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秀麗的東湖,似一棵碩大的翡翠鑲嵌在楚雲市東南郊。多少年前,這裡曾經是楚江支流的蓄洪區,因而湖水面積開闊寬敞。以後隨著城市建設的發展,蓄洪區成了現今市民們休閒遊樂的中心,40年前正式由市政府定名為「東湖公園」。經過數十年的建設、改造,從整體規劃,到園內設施、人文景觀,遊覽項目都頗具規模,在華南地區小有名氣。大凡來楚雲公幹、探親訪友或觀光遊覽的人們,少不了都要到東湖來逛一逛。

    楚江大橋工程項目通過第二輪談判後,市委、市政府尚沒有與華宇合作的明確意向。朝旭心中雖然焦急,但也無可如何,只好耐心等待。他和丁克來到東湖公園,將代派來的司機打發走後,二人信步向園中走去。他倆的這一安排,實際是有意分散一下精力。

    這是他們從深圳到楚雲一個多星期以來,第一次還不是完全放下工作參觀遊覽。按朝旭的話說,是他離開政府機關幾年來難得的一次悠閒。

    丁克對朝旭說:「楚雲很漂亮呀!差點辜負了如此良辰美景啊!朝總,您把時間安排得太緊啦。」

    朝旭很有感觸地說:「是啊!過去在機關出差是一種享受、或者說奢侈,開一次會,都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他幾天,通常是三天會議,兩天遊玩。現在不行了,搞企業就像時時處在前線指揮部,連晚上睡覺做夢都是和打仗一樣。」他帶有諷刺意味地歎了口氣說:「唉!這才真叫『偷得浮生半日閒』啦!還是皇糧好吃啊!」

    丁克笑笑:「朝總還是念舊啊!難怪臨行前程總擔心被招安。」

    朝旭認真地說:「我給程總的表態不是隨口說說,我與林教頭所處時代不同,可心是相通的。政府機關有很多優越條件,但是,那鮮為人知的暗流,常常會把一個正常的人給淹死,梁園雖好,終非久留之地啊!」

    丁克邊走邊看著公園景色說:「這幾天我也有感覺,觀念、作風與我們格格不入,開會一言堂,沒有責任感,誰的官大誰說了算,管他對與錯,照辦沒商量。嘿!真要命,看不慣。」

    朝旭說:「我寧願苦點、累點,也不願事事都要先揣透別人的心事,再考慮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上司的一個眼色沒有注意,就可能走進誤區,甚至終身遺憾,這樣的環境,你說可怕不可怕。」

    丁克:「是啊!這幾天我看到他們這種官老爺作風,簡直煩透了。如果是我一個人,對不起,早走人了。」

    朝旭:「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由來已久。不過,你沒有在政府機關工作過,跟他們打交道也少,可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我清楚,程咬金的三板斧,沒後勁兒。有人說,『政府的錢最好賺,現在你喊他做爹,過了這個坎,他們就要喊你做爹,不要被他們的氣勢洶洶所嚇倒。』我看這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和政府官員打交道比和社會上的公司、商家及其他民營企業打交道要簡單、容易得多。」

    丁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聽說當官的很黑喲!有人說『當官的』就是**的代名詞。您咋看?」

    朝旭:「也不盡然,好官還是有的,像江楓,還有市長這樣的幹部還是不少,任何東西都不要看得太絕對了。當官的都**,那這個社會不就亂套了?一分為二吧!不過--從方、代幾人的表現看,他們屬不屬這個代名詞的範疇,就很難說了。當然,我朝旭也並非小家子氣,儘管與方市長接觸不多,他這次看樣子也不怎麼歡迎我,就憑這點下結論,說人家不是個好官,也似乎太輕率了。當官的毛病還毛病,比喻說官僚作風之類,如果僅是這樣,就不要往『貪』和『黑』上扯。我認為方和代還是應有所區別的。」他想了想又說:「不過--誰想個人從這個工程上撈到多少油水,肯怕也是枉費心機呀!他們幾個人對我更清楚。尤其是姓代的。」

    丁克:「我看,他們對你興趣不大,有戒心。想把您擠走,特別是姓方的。」

    朝旭:「哈哈哈--!你不是說我到哪兒都受歡迎嗎?哈……。豈止興趣不大,只是沒有公開下逐客令了。」他稍微停了一下,接著說「據現在看來,他們也不會有大的動作,說明了,現在就是下逐客令,我也不會走。日本人按分計價,華宇是按時計價,整整七天,我們付出了多少?我們不能空手而歸呀,對吧?」

    丁克:「這點我相信,程總是相信您的。」

    朝旭高興地看著丁克說:「代某人比我們還著急,究竟為什麼?可拭目以待,如果估計沒錯,上午他一定會給我來電話。走!到湖心亭那邊看看去。」

    一道白練似的浮橋從湖面通向湖心亭,全長達半公里多。據說這橋開始是用空油桶做墊,晃晃悠悠,老人們不敢從上面過。後來,公園管理人員花了點本錢,從楚江水上公安處收集大批的罰沒橡皮艇,經過加工改造,有的做了遊艇,大部份用來替換浮橋過去的空油桶做了橋墩,水下用固定錨定位,還別說,非常穩定。橋兩側用乳白色膠板釘住,既防止了水蝕,又是一種裝飾。近水處雖然顯黃,但總體看來還保持了原色,遠遠看去恰似一條白練。

    倆人來到湖心亭時,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遊人。

    湖心亭不大,造型別緻。碧綠的琉璃瓦在朝霞的照襯下習習生輝,周圍綠樹成蔭,整整齊齊的青松翠柏與涼亭色調相映成趣。亭的頂端是一個可以轉動的太極圓球,伸向四周的六隻拱角是似龍非龍,近獅非獅,相傳是鰲魚頭,栩栩如生,很有欲躍湖中的動感。全亭有六根立柱支撐,座東朝西的兩根深紅色立柱上,有兩行燙金草書楹聯:

    旭日朝霞,一片光華臨秀水;

    清風漣漪,兩宗涼韻沁人心。

    朝丁二人迎著朝霞,沐浴晨風,在湖心亭漫步交談,好不愜意。

    丁克抬頭看著楹聯笑了笑,一時詩興大發:「朝霞萬道彩雲飛,旭日無私總相隨。清風拂面遊人醉,漣漪……漣漪……」

    「漣漪眷我不忍歸。」朝旭不假思索地接道。丁克忙說「好好好,漣漪眷我不忍歸。我原來想用『不斬樓蘭誓不歸』,可是『漣漪』這兩個字又夾不進去。」「斬樓蘭是不是有點血淋淋的了?太殘酷啦!」朝旭插話。丁克贊同地說:「對對對!還是您這句好。」丁克又看了看楹聯,對朝旭說:「朝總,您的大名是不是源於此聯?」

    朝旭笑道:「機緣巧合,純屬偶然!看來我這名字也太普通了,隨處可見啦!」

    湖心亭中,一位身著雪白西裝,革著鮮紅領帶的青年職業樂手,神氣十足,旁若無人地吹著他的小號,看來是公園用於吸引遊客的特設招數。悠揚的號樂聲傳遍東湖,伴隨著徜佯在湖畔的一對對情侶和遊人的盈盈笑語,和諧的飄蕩。這一招雖著墨不多,真叫別具匠心,公園的氣氛炯然不同,聲、光、景致融為一體,人在畫中游。

    朝旭的心情很好,遊興正濃,像是有什麼得意之作,有什麼好消息預兆著他,和丁克談笑風生,引得兩旁遊人對這兩位瀟灑倜儻,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側目相看,比比劃劃……

    5511ii223i23431i21717.6i50l朝旭的手機發出了《游擊隊之歌》的聲音,成了小號悠揚音樂的插曲--。

    「代局長,您好!」果不其然,代宇庭的電話真的尋來了。

    丁克站在旁邊,看著朝旭接電話的表情,從他幾年對朝旭的觀察瞭解,認定項目的事情已該到了水到渠成的時候了。朝旭遇事不慌,不論好事壞事,情緒上從無大起大落的反應。丁克從始自終只聽到他說一個字--:「行!」

    朝旭合上手機,對丁克說:「他們要求下午要和交通局顧同蘇副局長商量一下《意向書》。」

    丁克:「和交通局簽《意向書》?」

    朝旭說:「代說他們這裡是這個做法,交通局拿方案,重點工程處遞《簽呈》給市政府,管重點工程的副秘書長審核後,報方格明批准,由交通局執行,全過程由市建委備案。下午可不可以簽,我還要看準備得怎樣。」

    丁克:「啊!原來是這樣,那我們回賓館去吧?」

    朝旭:「不!我們再走走,就在水上餐廳吃飯,我給我愛人打個電話,叫她也到這裡來一起吃算了。」說完便要撥他愛人的電話。

    丁克說:「代宇庭不是說請我們到『海韻宮』嗎?」

    朝旭說:「他在電話中說,改在今晚啦。」

    丁克「啊」了一聲。

    朝旭撥通了鳳玲的電話。

    兩人繼續在東湖公園溜噠,不過已無心於公園的任何景色,一路談論的話題自然是《意向書》。朝旭說:「簽定了意向就抓住了牛鼻子,下步工作就好開展了。」

    「哈哈,三江口蔣干中計」丁克邊走邊仰頭看天,說出上句。

    朝旭馬上接道:「楚雲市代某遭擒」。

    丁克:「哈哈--好一個欲擒故縱,我看這位方副市長,也是屬核桃的……。」

    朝旭問:「怎麼講?」

    丁克笑道:「要敲著吃肉哪!」

    朝旭一聽「哈哈」大笑,高興地指著丁克說:「敲,對對敲,事情就怕公開,原來別人不清楚,會上跟他把時間賬一算,『敲』他一下,你沒注意,大家都用帶責備的眼神看著他嗎?他應該惦量惦量。看來他是沒有預備隊喲!否則,廉頗老矣!哈哈……,程總之福,華宇之幸啦!」稍停了停又說:「他握的這根意大利香腸我已嘗試啦。」

    丁克笑道:「哈哈哈!功夫不負有心人哪,要不要報告程總?」

    朝旭想了一下說:「不忙!不到最後簽完字還不能算數。」

    丁克遞支煙給朝旭,自已也點燃一支抽著,深深地噓了一口氣說:「噓--!那好吧!第二個目的基本實現。」

    朝旭也不大明顯地點了點頭。兩人如釋重負,都有一種勝利在望的輕鬆。丁克跟隨著朝旭,不知不覺來到了水上餐廳。

    這裡朝旭太熟悉了,他們選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坐下繼續商談。不到半小時,妻子鳳玲也到了,還帶了一瓶茅台酒,丁克說:「嫂子,中午就別喝酒了吧?下午還有事。」

    朝旭笑笑說:「還是來點吧!」

    鳳玲邊開瓶倒酒,邊說:「丁部長,我們老朝中午喝酒從不誤事,你就來點吧!」

    丁克:「嘿嘿--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夫人鼓勵丈夫喝酒哩!」

    鳳玲看了眼丈夫,笑道:「不是我鼓勵他喝酒,是他用周總理的話來壓我呢!他說,周總理對美國人說,茅台酒,適量飲點對身體有好處,『長征路上,茅台酒包醫百病』哪!」說著話,給丁克斟上了滿滿一杯。

    丁克用中指點著桌邊以示謝道:「好好,謝謝,謝謝!是嘛!我回家也得給我那位把這個理論依據說說。」

    「哈哈哈……。「

    朝旭說:「中午不僅要喝酒,還要好好睡一覺,我們也來他個『以逸待勞』。」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對鳳玲說「你多買兩斤灌湯餃子……。」朝旭話沒說完,鳳玲從塑料袋中拿出一個保溫桶對丈夫說:「我知道,媽喜歡吃灌湯餃子,還有你那個寶貝兒子,跟他奶奶一樣,也喜歡,這不--!」朝旭高興地說:「嘿嘿--我怎麼就這麼多事兒,這、這用得著嗎?」又對丁克「來來來,我們吃。」

    丁克看在眼裡,心裡既羨慕又感動,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難怪人說大丈夫,既忠且孝啊!耳濡目染哪!」

    朝旭夾了一點菜,低著頭正準備吃,一聽這話停了下來抬頭望著丁克說:「丁工,你說什麼呀!兩個餃子,就忠哇孝哇,還大丈夫哪!其實,天下第一不孝的是我、、、、、、、」朝旭還要說下去,鳳玲忙打斷他的話說:「啥也別說了,喝酒喝酒。」

    也許是丁克在出門時的那點「意思」起了作用,代宇庭下午5點不到,就親自來到了紫英賓館,他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準備宴請朝旭、丁克。他坐在丁克的房間邊看報紙邊等。看著他倆有條不紊地工作,也不去打擾他們。

    朝旭每天都和丁克在一起工作,不是到大橋現場兩邊,就是在賓館與丁克一道商量、謀劃,不到晚上12點以後,他是不回家的,妻子鳳玲對此也習以為常了。

    儘管他們對楚江大橋的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得十分細緻、充分,但在這個時候,兩人仍一絲不苟。他倆除了和代在進門時打了個招呼外,一個多小時沒有和代再講話。一個是高級工程師,一個是碩士生的老總,他們各自在自己的手提電腦裡編寫、打印,是那麼認真、有序,兩位高級知識分子配合得如此默契和嫻熟,作為實際上初中還未畢業的代宇庭是看不懂的。

    此前,朝旭要代宇庭回復了顧同蘇,《意向書》改在晚止八點到紫英賓館簽署,顧同意了。

    六點以前,朝丁二人將一切材料裝幀完畢。朝旭笑了笑對代宇庭說:「怠慢了,代局長,晚上要用材料,必須弄出來。」

    「沒關係,沒關係!」代滿面堆笑,欠了欠身表示理解。

    「老丁,我們吃飯去!」回過頭對代宇庭說:「又叫您請,真不好意思!」

    代站起來說:「沒事兒,在楚雲,這些事對我老代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朝旭臉上迅速掠過一絲陰雲,但馬上恢復正常,說:「那倒是,好!我們走吧!」

    席間,代將如何找到方格明,如何極力推薦華宇公司,又如何將顧同蘇約到自己的辦公室,最後如何敲定等等,向朝旭和丁克足足擺乎了個把多小時。朝旭認真地聽,仔細地分析,等待他道出因何如此賣力的實話。怪!他一直沒有道破自己第三層想法。朝旭也不便問,舉起酒杯說:「感謝代局長成全,您費心了,敬您一杯!」

    代也舉起杯說:「應該的,來!祝你們成功!」說著與丁克也碰了一下杯,三人一飲而盡。

    朝旭心中納悶,代宇庭的熱心程度有違常理,為何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還不露一點蛛絲馬跡呢?他一邊吃飯,一邊閒聊,心裡卻在琢磨--

    代在這個時候還不願透露心跡,無非是兩種可能:一、代要辦的事關係重大,否則,他不可能屈尊若此,但又一時難以啟齒;二、華宇公司在還沒有與楚雲正式簽定合同前,他不說出來是擔心雙方不能合作,又暴露了自己的意圖。此外,既使合作成功,他未必將真相和盤托出?朝旭斷定,他代宇庭絕不是為了類似一個小小的「紅包」,而如此賣力。

    多年的交往,朝旭太瞭解此人了。既然如此,那麼就隨他去吧!

    代宇庭的確有難言之隱,而且麻煩還不小。否則,一位堂堂的市財政局長,怎麼會在與他過去有很深矛盾的副手下面,如此諂媚獻寵呢?在代看來,拉關係就是攻關,難度越大,一旦攻破效益就越好。他瞄準了朝旭這家公司的實力,瞄準了楚江大橋這一項目的巨大潛力,光從這一點看,就是他放下架子,拋棄前嫌的動力。但是,他還有更深一層的想法,這就是,他已經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麻煩,他異想天開的想通過朝旭,介入大橋工程,以期達到解救他的寶貝兒子代軍大量挪用公款的目的。他低劣的素質,勢必產生這樣愚蠢的想法,以及導至他一系列愚蠢的做法,這是朝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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