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各級領導幹部住房、辦公室一般都是第三層,許是因為安靜,層次也不高,爬起來不費力?抑或「三」寓意「上」一上再上的意思?楚雲市新政府辦公大樓的設置,也承襲了這一傳統,市長、副市長的辦公室堅定不移地設在三樓,早在大樓興建之初,主管基建的廳領導,在設計上就把重點放在三樓,不需要誰給打招呼或支招,規矩都懂,所以,三樓都是大套間。
朝旭的辦公室當然是在三樓的一個大套間,他也不存在什麼願意不願意,進門時,第一感覺就是,工作最起碼要對得起這間辦公室,他是見過大世面的,也就隨遇而安了。到辦公室上班第一天,少不了要經歷些例行公事。
市長亡可鄞在秘書長的陪同下來看望他。
亡可鄞一進門,滿面春風地:「朝市長好!」
朝旭起身:「市長好!」握著亡可鄞伸出的手。
亡可鄞:「朝市長一表人材喲!」
朝旭:「空有其表哇!」
亡可鄞:「誒——!怎麼這麼說呢!聽說你滿腹經綸啦!」
朝旭:「謬傳謬傳!」
亡可鄞:「不要過謙嘛!發揮你的作用噢!」
朝旭:「盡責盡力吧!」
亡可鄞對秘書長:「都安排好了嗎?」
秘書長:「這是您原來的辦公室,秘書還沒定。」
亡可鄞:「朝市長可不是一般的人咯!秘書要選個精明一點的,儀表也要配得上我們的帥市長囉!」
朝旭:「市長見笑了。」
亡可鄞:「好!就這樣吧!」將手慢慢伸向朝旭,並認真地盯著朝旭。
朝旭:「謝謝!」自然地伸出手握著夏的手。
亡一時並未鬆手,仍看著他。
朝旭笑道:「市長日理萬機,您忙吧!」
亡這才把手鬆了,與秘書長出了辦公室。
繼而幾位副市長、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副主任、研究室領導、巡視員、助理巡視員們一一前來參見。
張雲青帶接待辦主任,也來拜訪了朝旭。張雲青即原辦公廳秘書處長,他與朝旭曾為楚江大橋招投標方案一事,經江楓秘書長介紹認識。楚江大橋興建過程中,朝旭又和他多次打交道,因此比較熟悉。張雲青現在是楚雲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分管組織人事和機關教育。
兩人進到朝旭辦公室,接待辦主任抱著一箱煙,放到沙發邊上。
朝旭:「唷!雲青吶!來來!坐坐!」
張雲青:「您別客氣,謝謝!謝謝!」
朝旭看了眼接待辦主任:「他是——?」
張雲青:「接待辦主作陳池。」
陳池:「朝市長好!」
朝旭:「好好!坐下說話。」
陳池邊謙讓,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朝旭,慢慢坐在沙發上。
張雲青示意他先走。
陳池馬上站起來,給朝旭打了個招呼:「市長!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朝旭:「好好!」
兩人見面,免不了間單地客套了一番。張雲青見到這位與眾不同的市長,也是當今的風雲人物,不免有點拘謹,正了正衣服,很正規地說:「市長,今天到您這兒來,一是匯報辦公廳有關工作;二是關於您的秘書人選一事,想徵求一下您的意見。」
朝旭揮了揮手笑道:「雲青—!你先別一呀二的好啵!還像以前你幫我一樣,隨便點。楚江大橋的批件不是你,還不知要拖什麼時候動工呢!」
張雲青:「那!這!」仍有些緊張。
朝旭見狀,大笑道:「哈哈—!這張皮嚇人啦!哈哈—!」
張雲青:「皮?什麼皮?」
朝旭剛才是在清理文件,這時他走過來,笑呵呵地與張雲青並排坐下,親切地拍了拍張的肩膀:「什麼皮?雖說沒飾豺狼虎豹,也無紅纓冠頂,市長這張皮,也是嚇人的呀!」
張雲青:「市長!這張皮,嘿嘿!」怔怔地看著看著朝旭。
朝旭把放在張肩上的手抽回,吸了一口煙,遞了支煙給張,又把剛才給雲青倒的茶遞到他手中:「是的!市長這張皮。我如果沒披上市長這張皮,你今天說話,就會和以前那樣輕鬆,不至於這樣生疏、拘束是吧?」
張雲青接過茶,輕鬆地笑了笑。
朝旭:「官階把人的關係拉遠了。這兩天,我察覺和人見面,好像我身上披了一張老虎皮,別人見了我總畏畏縮縮的,有一種如臨大敵之感,人生的一大悲哀呀!」
張雲青詼諧地:「官大一級,重於泰山嘛!」說完,端起茶杯美美地喝了一口,看著朝旭,自然多了。
朝旭:「你可得小心點,當心我壓死你!哈哈哈!」繼而又說「甚麼重於泰山,那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我說雲青啦!咱們以後朝夕相處,隨便些,咱們都做一個真實的人,行嗎?」
張雲青:「行!行!但規矩還是要吧!」
朝旭想了想:「嗯!好的規矩—當然要堅持,有的規矩我看可要可不要。」
張雲青說:「唉!人就是不一樣啦!代宇庭就比您講究多啦!進到他的辦公室,他連看都不看你,就是看你也是憑眼角的覦光斜過,眼皮都不抬一下。他低著頭看他的文件或報紙,別人叫他代市長,他最多『嗯!』一聲,有時連『嗯』都懶得『嗯』。送個急需簽批的材料給他,沒有哪一次是痛快的給簽了,每次都是說『放在那兒吧!』剛下樓,還沒進辦公室,他的電話又來了,『小張嗎?到我這兒來一下!』其實,就是拿剛才完全可以帶走的那份材料,他就是……。」
朝旭:「好吧!都是過去的事了,老代有他的特長,人都死了,還有啥呢!最起碼他比我適應環境些。怎麼樣?他家裡還好吧?」朝旭不想張雲青再扯代宇庭過去工作上的一些事,有意打斷了張雲青的話,並問起代的家庭情況。
張雲青:「他老婆前年去世了!」
朝旭:「他夫人去世我知道,代政告訴我了,當時,我在深圳趕不回來,我愛人去參加了追悼會。代芸那女孩,我叫深圳的一個朋友,給她找了個工作,當文員,待遇還算可以。」
張雲青:「那我就不知道了,誰還管得了這麼寬咯!」
朝旭「雲青!這不好,人的一生,好多事情難料,誰也難保自己一輩子就無憂無慮。旦夕禍福,天之常理。代宇庭死了,家裡人還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都是人啦!聽說還有一些事情不了了之?」
張雲青愣了愣,覺得好生奇怪,一個新當選的副市長,有多少事情要做,偏偏上任的第一天,竟然盡說些令人掃興和倒胃口的話題。顯得有些不高興地回道:「不知道,大概是吧!」
朝旭並不在意:「你去查查文件,看這種情況,對於家屬,還有些什麼補嘗,該給人家辦的妥善辦了,能寬的盡量寬點。聽說房子還沒給安排吧?」
張雲青:「別人都說,他那二兒子賺了不少錢,倆兄妹住著好大套房子哩!」
朝旭:「這是兩碼事,按政策他還可以分一套福利房吧?」
張雲青:「不知道!」
朝旭:「查查!該分給他們的要給,畢竟便宜些嘛!」
張雲青:「您別擔心——!他第二個兒子有的是錢——!」
朝旭:「我剛才說了,兩碼事,再說,他賺點錢也不容易,能關照的盡量關照噢!有時間,我倆去看看他。」
雲青不置可否,尋思,你這麼大個副市長,去看一個個體戶,也不怕掉價,況且他父親還是自殺的。朝旭見他沒吱聲,也不勉強,笑道:「好吧!說正事兒。你剛才說什麼?是配秘書的事?」
張雲青笑道:「您頭腦真清晰,事無鉅細,有條不紊。」
朝旭:「就這麼點事還弄不清,那就只能去敬老院了。嘿嘿!說吧說吧!」
張雲青:「我早就聽江秘書長說,您最討厭秘書?」
朝旭爽朗地笑道:「呵呵!這老領導,這是怎麼說道呢?我不是討秘書,是說秘書要謹慎。哦!我還沒去看他老人家呢!怎麼樣?雲青,改日你定個時間,把江秘書長請到我家喝一杯?你作陪!」
張雲青:「到家裡幹啥呢?我要接待辦安排一下,不就行啦!」
朝旭:「私家客,與公事無關,到館子裡吃太貴,我不是請不起,而是瞪著眼睛認宰,吃了都不舒服。家裡吃,沒干擾,也衛生、親和,隨心所欲。你不想嘗嘗你嫂子做的菜?雖說沒有大賓館酒店那些牌子,手藝不錯的——!」
張雲青笑容可掬地:「行!行!」滿口答應。
朝旭:「哦!又扯遠了。還是談秘書的事、談秘書的事吧!」
張雲青:「不知道市政府辦公廳這些年輕幹部中,您相中了誰?」
朝旭:「我還真的沒想過這件事哩!初來乍到,對誰也不熟悉。市長、副市長們選秘書,都是他自己看中了誰,就點名要誰嗎?」
張雲青:「嗯!大多數是樣,有的還從他原單位帶過來哩!」
朝旭:「這也是規矩——?」
張雲青:「不成文的規矩,一市之長,這算什麼呢?」
朝旭溫和地:「既然沒有文件規定,你管人事,定了誰就是誰,你徵求我的意見沒必要,是工作,不是個人相親。」
張雲青:「您還是提出幾點要求,基本條件還是要的!」
朝旭笑道:「我個人真的沒什麼條件。就按市級政府領導選取秘書的搞吧!」
張雲青:「林傑您認識吧?」
朝旭:「嘿——!你的記性真好,都好些年了。認識啊!怎麼?你們是想叫他來給我當秘書?」
張雲青:「還沒定下來呢!得徵求您的意見。」
朝旭:「我剛才說了,組織安排,市長也是在組織內生活,這是原則。哦!我在哪個處室過組織生活?」
張雲青:「還沒定。」
朝旭:「定下來後告訴我。不然,人家會說我是特殊黨員。雲青,我倆定個君子協議好啵?」
張雲青眨巴眨巴眼睛,看著朝旭。
朝旭:「一、以後你送文件來要提醒我,需要馬上辦的,除我有極特殊的事,立等可取,像照相館的快照一樣。」
張雲青笑了。
朝旭:「二、過組織生活你要提前半天告訴我,打手機、辦公室或家裡電話都可以,不要委託別人,就你行啵?」
張雲青:「行!這有啥不行的。」
朝旭:「過組織生活不要佔用休息時間,節假日、晚上不要搞。節假日我想多睡會兒,晚上我有和老婆散步的習慣,請你還是關照點兒。」
張雲青笑道:「您別客氣,這完全可以!」
朝旭:「我這在社會上散淡了幾年,再進政府機關,就像有無數條繩索捆住了似的,我需要有塊自留地。我單獨活動時,只有你掌握我的去向行啵?沒有十分重大的事,你不要叫我,包括市委那邊。」
張雲青:「這可難辦,如果是市長、書記找你呢?」
朝旭:「你看情況,相信你把握得了,既使在這個問題上出了差錯,我決不會責怪你。」
張雲青:「行!有您這句話就行了!」
朝旭:「再有,這也許是我不該管的,不過,作為建議也可以嘛!」
張雲青:「啥事兒?」
朝旭:「現在新聞採訪領導太多,電視新聞節目的畫面,完全被領導佔據,你認為這樣好嗎?」
雲青低著頭:「不好又怎樣,原來,我提出採訪政府領導,必須由辦公廳統一安排,秘書不能隨便答應新聞媒體,可是,做不到啊!」
朝旭:「為什麼?」
張雲青猶豫地:「不好說哇!誰甘願寂寞?在位幾年,一晃就過去了嘛!誰不想露露臉,尤其是秘書攬事,時常給媒體打招呼,還專門交待記者給領導搞特寫。當然,領導自己不熱忱,就不會有這些事。」
朝旭沉吟一會兒:「我會告訴秘書,按你定的那個規矩辦。」
張雲青:「算了!沒必要了吧!」
朝旭堅定地:「其他人隨你,我的活動,都按你定的規矩辦。我提醒你,如果誰拉我去為他撐門面,那就唯你是問。」
張雲青:「好的,請您放心,我會把好這一關的。」
朝旭指著這箱煙:「多少錢?」
張雲青:「煙廠專供市政府領導的工作用煙,不要錢。」
朝旭:「這也是規矩?」
張雲青默認地點點頭。
朝旭想了想:「這箱退回去也沒必要,你把它交給接待辦,做招待煙用。告訴煙廠,別人我管不了,我不要他們配煙。」
張雲青為難地:「這不好吧?」
朝旭:「我們發了工資是幹啥的?連自己抽的煙都買不起?群眾說『工資基本不動』是啥意思?」
張雲青:「這……。」
朝旭嚴肅地:「你認為這樣好嗎?『亞**』是啥?就是這些看似沒啥,實際上變相受賄的玩意兒。一箱煙幾千上萬元,一年下來多少錢?煙廠送煙、酒廠送酒、服裝廠送服裝、不生產物質的送錢,你來者不拒。這官還當得下去?你說話還有人聽?工作用煙!工作用什麼煙?我如果不抽煙呢?難道拿去換錢?那象啥?你要知道,當**成為習慣的時候,你就感覺不到那是**了。」
張雲青:「多年來都是這樣搞的嘛!」
朝旭:「我不管,反正我不會要。拿人家的手短,當別人求你時,你一無錢財,二無物資,何以回報?只有大筆一揮,他行了!你完了!」
張雲青:「那以後其他物質呢?比喻酒廠送來的酒等?」
朝旭:「雲青啦!我如果啥都不接受,會不合群。這樣吧!酒,我的那份,你分別給退下去的格明、游之、江楓三人每人一份。其他東西,辦公廳幹部有的,我要,幹部們沒有的,我不要。」
張雲青默不作聲。
朝旭接著說:「為什麼會出現前腐後繼?就是因為『群體**』的毒根未除,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雲青啦!我們都是比較高的領導幹部了!國家給了你一份不屝的待遇,抽煙、喝酒、生活綽綽有餘嘛!還要這些東西幹啥?聽說有的領導幹部家裡可以開一個高檔商品店,沉迷於這些東西,心思會用到哪裡?『軟肋』並非每個領導幹部都有。」說完,將手中的文件重重地放在辦公桌上。
一席話說得張雲青啞口無言,看到朝旭一副嚴肅生氣的樣子,只好說了句:「那好吧!」帶著煙默默地離開了朝旭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