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一次的換屆選舉,對代宇庭這個層次的人來說,誘惑是不小的。市政府領導總共幾把交椅,幾十個代宇庭這類層次的人仰望著,換屆又不是全換,只是個別調走的、退下來的,或不稱職的騰出少量位子,僧多粥少,因此競爭力就更大。一般說來,新老交替也是延續了多年的作法,明裡並未產生過矛盾,就是有些人有些做法不合適、不合理也是老婆偷人——在屋裡吵吵而已,不願也不敢到外面張揚,就為這碗皇糧,不管是冷是熱還得吃下去。歷屆換屆選舉走過場也罷,領導意志或欽定也罷,都和平過渡了。為此,有的提前一年多就開始活動、打聽,做各種準備;有的專程去布達拉宮或五嶽之一的南嶽衡山燒香打卦,祈求自己官運亨通、選舉高中。這天傍晚,代宇庭到街頭散步,看到那坐在牆根的抽籤盲人,他停住了腳步,下意思地看了看兩頭有無熟人,匆忙蹭下去,屁股朝著行人,也抽他一簽,看看自己的運氣,他明白無誤地告訴盲人是求前程,肓者摸了摸簽頭,閉著眼睛說他的瞎話,那簽中的讖語是:運氣到頂沒奈何,宦海無邊好事磨。
街亭不失中原定,西出陽關向天歌。
代宇庭看後,不知所以,似是而非。他撓了幾下腦袋,勉強理解為:他的運氣是沒人可以奈何得了的,而且可以直衝頂峰;「宦海無邊」是前途無量的意思,但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只要街亭不失守,便可入主中原;最後是西出陽關大道,高唱凱歌還朝,他滿意地笑了。
這些天來,代宇庭的主要精力,是考慮自己進班子的可能性。他成天由此及彼、由人及己的反覆分析、推敲。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講背景,不能說沒有,又不能說很硬。市長、書記走馬燈似的換,剛剛花費手腳拉通,他們屁股一拍,走了!新來的頭頭雖也拉上了關係,時間短,印象又不深,說不定他們還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選在手裡揣著呢!自己又非皇親國戚,烈屬遺孤,列出簡歷表有些地方真看不得。理發員當市長,我不真正成了中國的於連麼?談業績,楚雲的財政狀況一直不好,政府窮主要是財政收入不行,雖然不是我代某人的事,可我這個位子太顯眼了。不能否定自己做了一些工作,也是和尚頭上的帽子——平踏踏的,加上平時分食不勻,該給的沒給,不該給的給了,肯定得罪了不少人。給了的不見得會投你的票,時過境遷別人不會記得你的好處。當時,一般都還給了你回贈,人家不點你就是好的了。沒給的肯定不會投你的票,根本不要去想。至於能力、水平,資歷這些參數倒不是值得過於重視的,群眾基礎主要在以上兩點。
代宇庭想啊想,總感到這次機會難得,迫不及待,如果再等下一屆,年齡、身體,還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都有可能使自己永遠就此卻步。這次雖有難度,但機會尚存,決不可失之交臂。
前兩個條件明顯是劣勢,要扭轉過來絕非一日之功。那麼後面的參數又如何呢?「能力、水平」,他往返於辦公室、家裡,反覆地嚼著這幾個字,一度陷於苦悶之中。有時自問自:「我代某人是個沒有能力、沒有水平的人嗎?」
這天,他上班不到一小時突然回到家中,叫老婆上街買一柱香、蠟回家,老婆不敢問甚情由,照辦了。代宇庭叫他老婆出去,一小時候再回來。他認為女人陰氣甚、晦氣重,會沖淡他的好事。老婦人走後,代宇庭從書櫃找出已摸得很舊的一本《孫子兵法》,恭恭敬敬地貢奉在廳中央神案前,焚起香燭,跪拜起來。心中默念著「菩薩保佑,指點我代某人獲得良策,在這次換屆選舉中取得高位,我代某人一定感恩戴德,年年貢奉,歲歲高香。」磕了幾個響頭,就在跪墊上把《孫子兵法》翻起來。一邊翻,一邊想,我代宇庭就靠這本書,順利地走上一個又一個台階,這次換屆選舉我還要靠他獲勝。他翻到《兵法》計篇,頓時情緒來了,脫口念出聲來:「兵者,詭道也……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又翻到第三計,嘴裡默念著:「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再又對照白話文細看了幾遍,臉上漸漸綻開了笑容,心中有譜了。他雙手合十,跪得筆直,瞇著眼睛時而看看《兵法》,時而作揖打弓,硬是跪著把這27個字背了下來。他站了起來,眼睛突然一亮,手指往書上用勁一彈,迅速將書塞進公文包,「啪」地一聲,把門關上,下樓上班去了。
代宇庭又一次從《孫子兵法》中得到啟示,他知道,要按正常的程序和渠道,在本次換屆選舉中獲勝的可能性極小,只有照《孫子兵法》所說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能克敵制勝,在政府領導班子中取得席位。多年來,他一直從心底裡把和他有直接關係的頂頭上司,視為迎面的敵人,並且從沒有放棄將他們一個一個摧跨、取代的念頭。這在他和馬伯清的第一次談話中就毫無修飾的表明了。這次換屆選舉我要把誰搞掉才能上去呢?管工交的副市長,對他的情況瞭解不多,管農業、文教和外貿的副市長們,也不是很熟悉。想來想去,其假設敵只有他的直接頂頭上司——十多年的老領導,並且在各方面都支持過他的常務副市長,他賴以青雲直上的靠山方格明。由於工作關係,他與方接觸多年,久而久之,方對代也視為知己,無話不談,毫無戒備。方的弱點,乃至某些個人**,在代面前暴露無遺,工作上的傾向就更不用說,代對方瞭如指掌。代宇庭認為要倒方,這是「攻其無備」的第一手材料。
起初,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也猶豫過,這樣做是不是太缺德了點,方這些年來,畢竟對自己不薄啊!當上副市長後,主管財政,又總是給予一慣支持,今天卻要為難他、搞倒他。我這樣做良心何在?可是眼見換屆選舉在即,方的那個位子太誘惑人了。楚雲雖窮,可也是藏龍臥虎之地,在政界比我代宇庭強的人太多了,不採取特殊的手段、超常的辦法,競爭不贏人家啊!只有把方搞下去,才能把自己推出來,循規蹈矩,瞻前顧後是沒有一點希望的。我當你的下級這麼多年,其實就是你踩著我哪!你對我好沒錯,可我也報答過了,幾個孩子的安排,都是我代某人一手辦的,夠可以了,這些年來對你更是百依百順。我若顧及到您,誰又能顧及我呢?他經過一番自問自答的思考,腦子裡的頭緒基本理清。如果要在這次換屆選舉中,奪取副市長的位子,只有得罪了,失去這個機會,就意味自己的權力到頂了。他打定主意,拼著老命,也要衝上自己一生中的最後一個顯耀的台階,把副市長這把交椅抓過來,哪怕嘗嘗味也不枉這一生。
代宇庭拿定主意後,決定再和馬伯清商量一下,怎樣才能更穩妥。馬伯清接到代宇庭的電話,特地在得意樓酒巴包廂,將點好的酒菜擺好,抽著煙,等代宇庭到來。
代宇庭掀簾進到包廂:「怎麼在這裡?得意樓的味道不怎麼樣。」
馬伯清:「您囑咐我少給您見面,我想紫英、護春樓也不合適。這裡生意不好,但清靜,主要是店名吉利。另外,我叫隔壁德桂樓送兩個菜來。」
代宇庭:「哦!這樣也好!」
馬伯清:「您找我一定有重要指示。」
代宇庭:「嗯!是的!上次和你說過,就是換屆選舉的事。我還是想試試。」
馬伯清:「您不是試,您完全有資格競選。」
代宇庭:「我跟你無話不談,毫無戒備,這事,給你商量,我比較放心。
馬伯清:「您說!我具體給您做些什麼,一句話。」
代宇庭:「競選並非易事,管工交的副市長,對我的情況瞭解不多,管農業、文教和外貿的副市長們,我接觸不多,靠他們提名是不可能的。」
馬伯清:「方副市長不是很看重您嗎?」
代宇庭:「唉!我原來也是這樣想,可是,嗨!他現在對我似乎疏遠多了。我想,只要他不做負面工作,我就謝天謝地了。」
馬伯清眼珠一轉:「沒這麼嚴重吧!」
代宇庭:「都是因為工作上的事,他主管我這一攤,財政局又涉及全市,其他領導也要插手,我都不能得罪,而方—唉!不說了。」
馬伯清:「嗨!我懂了!這世界沒有永遠的朋友。既然做不成朋友,很可能就是你的敵人。」
代宇庭:「他是我的恩人啦!這些年來,他一直關心我,三年一小提,五年一大步,幾乎成了我進步的『提升機』呀!怎麼會這樣呢!」
馬伯清冷笑道:「人與人,都是相互利用的關係,他關心你,實際上也是關心他自己。你不忘他對你的恩,可別人,不見得記住你對他的好哇!」
代宇庭:「他不至於會坑我吧?他那麼多的事,都在我手中捏著,難道——!」他自然想到上次市政府研究下半年全市財政撥款計劃會----吉市長:「財政局長,現在該你說說啦!」點代宇庭的名。
代宇庭:「好!我說說。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呀!這麼多的錢,都要安排下去,壓力不小哇!我現在才知道,楚雲的財政窮啊!用我們預算處長的話說,叫做捉襟見肘哇!」
方格明不高興地看著代宇庭。
游之:「代局長,如果我們是縣官的話,閣下就是現管啦!我聽說,市長辦公會議沒通過的款項,財政局可以個案處理?」
代宇庭臉一紅,立即反駁:「游市長這麼說,我這個財政局長該就地免職了。財政局怎麼能凌駕於市政府之上呢?不能否認,有些款項是由局裡個別撥出,可那也是經過市長們簽批了的呀!」說完,他看了一眼方格明。
方格明沉著臉沒理他。
吉市長:「代局長!別扯遠了,下半年這批款項,除了會上沒通過的,其他有什麼問題嗎?」
代宇庭:「我回去再和預處商量碰下頭,不管怎麼著,市長辦公會議定下來的,財政局一定想辦法落實,這您放心!」
市長:「那就好!」
代宇庭:「至於游副市長……。」
游之一聽,將手中記錄本一甩,火道:「我怎麼地?我……。」
市長:「行啦行啦!老游哇!散會!」
游之:「還老虎屁股摸不得哩!我就不信那個邪!」
代宇庭站起來,邊收拾東西,邊說:「啥意思?這錢又不是我的,都是國家的錢。」
代宇庭想,老子要是個副市長,你姓游的敢隨便---?
馬伯清看著沉思中的代宇庭,接著說:「我倒認為,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代宇庭:「怎麼說?」
馬伯清:「我認為沒有調和,也不必調和,倒不如來個先發制人。」
代宇庭:「你的意思是,我主動搞他?」
馬伯清:「上上策!」
代宇庭:「不行不行!那—我不會做這種事,我良心上過不去。那成啥?忘恩負義喲!」
馬伯清:「局長!你雖說精通兵法,但政治比戰爭更殘酷,這點您可能沒想過。」
代宇庭:「我對他下不了手。」
馬伯清:「我記得您給我說過,軍事上,你不置對方於死地,對方就要吃掉你。玩政治也是如此,你循規蹈矩,瞻前顧後,對他下不了手,他一句話,叫你永世不得翻身。你信啵?」
代宇庭:「他在上頭,我也沒法動他。」緊盯著馬伯清。
馬伯清:「事在人為,你與方接觸多年,他的弱點、問題、錯誤,乃至某些**、罪責,在你面前暴露無遺,你瞭如指掌。要倒方,就必須「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你有第一手材料。如果能在特殊環境、非常時機,擷其要害,將這些材料歸納、總結抖露出來,無異於一發致方於死地的重型炮彈,不死也得脫層皮。「代宇庭「是嗎?」手有些顫抖。
馬伯清:「楚雲雖窮,可也是藏龍臥虎之地。恕我直言,政界,不論背景、關係、乃至一些基本條件,比您強的人太多了,不採取特殊手段、超常辦法,競爭不贏啊!」
代宇庭摀住低下的頭:「我只想憑良心做事。」
馬伯清:「良心,良心能值多少錢?沒法子,捨此別無選擇,你不搞他,也許別人也會搞他。官場嘛,本來就是你踩我,我踩你,踏著人梯往上爬。『道德』、『良心』我看得太多了。為了爭取一官半職,不惜使出甚至比這更卑鄙的手段,哪怕是自己的恩師摯友,也毫不留情地把他們從高位上拿下來,自己毫無愧疚地地坐上去。從古至今,不乏其人其例,您若顧及他,誰又能顧及您呢?」
代宇庭:「這麼多年,他一直是我的領導哪!」
馬伯清:「是啊!你方格明是人,我姓代的也是人哪!人,也不可能做奴隸的總是做奴隸吧!這領導又不是他祖傳的皇位,你當他的下級這麼多年,其實,他一直踩著你哪!副市長你方格明搞了這麼長時間了,歇歇!讓你也試試,為過嗎?各領風騷五百年嘛!」
代宇庭:「理,倒是這麼個理,我總感到那樣做,對不起他。」
馬伯清:「沒有什麼對不起的,我相信曹*的那句話,『寧可我負天下人,決不讓天下人負我。』因此,他成就了霸業。」
代宇庭:「你別*我,我再想想。」
馬伯清:「局長!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今天是推心置腹。我深知您心眼兒好,可是在政界,婦人之仁是要吃虧的啊!天與不取,反受其咎。行!您想想吧!就這事兒?」
代宇庭:「嗯!」
馬伯清:「光顧說話了,還剩這麼多菜哩!您吃您吃!」
代宇庭根據自己上頭關係、能力水平兩方面都已處於劣勢的境況,選定了集中兵力攻克方格明的戰略方針。但他又想,如果自己赤膊上陣,等於把自己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之下,很可能造成腹背受敵的被動局面,到時偷雞不著,反失一把米,弄不好把這個現成的飯碗也給砸了。戰略目標確定之後,正確選擇戰術、方法是爭取勝利的關鍵,我代宇庭可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於是,他對《兵法》中「借刀殺人」計進行了細細的研究,這一計告訴他,敵我懸殊,也就是自己處於劣勢之際,如果單方面作戰,顯然對自己不利;盟友的態度也不明確,就應該設法發動他們打頭陣,自己在幕後*作、指揮,做他們的後盾,那麼,對方就極有可能遭到重創,那時,自己便可從中漁利。
為了達到借刀殺人,不使自己暴露於人的目的,他作了精心的準備。首先,他篩選、羅列、編織了方格明這些年來,在財政支出方面失策,以及一些鮮為人知的個人**等材料,整理成文;然後,將自己在財政局培植的幾名能言善辯的親信召集起來,面授機宜。他知道,在人大會上他所作的財政預算報告,必然要在代表中進行討論,屆時,財政局有關人員要列席小組會,傾聽代表們的意見和進行必要的解答,讓這幾名親信掌握方的有關情況後,分頭滲入到一部分代表中遊說,將方格明的某些最能引起公憤的事捅出來,起到點火的作用,再經代表的互相串連,即可成為燎原之勢。那時,他方格明便渾身是嘴,也無法說清自己,因為他主管的、足以證明自己的部門完全背棄了他。隔岸觀火的代宇庭,待到他煽起這把陰火,把他的「迎面之敵」燒焦後,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入主咸陽了。經過半年多苦心策劃完成的倒方方案,此時已無可逆轉地,在代宇庭心中和實際工作中形成,並作了充分的前期工作,只等「兩會」(人大、政協)召開。
代宇庭在做這個工作時,對親信們振振有詞地說:「『兩會』就要召開了,代表們對我將要在大會上作的財政工作報告寄予很大希望,可是,楚雲的財政狀況是不宜樂觀的,客觀上,楚雲的底子薄弱,財政入不敷出,主觀上,政府分管財政的領導在宏觀控制、指導上也是不力的,在一些重大問題上失誤不少……。
代說完這席話,親信們開始感到震驚,簡直不敢相信,傳聞中代局長和方市長的關係如何好,原來是這樣啊!大家你看著我,我瞧著你,等待代局長的下文。
代宇庭這時將早已準備好的一疊材料分發給他們,並說:「這些東西你們先看看,參加分組討論時,請你們及時給予說明,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不要拉屎放屁兩不分明,財政局可負不起這個責任。」說完,用一種少有的犀利的眼光掃視他的親信們,意思是說,你們要好好表現表現,不要辜負了我的希望。這些人都是眼眨眉毛動的角色,邊聽邊看材料,對局長的用意再清楚不過了,於是,紛紛摩拳擦掌,表態獻忠。
內部佈置妥後,他又給原行財處長,現已下海搞酒店的蔣盛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