依雪答應一聲後小心翼翼地退去了,順便從外面關上了房門。
多爾袞仰躺在太師椅上,眼望著天棚,沉思了一陣,漸漸的,他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冰冷,最後彷彿凝結成了三九天的寒冰,我開始惴惴不安,他究竟有沒有懷疑到我身上呢?
誰知道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更為奇怪,只見多爾袞突然站起身來,逕直走向門邊,推門而出,很快不見了蹤影。
大約半個時辰功夫,他居然又重新返回屋內,這次沒有在外廳逗留,而是直接進了我睡覺的暖閣,但是他並沒有試圖叫醒我,於是我只能繼續裝睡,這樣一來我的心裡很是忐忑,到底他出去一番查證後,究竟有什麼樣的收穫呢?可是眼下看來,他真的以為我仍在睡夢中,所以不想打擾我,因為我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脫靴解帶的聲音,接著感覺到他上了炕,好像就在我身邊躺下了。
這一夜漫長得令人煩躁,彷彿處在難耐的煎熬之中,我知道身邊的多爾袞沒有入夢,此時的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終於,我再也不堪忍耐下去,於是以一個最為恰當的方式醒來:剛剛打過了四更鼓,我的嘴裡開始含糊不清地說起了夢話,「……啊,不要,不要啊!」接著身體猛地一個抽搐,然後突然睜開了眼睛,一下子翻身坐了起來。
「熙貞,熙貞!你怎麼了,是不是做噩夢了?」旁邊的多爾袞也果然被我驚動了,聽他的問話聲,顯然很是清醒,根本沒有半分的睡意,看來他果然沒有睡著。
「我,我方才……」我粗重地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道:「還好,只是個夢而已,要不然的話可叫……可叫我怎麼活啊?」然後在黑暗中摸索著多爾袞,很快,他的臂彎迎了上來,緊緊地將我抱在懷裡,我的聲音中充溢著欣喜和慶幸:「還好你在,真是嚇死我了……」
「別怕,有我在你身邊,誰也別想再來謀害你,」多爾袞一面緊緊地摟抱著我,一面溫柔地撫mo著我的鬢髮,柔聲安慰道:「你是不是做噩夢,夢見有人想要奪走我們的孩子?別怕,哪只是個夢而已,以後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聽多爾袞這話中隱含的意思,莫非他已經弄清楚是大玉兒想謀害我了嗎?儘管我心裡一陣欣喜,但是在語氣中卻不能透露半分,我繼續用惶恐和無助的聲音慘兮兮地問道:「王爺,我真的很害怕啊,究竟是什麼人想要害我啊?一天不弄清楚,我就一天也睡不好覺……」
「你放心吧,一切都已經水落石出了,我已經知道是誰給你下了墮胎藥了。」多爾袞伸手扯過杯子,細心地幫我蓋在身上,然後詳詳細細地把陳醫士對他說的那番話給我講了一遍。
我故意疑惑不解:「可是……照這樣看來,真的是那對香囊裡有問題?可那是莊妃娘娘送給宸妃娘娘的,假如說那時香囊裡就有問題的話,可為什麼宸妃並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呢?而宸妃和我無緣無仇,況且對我極為友好,絕對沒有理由害我啊!」我當然不能直接講出來對莊妃的懷疑,因為在多爾袞的心裡,他一直認為我對於莊妃是他舊情人的身份一無所知,所以我當然不能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她們當然不會害你,也沒有理由害你,因為這香囊裡的墮胎藥,是在昨夜與今日早上之間的這段時間裡,被另外一個人偷偷加入的,昨晚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所以最大的可能是,那人是在早上我去上朝後,你獨自一人沉沉入睡時,悄悄潛入,在香囊裡做了手腳的,我知道你睡覺一向很實,所以才會懵然不覺的。」
「什麼?」我心裡的震驚大於多爾袞的預料,因為我絕對不會想到:他居然真的相信了依雪的謊言,認為是小玉兒派人下的藥,他怎麼會如此不智呢?想起之前他那次外出,肯定是去調查了,難道真的有確鑿的證據指向小玉兒嗎?「我這裡雖然不是戒備森嚴,但是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隨便潛入的,再說下毒的人怎麼可能知道我從宮裡帶回一對香囊,而這香囊是莊妃親手繡的呢?」
「正被你說中了,因為謀劃此事的人,是為了達到她一箭雙鵰的目的:既可以令你小產,又可以藉機栽贓嫁禍,如果你一旦突然小產,那麼我必然會嚴厲調查,墮胎藥出自香囊是遲早會被查出來的,這樣一來我自然會認為莊妃是幕後兇手,雖然我不能拿莊妃怎麼樣,但是以後我肯定會對莊妃深惡痛絕,所以她就成功地達到了兩個目的,此計可謂毒辣。」
「聽王爺的意思,你懷疑這兇手是大福晉嗎?沒錯,她恨我是必然的,但是莊妃畢竟是她的姐姐,和她無緣無仇的,她怎麼會處心積慮地陷害莊妃呢?」
「這個……」多爾袞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之前不小心說走了嘴,怎麼可以讓我知道他和大玉兒的情愫,還有小玉兒因此生出的怨怒呢?做了對不起妻子的虧心事,心存愧疚的男人畢竟做不到理直氣壯,尤其是多爾袞這樣重感情的人,所以饒他如何機智,到了這裡也不禁噎住了,他含含糊糊地說道:「她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是陳年舊事了,你當然不清楚,可是小玉兒這人心胸狹隘,當然不會放過報復大玉兒的機會。」
我心裡暗罵一聲:靠,這大玉兒還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明明很多疑點都已經在她身上了,可是看多爾袞的意思,明顯是在袒護她這個舊情人,看來在多爾袞的心中,的確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最難忘懷是初戀,情人終究老的好,想到這裡我的心裡突然湧起一股強大的酸楚和怨氣,我對多爾袞百般好處,千般付出,自以為可以佔據他心中的第一個位置,沒想到他還是念念不忘那個給他繡荷包的人。
我的淚水不知不覺充盈於眼眶,只要輕輕一眨眼,就會傾湧而出,此時周圍一片黑暗,多爾袞並沒有看到我的眼淚,我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聲音,盡量不讓它顫抖,平靜得幾乎有點空洞:「哦?真的是這樣嗎?還是你推測出來的?」
「你這人對於軍國大事頗有見解,智謀過人,平時也一向冰雪聰明,可要是如果和那些慣於勾心鬥角的女人們玩起陰謀詭計來,可絕對不是她們的對手,你在平時的這些不起眼的小事前,未免有些疏忽和善良了,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遭人暗算,你想像不到吧,就是你身邊信賴的人,才是最危險的人,因為她已經被小玉兒收買過去了,換句話說,你身邊的那個叫做依雪的侍女,實際上正是小玉兒安插在你身邊的奸細!」
暈,那依雪很顯然是大玉兒派來的奸細,怎麼可能是小玉兒的人呢?我越發搞不懂多爾袞的推論了,他的思維方式也實在特別了一點吧?
多爾袞繼續說道:「你說得對,你的臥房不是隨便什麼人可以潛入的,正因為如此,這個在香囊裡下毒的人,正是你身邊的人,所謂『家賊難防』,本來我初聽完陳醫士的匯報,一時間真以為是莊妃想要謀害你,但是沒想到的是,依雪那丫頭居然匆匆忙忙地跑過來,給我看一張藥單,上面所列藥材,竟然和陳醫士同我講述得一模一樣,真是怪乎哉。」
接著他將依雪的那一大篇謊言講給我聽,完畢之後稍稍停頓一下,解釋道:「她這話初聽來似乎是指證小玉兒害你,但是其中故意留了一些破綻,就是小玉兒的人豈能輕易得以潛入你的臥房呢?如果我懷疑了的話,必然會派人去詳細調查,而最終的結果很有可能是,小玉兒的那個侍女根本沒有出過府,這樣一來,我不就會懷疑是你故意指使她來誣陷小玉兒嗎?如果我對你起了疑心,小玉兒的目的算是初步達到了。」
「你還真是明察秋毫啊,這麼複雜。」我乾笑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有繼續洗耳恭聽了。
「等她退下後,我特地出去讓阿克蘇幫我查了一下,今天一整天出入王府的記錄,結果是不但小玉兒的那個侍女沒有出過門,並且這個依雪也只是在傍晚出去了一趟,所以說,這是她故意留的一個破綻,好讓我認為是你指使她誣陷小玉兒。而她手中憑空出現一張藥單,居然和香囊裡的藥材一模一樣,如果是大玉兒下的毒,她怎麼可能有這個藥單呢?
因此,最大的可能是:小玉兒從依雪口中得知,你從宮裡帶回了一對莊妃繡的香囊,所以動了心思,指使依雪趁你睡覺時,把你梳妝台裡的香囊下了藥,這樣一來,你倘若小產,那麼大玉兒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犯,她一箭雙鵰的目的便達到了。可是當她得知你平安無恙後,很是忿忿,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於是特地將藥單交給依雪,叫她過來對我說了一大篇謊話,好讓我懷疑是你故意指使自己的侍女來誣陷她,若如此,雖然沒能害你小產,但是讓你失去我的信任,從此對你心生罅隙,她也算可以舒一口怨氣了。」
「我一向認為大福晉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她怎麼可能想出這麼一連串陰毒的計策呢?」雖然多爾袞的推理很符合邏輯,但是我怎麼也不敢相信,憑小玉兒的那點陰謀詭計,哪裡能夠將此局設計得如此精密而複雜呢?所以我一直懷疑是大玉兒所為。
多爾袞輕聲笑了笑:「她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瞭解嗎?她雖然頭腦簡單,但不代表她不會使用陰謀詭計,就像上次企圖陷害你和豪格有染一樣,她的計謀雖然不夠高明,但是足以證明她的陰險,況且你的那個侍女依雪,本身就是個頗有心計的人。」
「哦?難道你以前就看出來了嗎?」
「只是隱約看出了點苗頭,但是沒有證據,所以我一時也不能確定罷了,我問你,你初來王府沒多久,就被小玉兒誣陷和多鐸私底下幽會,被我斥責一頓後,第二天你就被人推下了假山,差點沒命。後來是不是在你臥床不起的那幾天,依雪曾經來過你的床前,拿著小玉兒的梨花手帕,告訴你是在附近拾到的,而這手帕絕對是小玉兒的,問你要不要向我揭露此事?」
「是有這事……你怎麼知道的?」我大吃一驚,這多爾袞也太神了吧,好像什麼也瞞不過他一樣。
「我當然不是未卜先知,而是那天我擔憂你的身子,回去休息後想想還是放心不下,所以折返回來想再看看你的狀況,結果在門外恰好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哦,原來如此,看來不止我喜歡偷聽,多爾袞也不是善良之輩啊!
「我猜出了她的心思,她是想讓你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倉促向我稟告,這樣的話,我很有可能懷疑是你想要誣陷小玉兒,因為之前有短暫的時間我對你不那麼信任,所以她想趁熱打鐵。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但是不能確定,於是認為是自己多心了,不然的話我豈能放任依雪這個心懷不軌的奴婢在你身邊,時刻威脅著你的安全呢?」
「那你的意思是當時背後推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受小玉兒指使的依雪?見沒把我摔死,所以又生一計?因為那天我早上一個人去後花園,並沒有什麼人看到,所以很有可能就是她一路跟蹤我過去的。」想到這裡我一陣後怕,我居然長期生活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中,能平平安安地捱到現在,不但安然無恙,還繼續受多爾袞的信任和寵愛,看來實在是自己走了狗屎運,以後的確需要反省了。不過令我哭笑不得的是,多爾袞如此智慮過人,看透了這麼多人的真實面目,怎麼就這樣相信我是個善良之輩,發現不了我對他的欺騙呢?莫非真是愛情面前的低智商嗎?就像他對大玉兒一樣。
「是啊,所以那一次我才真正地覺得,你的確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而且看事情看得很透徹,要換一般的女人,肯定立刻向我揭發小玉兒了,可是你卻將此事擱置住了,可見你的謹慎和容忍,這也是我對你信任有加的原因。」
多爾袞說到這裡時,五更鼓已經敲過,東方出現了魚肚白,他久久地注視著我,眼神中充滿了柔情和欣賞,「經過這麼多事,我可以確信不疑,你的確是我多爾袞最好的妻子和知己,將來也絕對可以勝任我的正室之位,雖然我眼下拿小玉兒沒有辦法,她手裡捏著我的把柄,我萬一把她逼急了的話會惹來巨大的麻煩,但這只是暫時的,等到皇上龍馭歸天之後,我自然會重新安排的。」
他這話聽起來淡淡的,但是我卻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順治六年底,小玉兒莫名其妙地「病故」,隨後就傳出了太后下嫁的消息,莫非真的是……我不敢想像多爾袞可能是那麼殘酷的人。
多爾袞起身,我知道他要趕著去上早朝,所以叫來阿娣幫他穿衣洗漱,一切準備完畢後,他回身擁抱了我一下:「熙貞,你在這裡好好休養,你放心吧,從今天開始起,你的一切起居飲食,我都會派最信任的人照料,並且會嚴囑他們,倘若你和孩子稍有不測的話,就要他們一道抵命。」
「那麼依雪呢?你準備怎樣處置她?」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因為當「抵命」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時,我幾乎打了個寒戰。
「一個不忠於自己主子的奴婢,留著有什麼用?賞她一杯鳩酒吧!」多爾袞輕描淡寫地說完,起身走了。
我呆呆地坐在原位,看著幫他開門的阿娣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大驚失色,差點愣在當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