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文縣城不大,消息傳得也快。何玉芳患了癌症,在縣城關鎮熟悉她的人群中傳得沸沸揚揚,尤其是在她原工作過的印刷廠,女工們毫無遮掩,幾乎成了這一時期的熱門話題,廠長蔣炳文當然也知道了這件事。
兩年前,蔣炳文對何玉芳不服從其安排去陪客人,還一甩手不辭而別,使他大蝕面子,當時若非及時找人代替,差一點影響一筆生意。雖時過境遷,蔣炳文對此還一直耿耿於懷。現在聽說她患了絕症住院,好不開心、得意。心裡冷笑道:「還美吧?不聽我的安排,那就聽死神的安排,去死吧!哼!」他要再親眼看看這個昔日如花似錦的強美人,現在臨死前的倒霉狀態,看看這枚即將凋謝的花朵在腐爛前的余芳,他要在她閉目前出一口惡氣。他想了想,以什麼樣的名義出現在她面前呢?那雙綠色泡泡眼,轉了幾轉,辦法來了。蔣炳文一生雖還只三四十年,但他扮演過多種角色,在大人物面前,他是小人;在小物面前,他是巨人;在強者面前,他溫順如貓;在弱者面前,他凶暴如虎。要對付這樣一個柔弱女子,豈不是小菜一碟。他想,既要氣死她,又要不露痕跡,還要表現得十分大度。
縣人民醫院院長奚衛東,是和蔣炳文一起下放的老知青,交往多年,關係非同一般。他們既是老同學,又曾在建醫院辦公樓和宿舍房時搭過當。蔣雖是縣印刷廠長,但他手上卻有一個工程施工的三級營業執照。兩年前,由蔣出面找縣裡負責文教衛生的領導,給衛生局打招呼,醫院這邊由奚衛東「把關」,一唱一和,很簡單地就弄成了這筆買賣,由蔣這個公司承包縣人民醫院辦公樓工程。倆人各得其所,都扎扎實實地撈了一筆。自此,倆人心照不宣,無話不說。
這天,蔣炳文親自到街上買了束花,一籃水果,紳士般地將車開到縣人民醫院。但他並沒有直截去住院部,而是先找到他的老朋友、老搭檔,奚衛東院長的辦公室。
奚衛東一見,問:「炳文!你這是幹啥呢?」
蔣炳文輕描淡寫地:「看個病人。」
奚衛東:「誰呀?」
蔣炳文:「一個女的,叫何玉芳,前天住進來的。」
奚衛東:「哦!我給主治醫生打個電話,叫他陪你去。」說完,撥通了主治醫生的電話。
蔣炳文故意不在乎地把話扯開,說:「哎!你上次給我的虎骨酒還有沒?」
奚衛東:「你呀!還是少喝那玩意,標肥體壯的,喝多了不好,小心得高血壓。」
蔣炳文:「真的假的?」
奚衛東:「啥真的假的?」
蔣炳文:「鄂是問那酒——。」
奚衛東:「我也弄不明白真的假的,反正我是從倉庫最底層翻出來,至少也有十幾年啦!」
蔣炳文:「鄂自己沒喝,只留了兩瓶,鄂是送給麥縣長。」
奚衛東:「喔——……。」
主治醫生推門進來:「院長!」
奚衛東:「前天住進來一個姓何的女病人?」
主治醫:「是的!」無意中看了一眼在坐的蔣炳文。
奚衛東:「怎麼樣,確診了嗎?」
主治醫生:「何玉芳的病情並不清楚,只是懷疑,並沒有確診就是癌症,已將切片送省醫院復檢,結果要兩三天才能出來。我們的設備不行,據我看,還不一定是癌症。」
「嗯!不是癌症?」蔣炳文心裡「登!」的一下崩出幾個字。他眉頭一皺,好不懊惱,尋思:「怎麼就不是癌症呢?***,看樣子還死不了哇!」又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準備的禮品,眼珠一轉,他想「要是她不會死,不仍舊是個……。」猛地又一個想法竄上了腦門兒,他那發綠的眼神像充足了電似的越來越亮,毫無顧忌地緊緊地盯著那位主治醫生,胸口也在劇烈地跳動,腦子裡閃出—玉芳那嬌艷的模樣,瞬間,他所接觸過的不少女孩,閃電般在腦子裡劃過,其他的女孩子一閃即逝,唯有何玉芳那模樣兒,久久留在他的腦際,拂之不去。
蔣炳文抽了口煙,鎮靜地對奚院長:「結果出來以後,能不能先給鄂看看?」
奚衛東:「你要那玩意幹啥?」看著他,似乎不可捉摸。
蔣炳文口裡的煙還沒吐出來,接著又深深地抽了一口,嗆得他直咳嗽,他邊咳邊說:「咳咳咳—!她原來是鄂廠的咳!職工,咳咳!鄂今天就是來看望她的,如果能幫,盡量幫幫她!咳—!嗯!幫幫她!」
奚衛東:「唷—!我們蔣大老闆,不愧是隨文的慈善家喲!又要發善心羅!誒!我就弄不明白,一個癌症病人,哪值得你這麼關心?你的錢是不是多得發霉呀?能不能也借點給小弟我也花花?」
蔣炳文認真地:「可別瞎扯,鄂不是說,她是鄂廠的職工嗎?能幫就幫嘛!咳!」
奚院長:「要是……,噢!好好!我不說了。」,想了想,點頭笑道:「嗯!也是。小弟我明白。」回頭對主治醫生「結果出來以後,先拿來,要不,直接給蔣廠長。」
主治醫生有些為難地:「那——。」
奚衛東嚴厲地:「什麼這呀那的,就這麼辦,有蔣廠長這麼關心,這是她的造化。」
主治醫生:「嗯!好吧!」起身準備離開。
蔣炳文給向奚院長遞了個眼色:「一道去紅門酒樓,吃午飯算逑。」
奚院長會意,笑逐顏開地對主治醫生:「行!喂!來來來!你也別回去了,蔣廠長請咱們一起吃午飯哩!」
主治醫生:「不必了!我還約了幾個病人呢!改日吧!謝謝蔣老闆啦!」
奚衛東揮揮手說:「那行!你就先忙,回頭我們再說。」
蔣急不可待地問奚院長:「要不,鄂倆去看看她?」
奚衛東緊繃著臉,低著頭「嗯!」了一聲,身子並沒動。
蔣炳文笑了笑:「看完病人後,一塊去喝酒。」
奚衛東的臉鬆弛下來,喉梗動了一下,起身:「奚某這是給你蔣老闆面子呀!我堂堂一個院長,去看一個普通病人,這還是第一次哪!嗯!走吧!今天可別把我搞醉了,這兩天嗓子有點兒不舒服。」
蔣炳文笑道:「老規矩,二一添著五。」
奚衛東滿不在乎地:「再說吧!先去住院部。」
蔣炳文忙道:「慢著!見了病人和她的家屬,先不要扯還沒有確診的事。另外,一定要交待主治醫生,不要把復檢結果告訴任何人,包括病人和她的家屬。」
奚衛東整了整衣服,叼著煙頭,毫無表情地:「你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你要拉屎,你那點玩意兒,別人不清楚,我還不知道?放心!你放你的長線,我不會驚嚇你的魚兒!走—吧!我知道該咋著。」
蔣炳文「嘿嘿」一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待會兒喝酒再說吧!」
院住院部,玉芳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母親默默地守在她身旁。奚衛東和蔣炳文一前一後來到病房。
奚衛東:「您好啊!」
何母:「您是——!」
旁邊的護士馬上介紹:「這是我們奚院長!」
何母:「哦!稀!哦!好好!」
奚衛東:「這是將老闆,印刷廠的蔣廠長,他特地來看望您女兒來啦!」說完,回過頭,給蔣一個怪眼色。
蔣炳文:「大媽!您好!鄂來看看小何,不管咋說,原來她還是鄂廠裡的職工哩!鄂應該來看看。」
何母受寵若驚地:「嗯!好好!我把她叫醒咯!」
蔣炳文趕緊手示制止了。奚院長輕聲地向老人詢問病人的情況。蔣炳文輕輕走到玉芳的病榻前,一副關心體貼的樣子,凝神地看著她。
玉芳的頭斜在枕頭一邊,始終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神色自若。病中的她,儀態仍然美貌、動人,一抹秀髮扇形般散在純白枕頭上,文靜白漂的臉,光滑得似一塊玉,均勻的眉毛下面,那對微閉的眼睛,兩行烏黑而整齊睫毛,深情地護衛著一雙尚未開啟的甘泉……她!太美了。蔣炳文如醉如癡,久久地盯著她。
兩人看完,又閒聊了一會兒,走了。
第三天清晨,蔣炳文刻意將自己收拾打扮一番,早早兒坐在街道旁一家小飲食店。他吃完早餐,從口袋裡掏出小鏡照了照,付完餐費,開著自己的車,駛向縣人民醫院。
小車停在醫院辦公樓下,因來得太早,醫院還沒上班。蔣炳文坐在車上等待,所有辦公室的門都還緊閉著,他側頭看了看奚衛東的辦公樓。
過不多久,三三兩兩上班的人們從醫院門口進來,。蔣炳文緊盯著上班的人們,兩手輪換著一個勁兒的拍方向盤,不時看看車上時刻表。員工都已上班,可奚衛東一直沒出現,他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下車,繞著小車轉。忽然,他欣喜地發現奚衛東出現在衛門口,趕忙下車迎了上去。
奚衛東對他笑了笑,示意進辦公室說話。「你咋想起打這個女孩子的主意?是不是又想出個救死扶傷的名?」奚院長邊走邊回過頭,打趣地問跟在他身後的蔣炳文。
蔣炳文手裡拿著車鑰匙不停地轉動,笑了笑:「鄂那點玩意兒,你不是很清楚嗎?鄂才不想再要出什麼鬼名了呢!出了名,這裡捐,那裡要,好像鄂這錢是拉屎撿來的那麼容易。」
奚衛東稍停下腳步,側過頭看著他:「那你到底想幹啥?」
蔣炳文拿車鑰匙的手,輕輕推著奚的背「幹啥?還能幹啥?鄂也是三十七八的人了?老在外面打游擊咋行?咋說也得有個壓寨夫人不是!」
奚衛東聽了停在樓道上:「咋?你沒打算復婚了?」
蔣炳文催促他:「噯!走吧走吧!上去再說,上去再說。」
倆人來到辦公室門前,奚衛東掏出鑰匙開門。
蔣炳文看了看兩頭沒人,靠在奚衛東身後:「復婚——?誰說鄂復婚?復他娘個巧子吧!鄂才沒那麼笨呢!給了她娘倆那麼多錢,夠她們花一輩子了。鄂算是有良心的吧!哼!復婚!」說著,進了院長辦公室。
奚衛東:「萬一何玉芳是癌症呢?」他把公文包放辦公桌上,慢慢坐下來,疑惑的眼神在蔣炳文身上滑來滑去。
蔣炳文也把手包往沙發上一扔。奚衛東下意地看了他那鼓得很高的手包一眼。蔣炳文過來給奚遞了支煙,自己也抽著。他坐下來,著意向空中吹了一口氣,不急不慢地:「噓——!真那樣,關鄂吊事,鄂他娘就算到你這裡取藥來了唄!多跑一趟路。」
奚衛東:「呵!你這小子做生意啊!有希望就上,沒戲就散,腦子靈啊你!好吧!今天就攤牌啦!但願你能做成七巧對,也讓我看看,這千古奇緣吶!」眼睛瞅著蔣炳文,手裡拿起電話,撥通了負責治療何玉芳的主治醫生「喂!劉醫生,我老奚呀!過來一下吧!把省院對何玉芳的診斷結論拿過來,不要給任何人說噢!嗯!我等著你。」
奚、蔣二人說著話。主治醫生敲門進來,將省院的復檢單交給奚院長。
主治醫生:「就這事兒?」
奚向東:「嗯!就這事兒。」
主治醫生:「沒事兒,我走啦!」
奚院長拿著復檢單,邊看邊對主治醫生:「沒事了,你先去吧!先別說出去噢!中午,蔣總還請你一起吃飯哩!」
主治醫生說:「我知道啦!我中午還有點事,吃飯我就不去了,謝謝啦!蔣總。」說完,帶關門下樓去了。
蔣看著主治醫下樓去的身影,不高興地:「他咋總是有事呢?」
奚衛東將複查單瀏覽一遍,隨手把單遞給蔣炳文:「這人膽小怕事,看來這事兒並沒啥危險,不至於冒出個醫療事故來,更不會人命關天,呵呵!」
蔣炳文拿著那張復檢單左看右看,似懂非懂。奚衛東看了,笑了笑,點燃一支煙吸著,斜著腦袋瞅蔣炳文那聚精會神的勁兒,拖著聲調:「嗨——!還是你他娘有腦筋啦!虧你想得到,做得出,哼!哼哼!英雄救美,名利雙收哇!」稍停「這娘們兒我還沒看清楚哩!長得漂亮嗎?」
蔣炳文仍拿來著單子看:「前天到病房你沒看著?」
奚衛東:「我隔得遠遠兒的,沒看清楚,都讓你給擋住了,生怕被我看到似的,現在就小心眼兒。」
蔣炳文:「別瞎扯啦!我沒那意思,嗯!馬馬虎虎!」低著頭敷衍著。他看不懂英文字母,拿著單子對奚衛東「這他媽隔行如隔山,我還是整不明白,到底有事兒沒事兒?」
奚衛東抬起手點了點他:「你他媽裝蒜,這上面不明白兒寫著腫瘤,是良性,小手術,沒事兒!」
蔣炳文拿著化驗單,笑逐顏開地:「你看這——?」
奚衛東懂他的意思,揮了揮手:「拿去吧!你願咋著咋著,別忘了請我喝杯喜酒就行啦!」
蔣炳文把化驗單放進手提包,順手從包裡拿出一條好煙,一扎人民幣,遞給奚衛東。
奚衛東笑了笑,接著放進抽屜。蔣炳文又從包裡掏出一疊錢,在手心甩了甩:「他(指主治醫生)不願吃飯,你就代鄂把這轉送給他吧!下一步還得指望他配合才行哩!」
奚院長:「你咋就不明白呢!我是他的領導,我咋給?他咋接?還是你親自給他合適。」
蔣炳文:「那好吧!要不咱們吃飯去?」
奚衛東笑笑站起來:「當然應該請我吃飯啦!」他抬頭看了盾牆壁上的掛鐘,說:「這不還早著嗎?」蔣炳文笑道:「早!咱不能幹點別的?」奚衛東笑道:「行!反正今天沒啥大事。走!」說著,起身與蔣出了辦公室,反手鎖上門。奚高興地「嘿!這頓飯得有點檔次。好好喝幾杯,祝賀你。」倆人說笑著下樓。蔣炳文笑道:「你就放心吧!只是---,劉醫生得配合才好。」
奚衛東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瞪大眼睛:「你剛才說什麼?還要劉醫生配合?你還想幹啥?」
蔣炳文挽著奚衛東的手說:「沒啥!走!咱邊吃邊聊。奚衛東被動地由蔣炳文連扯帶拿地上了車。蔣炳文:「縣城酒店檔次太低,今天咱換個地方。」
小車出了隨文在高速公路疾速行駛,蔣炳文駕著車嘴裡哼著京劇:「威虎山依仗著地堡暗道,欲制勝還是要智取為高。」笑瞇瞇地很是得意。
奚衛東擔心地:「你不覺得這事兒有點玄?人家樂不樂意啊!」
蔣炳文:「這世上,幹啥都有風險,風險與好處共存嘛!經商、從政、玩女人有風險,農民種地也有風險,你坐坐鄂的車上,就沒有走路安全,可是快、舒服。人要想舒服點兒,就得冒點兒險!成功了,走運!享受!失敗了,算你倒霉,受罪!」
奚衛東認可地點了下頭:「理,到是這麼個理兒,不過,你在這娘們兒身上,投入這麼大,值嗎?」
蔣炳文毫不猶豫地:「值——!你沒認真瞅過她,更不瞭解她,當然不會懂。」
奚衛東:「下一步你打算咋辦?」
蔣炳文回了一下頭,又迅速看著車前方,沉默了一會兒:「送省醫院,做癌症搞。開個價吧!」頭也不回,眼睛直視車前方,等待奚衛東回話。
奚衛東一怔,將身體前傾到蔣的坐凳靠背上,緊張地:「你還要我和醫院幹些啥?」
蔣炳文:「沒錯!現在才開始,需要你們協助,問題並不複雜,也沒啥可擔心的,無非是手術不在縣醫院做,幫鄂保好密,疏通一下關係,僅此而已。」
奚衛東想了想:「好!沒問題!」
縣醫院住院部,玉芳躺在病床上,茫然若失,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她對陪在身旁的母親說:「媽!我從深圳帶回的那個隨身聽——。」
母親:「在、在、在!」忙從提包裡取了出來,雙手遞給女兒。
玉芳:「這是朝旭送給我的。」
母親:「誰!朝旭是誰?」
玉芳:「嗯!以後再告訴您吧!」她又在聽韓寶儀的《往事只能回味》—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春風又吹紅了花蕊,你已經也添了新歲。……。我只能在夢裡相依偎聽著聽著,不覺淚流滿面。
母親擔憂地:「孩子啊!你這是為啥喲!」老淚縱橫。
玉芳輕輕地歎道:「唉!我是黃泉順路人了。」她扯下耳機,含著淚閉上了眼睛,似睡非睡。母親給她說什麼也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