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旭的秘書果真是林傑,當林傑出現在朝旭的面前時,他開始一愣,繼而恍然大悟,「啊!小林---!我只不過說了一句認得你,他們就真的定下來了啊!這就是說,凡領導認得的人,他們都是重視的呀!來來來!先坐下說話。」
林傑一聽,心裡有點兒緊張,摸著沙發扶手慢慢坐下,疑惑地瞪著眼睛問:「朝市長不願意要我做您的秘書?」
朝旭笑道:「哦!不不!這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了,我不要也不行啦!」說著,給林傑倒了杯茶,自己也與他並坐在沙發上,笑逐顏開地:「我過去不明白何為一言九鼎,今天看到你,我體會到了。」
林傑不明白朝旭的話是什麼意思,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問:「您——!」
朝旭笑了笑,把自己和辦公廳副主任張雲青的談話,大致給他說了說,林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朝旭問了他這些年來的情況,包括愛人、孩子、住房、上下班是乘公交車還是騎單車等,知道他已經是副處級了,便說:「小林啦!你既然已經是副處了,還來我這裡幹嘛呢?」
林傑是個極聰明的人,又曾和朝旭打過多次交道,他理解朝旭這話的意思。於是,笑了笑說:「啥處不處的,我才不在乎哩!和朝市長共事,圖個心情舒暢。」朝旭聽了,用手指點點他說:「你真會說話,你怎麼就知道和我一起工作心情舒暢?不過也是,兩人相處,別彆扭扭咋過?」他抬頭望著天花板,回憶道:「在我的經歷中,除了因道不合而不相謀者外,相處過的人,一般都還應該過得去的,你也應該會和我相處得好吧?」微笑著望著林傑。
林傑很認真地:「我只有為您服務,向您學習的義務和職責,相處不敢。」
朝旭笑笑說:「你不要總是這麼客氣,在一起工作就是相處嘛!嗯!有什麼要求和打算?說說。」
「我只有好好工作,盡可能使您滿意,別無他求。」
朝旭想了想,說:「嗯!你對我沒要求,可我對你有要求呢!」
「這是應該的。」
「喏!這就是要求,昨晚我從網上下載的,你先拿去看看吧!」朝旭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文件遞給林傑,自己回到辦公桌邊,坐下來翻閱文件。
這是一份《四川省關於控制對領導秘書提拔使用的具體規定》。林傑迅速掃視了一遍,拿著文件很禮貌地站起來問:「您放心!我一定認真學習,按規定的要求做好工作。市長您沒別的事,我就先回處裡把工作交一下。」
朝旭立即站了起來,笑道:「好!」緊接著又說:「先別走那麼急嘛!來!再聊聊行嗎?」
林傑高興地說:「行!咋不行!」邊回答,邊慢慢坐下來,看著朝旭,心情顯得非常輕鬆。
朝旭親切地:「小林吶!第一次見面,我是說我回政府工作後第一次」他解釋說,林傑點點頭。「我給你的見面禮竟是如此不近人情,如此刻薄,有意見嗎?」
「哦!不!這是應該的。」林傑說。
「這個《規定》我簡單地看了一下,嚴是嚴了點兒,可時下又不得不這樣。你也知道這些年,秘書出事太多了。如果你和我在一起工作一些年,因把握不住自己出了事,你不值,我這個當頭心裡好受麼?」他看著沉默中的林傑,接著說:「常務副市長,哼!權力大得很啦!我的前面幾任,或多或少都出了些情況,我會怎麼樣?」
「您一定相當稱職!」
「不一定!常言說,當局者迷呀!官癮如賭癮,不沾不上癮。我雖然無官癮也不喜賭,可現在把你推到莊上坐著,咋辦?骰子一開,保不住也會幹些個迷惘的事。你是旁觀者,要不斷地提醒我,既不要看著我把一句句話撤了打出去,也不要鼓動我只做大胡,時刻提醒我打好和牌。我們工作對像不是賭徒,而是幾千萬楚雲人民,你為我著想就是為幾千萬楚雲人民著想啊!」
林傑:「我——?」
朝旭又說:「你!你不要總是把自己定在一個服務的位置上,我和你的關係絕非主僕關係,是平等的同事關係。有些領導對同事、同志、朋友,動不動就稱兄道弟,骨子裡並不是那麼回事,我不會和你稱兄道弟,但可以互相叫夥計。」
林傑馬上說:「不行不行!市長別開玩笑。」
朝旭哈哈大笑說:「哈哈哈!看你!這有啥!當然,還是個領導與被領導關係,不過,你得時常與我換換位,站在我這個副市長的角度,替我想想問題,幫我出些好點子,和我想到一塊兒去。」朝旭慎重其事的想了想說:「官到這一級,要把握好自己難啦!政府裡的官位高低,社會上貴賤尊卑來衡量,官僚明確無誤地構成了傳統中國的支配階級。對於這個層面上的幹部,德國、法國的稱之為『官僚型』;英國稱為『貴族型』,美國稱為『民主型』。中國喊的是『公僕型』『服務型』果真如此麼?我看中國幹部重職位、身份才是真實。公務人員在官位觀念影響下,以享有幾品幾級地位為榮,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級與位代表人事制度中陞遷與待遇,位高者權重,優遇榮寵有加,古今中外,莫不以獲高官厚爵為榮,官位等級足以滿足一種心理**。小林啊!對這事我覺得還是要清醒一點才好,職務權力也具有兩重性啦!一方面,有激勵作用,鼓舞人們上進;另一方面,它卻會給某些貪圖名利的人以誤導,以至於引導一些人利用職權,走向犯罪的道路。然而,不少人卻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林傑插話:「您是怎樣打算的呢?」
「我想,眼睛向下,把以『人』為中心,作為自己的工作中心,只有這樣,就能為自己提供一個可靠的、新的視角……。「朝旭所言都是對自己的要求,可坐在一旁的林傑心裡卻像火燎似的,他想,既然市長這樣要求自己,我得更謹慎啦!
於是說:「這些年來,秘書出事的不少,我知道您是在擔心我啊!」
朝旭:「也不完全是這樣,秘書的問題說到底是領導的問題,反映了領導對自己身邊工作的人不負責任。人家幫你工作多年,結果你眼睜睜看著人家跳入火炕。」
「那還是在於自己,內因是決定的因素哪!」
「對!你說的沒錯,可老話說,榜樣的作用是無窮的呀!」他頓了頓,又說「小林啦!我盡量管好自己,但是,你要像一面鏡子一樣照著我。不是你怕我,而是要敢於對我說『不!』,讓我時刻想起你曾說過什麼來著?」
「您是要我做魏征啦!哈哈!」
「行啊!那我就『理事明』了!理順工作的理,辦好事的事,明白而不糊塗的明。哈哈!」
「市長!我非常尊重您剛才的意見,也會努力去做好。只不過在物慾橫流的當今社會,能圓融的盡量圓融,人至真則無徒哇!您是市長,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些?」
「該說該說,說得也很好!這就是提醒。我也非不食人間煙火的至真至聖,是人就有七情六慾。『情、欲』這東西,沒有不是人,處理不好害死人。這些年來,我得出一個結論,一個人要做到自我清醒、理智很不容易。《鄒忌諷齊王納諫》裡只講了愛你、求你、怕你的三種人,其實豈止如此?我現在面對的是千百萬楚雲人民,社會的各階層,一舉手,一投足,無不涉及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所以《論語》中說仁者,愛人,智者,知人。這對於一個領導者來說至關重要。」
林傑看著朝旭,覺得他好認真,這在政府領導層中是少有的,自己在市政府辦公廳工作,耳聞目睹了各式各樣的人情世故,像眼前這位市政府領導談問題,看問題的少見。他也從學*潮中,看到了朝旭處理重大事件的能力,又親眼目睹了他成功地指揮興建楚江大橋,對朝旭是瞭解、佩服的。然而,當下關係網盤根錯節,不成文的潛規則多得奇巧,他這種樸實的工作作風,在這爾虞我詐,物慾橫流的環境中,行得通麼?他擔心、憂慮、關心朝旭,慮及他的政治前途,想提醒他,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如何配合好他,心裡不禁為他捏著一把汗。
朝旭看到林傑怯生生的樣子,並不知道他內心在想啥,還以為自己太嚴肅,氣氛太過於正規,於是,笑容滿面地換了個話題。
「我今天所以和你說這麼多,沒別的,戰戰兢兢,唯恐當不好這個官。」
林傑說:「您當這個副市長綽綽有餘,會當好的,要自信。別人雖說沒您這個擔心,一上任,就自以為如何了不起,往往出事的就是他們。」
朝旭笑道:「我也不是沒自信,這些年呢!我放下烏紗帽到外面混了幾年,有得有失,應該說得多於失,我很愜意。幹了幾年企業,現在又回到機關,肯定會有很多不適用。今天的朝旭,已經不是過去的朝旭了。過去,我是個工作狂,典型的孔老二,一板正經。現在比較愛玩,也有些好吃了。」
「嘿嘿!」林傑舒心地笑了。
「你別笑,是真的!不過呢!我並不擔心什麼煙開路,酒灌魂之類的事,在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抽舒心的煙,喝有益的酒,有啥不可以的?時代不同了,我的原則是,只要不把國家的錢往個人口袋裡揣,政治上就死不了,你說呢?」
林傑贊同地點點頭。
「你以後打撲克、搓麻將,遇到『三缺一』什麼的,別忘了通知我一聲,哦!」
林傑聽了,笑道:「我會的,不過,你如果很忙呢?」
「啥叫忙?凡口口聲聲喊忙的人,都是叫給別人聽,做給別人看的,知道張飛耒陽看龐統的故事嗎?」
「嗯!看過。」
「龐統很實在,不做假樣子。實際上半天可以做完的事,有的人一個月也做不完。還見人就喊忙,不實在嘛!當然,也有忙的時候,這就有個調劑的問題,所謂忙中偷閒嘛!說什麼統籌兼顧?連自己的時間都留不出來,那還談得上什麼本事、能力。《論語》中講一個人的志向,是八分為公,兩分為已,我看這個比利還應調整成三七開,一個人只三分為已,就非常高尚了。甚麼一心為公?凡是經常把這話掛在口頭上的人,可以肯定,他骨子裡是一心為已。」他指了指林傑手中那份材料,說:「你能接受這個材料中的基本要求就行了。」他強調林傑,要潔身自愛,有特權,不搞特殊,並表示自己要以身作則。
這時,林傑也開始說心裡話了,主要是那次學潮對自己的影響大,雖然也解決了副處級,但沒有實職。他來給朝旭當秘書,也是想借助這個機會晉陞職級,改變一下被動的局面,或許還能從此改變自己的人生命運。因為,自己畢竟與朝旭有了一定的交往,領導瞭解下屬,這對自己的前途是很重要的。
朝旭聽後,並不責怪他,並安慰說:「你的這些想法並不奇怪,我曾經有這經歷?」林傑抬頭注視著朝旭,朝旭停了一下,他不想繼續住深處講,他鼓勵林傑說:「人,特別是男人,一定要有上進心。我不喜歡混,不喜歡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人。至於你將來能幹什麼?這在乎你自己,按照四川省的這個規定,你至少要干四年秘書工作。四年以後,到縣市去,基層最鍛煉人,也能做些實際事。你表現不錯,我幫你說說話有什麼不可以?你的人品、能力、水平不行,我把你推上去,一是人家有意見;二是貽誤工作,也害了你自己,再說我也不會那樣做。你也不要老是想著一天一個台階,可能嗎?人累,不是工作讓人累,而是過度的**叫人想得累,對人生的淡定,是一種境界,我說句你不相信的話,如果政府要我今天上,明天下,我不會有七八年前那種怨恨,我會坦然接受。你不要把這些東西看得太重,否則,就是自己遭賤自己。」
林傑說:「您說的這些,我很受教育,不能說,一番話使徹底改變,但至少,我知道什麼才是最珍貴、最重要的了。」
朝旭:「你有這想法並不奇怪,也不是說秘書就不能上,當前這種秘書掌權風不正常,河北的李真、我們楚雲的代宇庭,都是秘書中連升三級,又一敗塗地的典型。」
朝旭側過臉看了林傑一眼。
林傑說:「我會牢記您的教誨。」
朝旭笑道:「以後也別這麼拘謹,太拘謹了你累我也累,我們算是老夥計了,只有分工不同,沒有人格貴賤。」
林傑:「規矩還是要的。」
朝旭:「不玩權,玩人,玩忽職守,不搞自我擴張,就是最守規矩。」
林傑:「我不會。」
朝旭:「人不能忘乎所以,我現在是站在楚雲的至高點上,從這個至高點上走下來時,和別人一般大小。曹*在捉弄漢獻帝時,又何曾想到他的孫子曹睿被司馬昭捉弄?從歷史上看,凡是做得像樣一點的官,都會做人,也都比較重視孔子的《論語》,我建議你也看看。」
朝旭不斷地進行自解剖,林傑何嘗不知道他對秘書的擔心啦!自己暗下決心,一定不能給他找麻煩,做一個讓他放得心的秘書。
林傑說:「好的!我一定認真再看看。孔子的思想,代表了儒家的觀點,我覺得黨政機關的幹部,尤其是領導幹部,如果對這本書能有一個大致的瞭解---?」
朝旭若有所思地:「能以《論語》中的觀點,解釋五彩繽紛的現實,頭腦就比較清晰。機關幹部若能瞭解孔子,風氣肯定大不一樣吶!」
「你以後可以倡導嘛!」
朝旭側過臉看了林傑一眼,笑了。
林傑說:「如今的年輕人,卻相當崇拜道家,崇尚藍色理想,既便是辦公廳,也不見得那樣紅色、那樣正統。」林傑說完這句話,不放心地看著朝旭。
朝旭抽了口煙,凝視著林傑,說:「你說的是實在話,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還是別說,從自己做起吧!」林傑明白了朝旭的意思,點點頭。
朝旭繼而幽默地笑道:「八小時以內,咱們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八小時以外呢!甘於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管他儒家、道家與雜家,適者存之,我們不妨試他一試?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你看呢?」
「新穎!行!就按市長提出來的這個倫理規範,試試!」
朝旭在林傑出門前說:「另外,我記得你是楚雲工學院畢業的吧?」林傑點頭說「您的記性真好。」朝旭笑笑,說:「你最近可否與學校聯繫一下,我想到幾所大學跑跑,主要是瞭解一下當前高等院校的科技成果轉化狀況。」林傑答應說:「行!」
林傑從朝旭辦公室出來,回頭看了看送他到口的朝旭,覺得與剛進門時的心境絕緣不同。六年前,朝旭跟現在的自己一樣單純、正統、執著;現在的他,變了,這倒不是因為他地位、環境的改變,他可不同於那些千篇一律的,官升脾氣長的平庸之輩。通過與他的交談,林傑感到:人們看來市長一職是何等輝煌,朝旭卻對自己的職位乎很是淡然,而對責任深感重大。林傑覺得自己也彷彿提升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