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 正文 第 六十 章
    改革開放最忙碌的莫過於工商稅兩大部門,楚雲市稅務三分局也不例外。辦理稅務登記的窗口站滿了人、大廳排著年檢的長隊;被查處的偷稅漏稅者,哭哭泣泣拿著罰款單無奈地走出稽查辦公室;稽查人員分乘幾台摩托車,從門衛呼嘯而出。

    代軍兩腿擱在辦公桌上,頭仰在椅背抽煙。

    局長辦公室裡,局長和另一名副局長在商量事。局長說:「這幾件事,你要抓緊處理,特別是那個要報檢察院的案子,趕緊把材料核實。」

    副局長:「好吧!」他看了一眼斜對面代軍辦公室,起身把門關了,憤憤地對局長指了指對面,說:「老大!他是不是太自由了點兒?」

    局長:「嗯!隨他吧!惹不起呀!比我還神氣。不過呢!作用比我大幾倍,有他在,高枕無憂,生活過點槓,算了!」

    副局長:「好高騖遠,目中無人。」

    局長:「怎麼樣呢!我們受制於他爹,財政局、市局,雙重壓迫呀!他父親是市財政局長,說要打你板子,分分鐘鐘的事啊!」

    副局長:「人權、財權、業務權,他啥權都攬,劉靜宜、陳好好是他一手搞進稅務局的吧!成天和倆女人攪在一起,不出鬼才怪呢!」

    局長:「算了吧!如今這事也算不了啥!搭伙求財吧!」

    副局長:「他都要騎到您頭上了,您感覺不出來?」

    局長:「嘿嘿!隨便!隨便!」

    代軍仍保持原來的姿勢,手執一長長的煙嘴,吸一口向空中吹去,衝起一道藍色。他從廣州回到楚雲後,感覺到了深伏著的危機,隨時都有可能鋃鐺入獄。彷彿楚雲市就是一座若大的監獄。遵老父之囑,雖在工作態度和生活方式等方面盡量保持原樣,不使外界看出破綻,外表也收斂了不少,以往那種趾高氣揚的神態沒有了,連走路都是總是勾著個頭。但心事重,壓力大,這位年輕的代少爺,從來不曾受過如此刺激,雖然他也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試圖掩飾和抑制內心的恐慌,可總也恢復不到正常狀態。甚至越來越萎靡不振,成天使勁地抽煙,拚命地喝酒,一坐到辦公室眼睛皮就往下掉,暗暗歎氣,別人送材料給他看,最多看下標題籤個字,把筆往桌上一扔,一頭仰靠在坐椅上。局裡幹部對他這種一反常態的表現也有各種猜測,多數人以為他是因劉靜宜離他而去,對他打擊太大,使他沮喪。誰也不敢刨根問底,自討沒趣,這是惹不得的太歲。人們根本不知道,此君將趨萬劫不復的深淵,若非其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瞞天過海,神不知鬼不覺地及時從煙草公司調撥資金,堵住了這個大窟窿,這公子哥兒恐怕已是鐐銬加身了。莫說稅務局幹部職工茫然無知,就連位極楚雲市的副市長方格明亦蒙在鼓裡。

    陳好好比以前更活躍,更愛打扮自己,整天輕歌飛揚,香氣襲人。競爭對手消失了,她解放了,對代軍可以大膽的親近了。代軍和別人很少講話,只對陳好好有說有笑。他回憶劉靜宜那隨便就可以背叛自己,雖然也是自己默認了的,可她……。嗯!特別是她在局裡一系列的表現、行為,與好好比較,倒覺得眼前的她有不少可愛之處。想到自己現在和將來都有求於好好,所以對她顯得特別親近。好好也覺得代軍比以前專一多了,她對他的話也是言聽計從,什麼開支、撥款、進帳從不問來由,交待就辦,倆人交往日益密切。局裡也覺得劉靜宜出走也不是什麼壞事,少了很多麻煩,開放年代嘛,誰想走就走好了。加上陳好好平時為人處事不同於劉靜宜,雖然穿戴妖艷,但總是對人笑語盈盈,給人以謙和的感覺,又是個未婚女孩,大家巴不得她和代軍相好。好好也很識相,自我感到大家對她還友善,從沒有人議論或鄙夷她在攀附權貴,沒人像厭惡劉靜宜那樣嫌她,迴避她或背後指手劃腳,好像大家都希望她和代軍的關係發展下去。為此,她暗自慶幸,自己終於勝利了。她對局裡的幹部職工更加熱心,特別是在女士面前說話都小心翼翼的。凡局裡人托她辦的事,都妥妥貼貼地給人家辦好,人緣關係越來越好。代軍也人前人後聽到了不少讚揚好好的話,他的心總算暫時穩定下來了。

    金錢是一部不絕於耳的樂曲,誘發著世人去歌、去舞、去鬧、去歇斯底里地嚎叫。多少人步著它的節奏一步一個腳印表演著,一部份人循著它的旋律,再創出美妙的佳音;還有一部份五音不全者,一輩子也不得入門;更有甚者,自以為是大樂師,企圖壟斷這本屬於全人類的整部樂曲。最後這種人往往因樂歷不足,始終無法踏入這特殊的樂曲殿堂而變成了狂人。

    代軍就是這樣一個狂人。他的心態並沒有因廣州失款而調整到正常位置。父親的特權暫時救了他一命,同時也更助長了他要再度一搏的野心。他認為,上次的失利,是因為自己沒有親自經手,用人不當所致,總體策劃並無大錯,反正老頭子已經把這個洞堵住了。一不做,二不休,這帳上不是還有兩千萬嗎?還得賭他一把,也許還可以把上次的損失撈回來。況且,廣州已經建立起了根據地,只要抓住惠州的房地產賺他一筆,自己就不會兩頭做不起人了,要不每天回家,老傢伙想罵就罵,而且不是鼻子不是臉的。到了單位不敢多言,唯恐有失,「我他媽還像人過的日子嗎?」他時常獨自一人重重地捶著桌子,狠狠地罵自己。

    打扮得非常靚麗的陳好好,上班時來到三樓自己辦公室門前,側過頭,先朝代軍辦公室望了眼,笑了笑,從一個純白色小坤包中,搖出鑰匙開門。一進屋,即從包裡摸出面小鏡子,照了照,補了點口紅。

    代軍夾著公文包,低著頭,神情默然地一步步蹬上樓梯,經走廊路過好好門前,剛一側目,好好便從鏡子裡看到了他。

    陳好好:「代軍!」

    代軍停下來,看著她勉強笑笑。

    陳好好手裡拿著抹布,俏皮地:「哦!代-局-長!要不要我幫你搞衛生?」對他菀爾一笑。

    代軍笑笑:「嗯!來吧!」

    陳好好高興地:「好!你先去開門,我就來!」

    代軍進了自己辦公室。

    陳好好拿著抹布,先到公共廁所搓洗乾淨,興致勃勃,輕歌飛揚地蹦進代軍辦公室,整理衛生時,總要回過頭瞧著代軍笑笑。

    代軍坐在那兒低頭看報紙,見陳好好進來,他放下報紙,故意深情地盯著她。

    代軍:「你今天好漂亮,嗯!香氣襲人啊!」

    陳好好:「是嗎?」說著,挨了過來「那就讓你聞過夠、聞過夠!」

    代軍一把將她扯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陳好好嬌羞地:「噓--!別別!上班時間,別人看了不好意思。」仍坐在他身上。她看到代軍額頭上有點兒灰塵,用手中的抹布尖去揩。

    代軍:「你那是抹布吧?」

    陳好好:「哦!真該死!我都忘了,這是抹布哩!嘿嘿!」

    代軍:「沒事沒事!抹吧!我比抹布還髒。」又扯著好好手中的抹布,自己一頓亂抹起來。

    陳好好叫道:「嗨--!你幹啥呀!」趕緊從他身上掙脫下來,看著代軍臉上一道道污印,笑道:「看你!成了只烏鴉!」

    代軍:「烏鴉?烏鴉配鳳凰咯!嘿嘿!」低著頭笑笑,露出兩顆才鑲好不久的金牙。

    陳好好:「嘿嘿!鳳凰?誰是鳳凰?」

    代軍:「你呀!」

    陳好好:「我?不行不行!她姓劉的才是哩!」顯得沮喪。

    代軍:「她呀!永遠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啦!」

    陳好好:「你說的是真的?她真跟台商跑了?」

    代軍一語雙關:「她!跟錢走啦!」低著頭。

    陳好好:「慢著!我先換塊毛巾把你的臉擦了再說。」她疾步走出去,換了塊乾淨毛巾,給代軍擦拭臉,又坐在他的腿上「看不出啊!錢可以賣走青春。我呀!台商再有錢,我也不會跟他走。」她見代軍低著頭,不吱聲:「你是不是捨不得她?」

    代軍將陳好好一推:「去!什麼破玩意?滾***蛋吧!啥不得!我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呢!」

    陳好好嚇了一跳,呆在一邊,怔怔地看著代軍。

    代軍看著被嚇的陳好好,起身走了過去,拉著她的手:「都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陳好好:「哥--!」伏在代軍肩膀上。

    代軍拍著她的背,撫慰道:「好了!梅超風走了,我會一心一意的愛著念慈--你的!」

    陳好好破泣為笑:「你壞!你好壞!」

    電話鈴響。

    陳好好在代軍臉上親了一口,一手拿毛巾,一手持抹布,又幫他抹了抹櫃子,高高興興地回辦公室去了。代軍看著好好的背影,詭秘地笑了。

    這些天來,代軍一到晚間,便常常獨自一人外出喝酒,並且固定坐在鬱金香酒巴二樓。這天晚上,他又坐在鬱金香靠窗子的一張情侶條桌邊抽煙,喝著悶酒,時而低頭凝望窗外樓下,步行街路燈格外明亮,行人來來往往,多數是青年男女。他想到近期的處境,不斷歎息、喝酒。

    酒巴服務員過來:「先生!還需要點啥?」

    代軍看也不看地揮揮手。服務員退了出去。

    代軍在繼續喝灑。夜很深了,酒巴裡輕音樂也停了下來,本來不多的客人都走了,街上人聲漸漸稀少。他聽到一個個拉關卷閘門的聲音,伸出頭往外看了看,樓下很少有人在走動。代軍操起酒瓶,把剩下的酒,一口喝乾,抓著酒瓶往桌上一「登!」

    酒巴服務員聞聲過來。

    代軍從口袋裡掏出兩張一百的鈔票,右手中指與食指夾著,往桌子上一甩,站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夠了嗎?」

    服務員:「夠了!用不了這麼多,您稍等!」

    代軍把手一舉,也不答話,邁著不穩的步了,踩著木樓梯,通--通--通!下了樓。

    代軍每當回到辦公室,就想起廣州那層闊綽的辦公樓,豪華的「奔馳」車,還有王總辦公室那位彬彬有禮的秘書小妞,就心潮澎湃。於是,他又和王必成通了電話,叫王換一個區重新跟他登記註冊一家房地產公司,辦公樓和兩台轎車都作為公司註冊的固定資本,流動資本叫王、劉二人想辦法搞個資信證明先應付著,註冊資本為兩千萬元人民幣。投往惠州的開發資金,由他在近期內親自帶匯票到廣州,以保萬無一失。

    王必成接到電話,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他自言自語道:「這下好了,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啦!還是***姓代的有本事。」他連夜把劉文喬叫到他的寓所,轉告了代軍的意思,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與劉文喬商量。他主張還是由劉全權負責辦理公司註冊手續,他和小吳馬上去一趟惠州。

    王必成興奮的說:「劉總,我們這次可真要大幹一場啦!我說代軍這小子有能耐嘛,一千五百萬扔到水裡連響聲都沒有,嗨!像沒事兒一樣,立馬又***搞到上千萬,神了!」

    劉文喬陰沉著臉,抽了一口煙皮,笑肉不笑地說:「哼!神了!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既然這公子爺能搞到大筆的錢,我們難道就不能弄點兒小錢?雖然不能像那婊子那樣把他搞得太慘,可也不能像上次那樣縮手縮腳,還不如那娘兒們心狠。咱哥兒幾個也該把下半輩子安排安排一下啦!廣州這鬼地方,真他媽就是錢的世界,少了錢還真不成。這些年一直是有去無進,生意很不好做……」

    劉文喬只顧自己說,抬頭看了看王必成,見他低著頭,眉頭皺得緊緊的半天沒吭聲,他也就不再往下說了。

    王必成的心思,實際上是順劉文喬的發言走的,他也在想:是啊!我們賺個錢好難,而他老先生幾千萬元象玩紙牌一樣,丟了又抓一把,丟了又抓一把,真他媽輕而易舉。回想自己大學畢業後到廣州找工作,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辛辛苦苦掙扎了四、五年,總額還達不到六位數。

    一個智商比自己不知差多少的浪蕩公子,就因為他是幹部子弟,憑著父親的權勢安排了那麼好的工作,還不安分,這世界還有什麼道理可講。王必成想著想著,雙拳越握越緊,咬著牙關,怒目圓睜。連劉文喬都嚇了一跳。只見他把座凳往後一推,「霍」地站了起來,大聲說:「對!干!難道真她娘的是『竊國者貴,圖生者誅』麼?他們大肆侵吞國家財產,就不許我們搞他的不義之財?即便去死又如何?」

    劉文喬接道:「去死?他去死吧!我們才不跟他陪葬呢!《水滸》中還有『智取生辰綱』哩,皇道依然如此,天道至今不變,他們搞**,我們難道就不能火中取粟?還是有人說得好:改革開放,幹部先上。昨天當官,今天百萬。貸款優先,銀行爛帳,不追不辦,互幫互諒。」

    王必成舉起拳頭使勁砸向辦公桌,接道:「今天落到我手,明兒叫他好看。」

    劉文喬說:「這次叫他啞巴吃黃連,做聲不得。」

    王必成說:「對!上次是二八開,這次來他個四六開。」

    劉文喬說:「不行!這次要來他來個倒二八!」

    王必成猶豫了一下:「倒二八?」很快地,他下定了決心,吼道:「行!倒二八就倒二八,量小非君子……」

    劉文喬接道:「無毒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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