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xi城——這一座落在黃土高原的千年古都,中華歷史文化名城,歷經世代磨礪,至今仍不失華廈雄風,帝王霸氣。每逢秋去冬臨,天高雲淡,氣象萬千,更令人遙想當年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的盛世,尤顯得古人選擇的京畿是多麼高瞻遠矚。象徵皇權與高貴的大明宮、長樂宮遺址,雖說是依稀黯淡野雲飛,那裡的一土一木,仍然是那樣的神聖;煙霞中朦朧的大小雁塔,似一對棒打鴛鴦長空墜的情侶,淒涼的遙遙相望,雖飽經風霜,卻依舊顯現她蘊藉民族智慧的文淵。秋有詩情,秋有畫意,秋是才情的汛期、**的警示、也蘊含著人生道路的轉折。尤其是掩埋了上百個皇帝,聳立在黃土高原的神秘xi城,秋的內涵更是精彩無限。面對江頭宮殿鎖千門,瑟瑟秋風繞殘亙的故都,是逢秋悲寂寥的感歎?抑或秋日勝春潮的讚美?不同的境遇,不同的修養,不同的角色都會生發出不同的情懷。大凡久住一地之人,對本土風情傾意者蓋寡,既便該地名勝古跡聞名遐邇,如何引得遊人如織,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多數亦不過將其看成家中敝帚,視猶未見,不屑一顧。

    年紀輕輕的玉芳卻是一個例外。她手術後傷口剛剛癒合,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便趁著在xi城療養的機會,飽覽這些大大小小的名勝古跡,蔣炳文只好陪她出去參觀,走到哪,跟到哪。玉芳對古跡的偏好,不論從她的年齡,還是與現代人的意識,都是很不相稱的。她竟然樂此不彼,儘管天氣已經開始變得寒冷,可玉芳執意天天要出去,而且每到一地,她都看得非常仔細認真,隨身帶著的一個筆記本都快寫滿了,蔣炳文特意給好買了個手提電腦。牛高馬大的蔣炳文,亦屬混世魔王一類,別看他名字取得文謅謅的,初中肄業的他,只對個十百千萬的阿拉伯數字感興趣,歪歪斜斜地在進賬出賬單上簽簽自己的名,還算湊合。甚麼名勝古跡,人文景觀,詩詞書畫,他一概不感興趣。他在印刷廠,只認大批大批地把書稿印出去,又大把大把的把鈔票撈回來,這就是他的天職。至於印了些什麼書?書上都寫些啥玩意?那不是他所關心的事。時下,他面對溫文爾雅的玉芳,卻是百依百順,不論玉芳走到哪裡,他都像隨從保鏢一樣悉心照顧,寸步不離。眼前忙碌著的玉芳,她想什麼、幹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如同在印刷廠賺錢一樣賺到她,要賺錢就要有付出,不付出就沒有回報;要想得到眼前這個天使,當然免不了也要付出,這就是緊跟、溫訓、勤勞、忍受,她要什麼就給會麼,要咋樣就咋樣,甚至讓她成天騎在自己頭上,也心甘情願。他在玉芳的面前顯得那麼渺小、卑賤和可憐巴巴。玉芳在他心中,卻是有如君臨天下,至高無上。

    培根說過,厄運也決非沒有安慰和希望。玉芳是厄運還是幸運?暫且不論,她為什麼突然會對名勝古跡有如此雅興呢?其實,她遊覽不是遊玩,她沒有這個閒情逸致;研究也並非考古,她不具備這樣的基礎;更不是在陶情冶性。然而,她卻是認真的,甚至於是聚精會神、情不自禁地。她收集了大量帝王將相的資料,主要是考證歷代明君名將的來龍去脈,為人處世,生活經歷等等。她這一高雅的情*,蘊育著一個非常明確的目的,她要拿一個人和歷史上的帝王將相作比較,研究過去的英雄與現在的人傑有何相似之處?為什麼總叫她魂牽夢繞而不得解脫?至於迫在眉睫的自身歸宿,將屬何人,已經無關緊要了,面對現實,她已將自己的精神生活與物質生活隔裂開來。或許,這也是一種排遣痛苦的方式,自我安慰的一個途徑罷。

    玉芳生病住院期間,一應費用都由蔣炳文負擔。她父母被蔣炳文安排在賓館,好吃好喝了好長一段時間,倆個老人看到蔣不僅對玉芳細心照料,而且對他們也招待得十分周到,也就越來越信任他,越來越放心了。倆個老人覺得還是這樣花費下去,很不好意思,不僅給蔣造成浪費,好多事情插不上手,幫不上忙,覺得是個累贅,竟連女兒的意見也不徵求,便揣著蔣炳文給他們的一大把錢,把女兒交由蔣炳文照顧,十二萬分放心地回隨文去了。

    蔣炳文陪著玉芳在xi城休養了一段時間,玉芳要求回隨文,不久將炳文就把她送回。玉芳出院回隨文後一直呆在家裡休息,蔣炳文三天兩頭往何家送這送那,還幾次親自開車送玉芳到其他醫院複查,十分關心體貼。玉芳父母的退休工資本來就不多,她自己在深圳僅僅一年時間,積蓄也少,生活緊緊巴巴。虧得蔣炳文在她生病期間全力資助,才使這個瀕臨絕境的家庭得以度過難關。蔣炳文努力做到的一切,別說父母對其千恩萬謝,就是過去對他一直反感的玉芳,態度雖然冷淡,平心而論,對蔣炳文這個在隨文也是小名氣的人,能在這麼長的時間內放下工作,從送她住院,到動手術治療,以至全方位地照顧她的家裡,現在仍陪著她到最後,這一系列的事情,她都看在了眼裡,心裡也是感激的。

    這天,縣人民醫院奚院長來到玉芳家,說是接省醫院通知,對曾在省人民醫院就過診的癌症病人跟蹤調查,蔣炳文正好在何家,很像是偶然相遇。奚院長一見蔣便地喊道:「呵—!我們的大企業家也在這兒哩!幸會幸會!」倆人很熱情地說了一會話,然後,奚院長煞有介事地開始了他的調查。他問玉芳何時出院、服的什麼藥、飲食結構、身體、心理反應、睡眠狀況等等,玉芳和她的父母都一一詳細地作了回答,蔣炳文始終笑瞇瞇地在旁邊陪著,並不插一言。奚院長瞭解完情況後,又問了一些何家的事,對玉芳說:「小何,祝賀你呀!像這樣的病症能恢復到這種程度是很少見的啊!」還沒等玉芳回話,他又馬上回過頭問她父母:「花費不小吧?」父母激動地搶著說:「是啊是啊!多虧了蔣廠長啊!要不是蔣廠長,我這閨女早沒命啦!」說著,兩人眼睛都含著感激淚花看著蔣炳文,只有玉芳低垂著頭默默的看著地下。這時,奚院長才抬起頭,顯得有些詫異地望了望蔣炳文,佩服地誇獎道:「蔣總啊!您了不起呀!企業家兼慈善家呀!」奚衛東回過頭對玉芳和她的父母介紹說:「蔣老闆獲得了我們隨文縣紅十字會頒發的慈善家稱號哩!」玉芳的父母驚詫地說:「難怪咯!原來是這樣的呀!」蔣不好意思的謙遜道:「哪裡哪裡!小何原就是我們廠的職工,理應全力支持嘛!」說完,小心翼翼地瞅了玉芳一眼。玉芳仍舊很沉默,她抬起頭,透過窗台深深地看著外面。這時,奚衛東才認真地打量了玉芳一番。

    玉芳畢竟不是患的致命的大病,治癒得快,身體恢復得很也好,自己青春年少,這一時期又得到蔣炳文細心的照料,每天享受較高檔次的生活,自然人也顯得精神。她那容顏氣質,輪廓線條,真叫美若天仙。奚衛東看著她,身上的每根血管都在蹦蹦跳動,直至在回家的路上,腦子裡還總是被玉芳的形象俘虜著,總也揮之不去。他暗暗地想,莫說隨文,就西北這地境也難找到第二個啊!我姓奚的啥女孩子沒見著,咋就在眼鼻子低下沒發現這麼誘人的娘們兒呢?自己在何家打量玉芳時,骨頭都快要酥軟了,難怪這姓蔣的願意花如此代價。一連好些天,奚衛東不論在家還是在醫院,工作生活都異乎尋常的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失態。

    奚院長與將炳文成功地演了一出雙簧後,他又滿懷心事地來到何家,這次蔣炳文不在,他到省裡參加一個洽談會去了。他是受蔣炳文之托,到何家牽紅線、搭雀橋來了。奚衛東到了何家,除了重複完上次的程序,還向玉芳的父母提出了一個新的話題。首先,他重點介紹蔣炳文不僅是縣裡的企業家,還是省裡的名人,多次伸出大拇指,講了他一大堆的了不起,說得玉芳的父母笑逐顏開。玉芳才聽了第一句就不想再聽了,也不給奚院長打招呼,就獨自到西屋睡覺去了。

    這邊屋子裡,奚院長還在不厭其煩,滔滔不絕的侃著他的大山,當蔣炳文的推銷員,還時不時越過中間堂屋,瞟一眼玉芳正在休息的西邊房間,繞了許多的彎子。最後,他終於向玉芳的父母說出他要說的主題。

    「人啦!都有各自的難處哇!炳文條件在隨文,那叫做首屈一指啊!可他現在還是個單身漢,你說怪不怪!幾年了,追他的女孩子那叫一幫一幫的呀!他呢!高不成,低不就,想不到這次他對小何這麼認真。我是這樣想吶!這感情上的事,誰又作得誰的主呢?」

    奚衛東模稜兩可的話,玉芳的父母也聽出了一點兒味道,母親疑惑地問奚:「院長!我這閨女兒有病啦!他不會看上我閨女兒吧?」母親說完,期待地望著奚衛東。母親對蔣炳文看法的改變,主要是朝旭沒有回她娘倆的信,她對玉芳的說法產生了懷疑。

    「他有三十七八了吧?不過也中,看上去還不顯老。」父親在一旁小聲說完,瞟了瞟玉芳那邊屋子裡,生怕被女兒聽到。

    「看你說的,那算啥呀!聽說**都比**,陳毅比張茜都大二十歲哩!還有孫中山比宋慶齡,魯迅比那個許什麼來著?哦!許廣平都大二十好幾哩!」奚衛東壓低了聲音,很認真地給玉芳父母打比方。

    仨人在屋子裡議論了半天,最後奚院長信誓旦旦地說:「炳文那裡我去做工作,只不過----小何會不會同意?這我可就沒底了。」

    父親滿有把握地表態:「誰—說她會不同意?她自己是個癌症病人還不明白?要不是人家炳文兒,她還有人嗎?花了人家那麼多的錢,就是把她給賣了,也還不清這個人情啦!這樣的好主兒,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哇!沒問題,我想會同意,會同意的,」何母肯定地說:「我閨女兒講理、懂事兒,她從來就不願意欠人什麼,院長你就放心吧!噢!」奚衛東點點頭,何母卻有些不放心地說:「蔣總那邊就勞駕你多說些個好話,就說我何家對他的大恩大德,除了能這樣,沒啥可報答的。」父親插話說:「他相不中,我們也不會怪他,不要使他為難就好。」奚衛東笑笑說:「我今天來主要是瞭解小何的病情恢復狀況,跟蹤調查,並沒有做媒或者說其他的特殊任務,叫小何一定別誤會我。剛才這事兒,蔣總並沒給我提過,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也許是我一相情願,不過,我覺著他倆搞對像還是蠻般配的,如果說能成,對兩家都好。」父親又急不可待地說:「我家窮,是我們高攀了,高攀了!」奚衛東接著說:「至於蔣總有沒有這個想法,我得先試探他一下,若能玉成,豈非佳話?」何母對最後這句拽文的話,雖說沒聽得太懂,但從奚院長的樣兒看,他是想把這事搓合成。於是,她感激地說:「謝謝您院長,我家芳芳總是碰到好人啦!她……。」剛說到這兒,玉芳在對面房間大聲咳嗽一聲,何母一顫動,頭往女兒房間偏了偏,一轉眼珠兒,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接著把話說完:「他、他蔣總真是好人啦!」她本想把玉芳碰到的好人和女兒的特長一一介詞給這個媒人,也好讓奚在給蔣說合時掌握些素材,沒差點兒把女兒在深圳的事給捅了出來。

    奚院長走後,母親來到玉芳屋裡,她並沒睡著,他們三人的談話也被她聽得清清楚楚。她仰臥在炕上望著房頂出神,淚水從她那淨白的臉上慢慢流到耳根,他們談話的過程,是她一生中精神感到最痛苦最沉重的過程。聰明的玉芳,這個時候腦子非常清醒,然而,神經越建全,腦子越清醒、敏感,人就越能感到從內心深處的痛苦,這真是上帝對聰明人的報復啊!當母親進屋時,她看似一動也不動地仍舊趟在那兒,身體卻在微微顫慄,心裡在默默地流血。母親過來,使她頓時覺得可怕和不妙的事,就要降落到頭上來了。

    母親坐在炕沿,試探著問:「芳芳—!你覺著炳文這人咋樣?」

    隔了好久,玉芳感到燥熱,她掀開一半拉被子,冷冷地說:「唉!我現在是廢料一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行將就木了,有啥不好的。如今雖揀回一條命,卻失去了做人的尊嚴。你們在那屋象談生意一樣,想把我當成牲口賣給人家。」母親說:「你這是啥話呢!這不來和你商量嗎?」玉芳睜大眼睛望著房頂,想了想說:「爸說得是沒錯,『沒啥可報答』唉!報答,真是無情的邏輯啊!有什麼選擇可言。」前面和中間那話,母親沒聽得太懂,後面的話,她還是聽得真真兒的。不禁打心眼裡高興,說:「我說嘛!我閨女兒是個懂道理的人嘛!這就好,這就好啊!」

    「好什麼呀好?他不就是有錢,我沒錢嗎?他啥人你清楚嗎?我懂道-—理!你們懂我麼?不懂不懂不懂啊!」玉芳生氣地說完,眼淚又止不住淌了下來。

    母親被女兒沖了幾句,嘴巴咧了咧,想了想,回道:「啥人?怎比你那個姓朝的好!你叫我電報也發了,咋樣?關鍵時刻看出他來吧!還啥人,炳文他……。」

    「你別嘮嘮叨叨了,行啵?你……。」玉芳說到這裡,又將那半拉被子扯過來蓋在身上,側過身臉對著牆壁,她不想母親和任何人詆毀她心目中的朝旭,她一直認為朝旭是完美的,他不回信決不是他的問題。可母親剛才說的話,又不得不使她煩惱,乃至心生疑慮。這也是她最近一段時間來最想不通,最傷心的一塊心病。是啊!我原來在媽面前說了他多少好話,可如今該怎麼解釋呢?朝旭啊!你到底咋啦!為什麼連個信也沒也啊?是地址弄錯了?還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難到真是人在人情在?世道真的就這麼炎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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