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陵直直闖進臨邛官學的時候,李雲正和公孫弘在討論著儒家對於武將的看法。
公孫弘提起毛筆,在一張白紙上用小篆寫下一個大大的武字,道:「武者,持戈也,止在於下,戈為上,解其字義,止乃址也,意為基礎之意,止下基也,像草木有址,故以止為足,所以以力協止乃為劫。止戈的意思就是說『立國之本是戈』而非大人所理解的止息干戈!」
李雲卻是聽的目瞪口呆,心中大罵董仲舒,好好的一句止戈居然被他歪曲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由此可見真正的儒家,在後世蛻變成了什麼樣的學說。
雖然李雲也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董仲舒篡改的,但至少李雲可肯定在現在大漢的儒家大都還這樣理解著這個武字的意思。
李雲尷尬的笑了笑,有了公孫弘這位當世大儒,他確實解決了不少學術上的問題和疑惑,公孫弘學識確實很淵博啊,幾十年的苦讀,他自然對儒學有著深刻的認識。
正要再與公孫弘討教,劉陵已是站在不遠處,直直的看著李雲,一襲青色的絲綢衣服著在她身上,說不出來的動人,微微有些怒色的小臉帶著些少女的紅暈,更是平添了她幾分動人氣質。
她的左手牽著一名看樣子不過七八歲的小男孩,那小孩生的粉雕玉、啄,可愛至極,酷似劉陵的一雙小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奇的注視著這個人流逐漸多起來的地方。
劉陵複雜的瞧了李雲一眼,有些輕吟的道:「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公孫弘見了得體的告退一聲,找楊謀說話去了,他一看這女子的來頭,自然知道這些事情不是他可以攙和的。
李雲卻是苦笑一聲,他感覺劉陵就像是他天生的剋星。對於這個美麗高貴,但心思卻狠毒至極的女人,他是一點辦法也無。
劉陵貴為郡主,身份高貴,她父親淮南王劉安更是手握十數萬大軍,自梁國瓦解,淮南國就已隱隱是大漢大諸侯國,即使天子在這,恐怕也得笑呵呵的接見,絲毫也怠慢不得。
李雲想不通了。這劉陵三番四次的找他,到底想幹什麼?
若說是招徠,李雲早用行動告訴了她,這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劉陵自己也不明白,她對李雲有著莫名其妙的感覺,對於這三番四次拂了她面子的男人,她按理來說,應該是派出刺客將之殺掉。如此一來才可解心頭之氣。
可是劉陵每次想這樣做的時候,心頭總是浮現起在睢陽的那個夜晚,李雲那雙看著她的眼睛,即有著憐惜又有著歎息的眼睛。
而自上次來臨邛被李廣的手下給擋了之後。劉陵就已經明白,這個男人已正式踏進了政治權利的中心,再派刺客已經屬於自找麻煩,可是不知為何本應死心的她,卻在這幾個月來,一直對李雲念念不忘,每日腦海中儘是浮現著這個男人那雙看著她的眼睛。
本來劉陵已決定從此永遠不會再來找李雲,因為她怕那個感覺在她腦海中越來越重,最後主導她的全部思想。
可是上個月,她的父王忽然交給了她一個任務,這個任務令她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甚至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父王是不是不想報仇了。
大漢的宗室都知道淮南王劉安與當今天子的恩怨,這一切都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注定。
劉安的父親劉長,乃高皇帝最小的兒子,高皇帝平定了英布之亂後,將劉長封為淮南王,代替英布牧守淮南。
劉長生性暴戾,貪得無厭,他為淮南王時,整個准南國被他攪得雞犬不寧,但高皇帝去世後,當權的是太后呂氏,呂太后可不管這些,她想做的不過是將這天下從劉姓改為呂姓,所以也不去約束劉長。
到得平滅呂氏,孝文皇帝登基,劉長的毛病與過往犯下地罪責一一暴露出來,孝文皇帝出身民間,自小就很節儉,那裡容得下這樣一個昏王。但念在兄弟感情,孝文皇帝一忍再忍,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廢瀆劉長,將之貶為豎人,發配蜀郡,當時正是冬天,寒冷至極,劉長堂堂一個王爺,怎麼受得了這樣的苦,未幾就暴斃了。
作為劉長的長子,劉安那時候還年少,但他目睹了父親的慘死,發誓要報復孝文皇帝,但是那時候沒有勢力,只能隱忍。
後來孝文皇帝見了劉長死的淒慘,又念起了兄弟之情,過了幾年將劉安又封為淮南王,繼承他父親的國位。
本想以此化解這段恩怨,但仇恨的種子已經種下,想要清洗,又豈是那麼容易的?
劉安成為淮南王后,表面上勤勤懇懇,對朝廷忠心不二,甚至在七國之亂時還支援過朝廷,可是誰又知道其實背地裡,他正謀劃著一舉復仇!
可是劉陵卻也並不清楚她父親的想法,事實上劉安也很害怕,他怕一旦事情敗露或者失敗,那麼劉長這一系諸侯,勢必斷子絕孫,所以他想到了一招很聰明的計策。他並未立他最寵愛的孫子劉旬為世子,而是立下了他的另一名孫子劉健為世子,他將劉旬分出門去,另立了一支,這樣即使他失敗了,按照慣例由於劉旬已另立一族,所以天子就算很惱火他,也不能再怪罪到劉旬的頭上,否則大漢其他諸侯宗室勢必不滿,而他假如成功的奪得了天子之位,那麼到時候再迎回劉旬改立他為繼承人也不遲。
而自梁王一死,劉安就知道。他已無什麼勝算,除非發生奇跡。
所以他加緊了部署計劃,一面宣佈立劉健為世子,另一方面他打算著將劉旬盡快的送出去。
可是劉旬今年才八歲,他一個人獨自在外,劉安確實不放心,所以他取消了將劉陵送到長安迷惑天子順便大量套取情報的計劃,而是準備由劉陵負責起照顧劉旬的責任。
到時候一旦失敗,天子見了這弱質女子與年少孤兒,也就不會再為難了。
解決了這個問題,劉安自然是謀劃著托一個有實力的人照顧劉旬,最好是傍上一個為天子喜歡的人,而毫無疑問的李雲最終進入了劉安的視線。
李雲雖然現在官職卑微,可劉安相信只要天子還是文帝一系,那麼他最終勢必將成為大漢新的貴族,而且官職卑微的李雲更符合他的計劃,這樣天子也不會疑心他的做法,畢竟縣令與諸侯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以劉安早在臨邛布下了眼線。一收到臨邛開辦官學的消息,他就立刻讓劉陵迅速帶著劉旬來報名,這樣劉旬就可名正言順的脫離他的接觸,縱使日後再發生什麼事情,也絕牽涉不到劉旬,而他這一系的諸侯,也可至少在這世上留下血脈。
劉陵到底年輕。她尚還想不了這麼遠,所以她想不清楚父親為何令她迅速放下手中負責的全部事情,帶著自己的小侄子遠赴臨邛,並且還要洗乾淨她參與那些儲備軍械,秘密招徠死士的事情上留下的痕跡。
但父親的命令,她從來就不敢違背,劉陵也只能奉命而來。
李雲走到劉陵面前,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壓低聲音道:「郡主,您又要做什麼?」
劉陵見了李雲那緊緊皺在一起的眉頭,心頭一疼,輕聲道:「李大人,奴就這麼令你討厭嗎?」聲音幽怨中帶著些挑逗的味道,令李雲幾乎把持不住。而她的嘴角則輕輕上翹著,與臉部形成一個非常好看的弧度,李雲忙將頭底下,不再看這個足可誘惑他犯罪的女人。搖頭苦笑道:「郡主,下官不過是糠槽之人,蒙天子知遇之恩,不以臣卑微,授臣以最大信任,臣報答還來不及,怎麼會討厭郡主您?郡主可是當今天子的堂侄女,金枝玉葉,而下官自然是忠誠於天子的!」
李雲故意將天子兩個字咬的特別重,意在提醒,不管她說什麼,他李雲都絕不會動搖。
劉陵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絕美的小臉上泛著絲絲
)無奈,她忽然道:「李大人,南月妹妹就真的有那麼好嗎?她對您就真的這麼重要,重要到大人連看到不看我一眼!」
李雲尷尬的笑了笑,他只能沉默,事實上這種事情他也只能沉默,他不可能告訴劉陵其實他早就知道她的事情已經她代表的身份。
劉陵卻是抱起他的侄子劉旬,輕輕道:「大人,其實奴家這次來是想讓您收下這個孩子,讓他在這臨邛快快樂樂的長大,奴家今後就住在臨鄧照顧他!」說完劉陵竟然覺得有些解脫的感覺,她竟然冒出了就住在這臨邛好了的想法,委實令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李雲卻是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著劉陵,他甚至有種要跪下去懇求這個美麗的郡主放過他,李雲怎麼也想不到淮南王居然將他地孫子送來臨邛,劉安這樣做委實太過詭異,李雲打破腦袋也想不清楚這樣做對劉安有什麼好處。
李雲想不到的事情,自然下意識的歸納到陰謀中去,但是他又不好拒絕,因為一個王室子孫到他這唸書,這本身就是巨大的榮耀,若李雲拒絕了,那麼淮南王只消上一個折子,彈劾他李雲目無宗室,歧視王族。這個罪名可就足夠李雲死上一百次了!
李雲歎裡一口氣,只能點點頭道:「郡主要住在臨邛,下臣自然高興,歡迎都還來不及,只是郡主,大漢律有嚴令未有天子的准許,宗室子弟不得私自在郡縣停留過長時間……」
劉陵嫣然一笑,宛如最美麗的鮮花,她從懷中掏出一張絲帛遞給李雲。
李雲接過那卷尚還帶著劉陵身上動人的體溫的絲帛,打開一看。天子那熟悉的字跡就已躍然入眼:「准南王奏朕,欲以孫寄與卿教導。卿乃良臣,淮南王乃賢王,朕久思之,最終許之,望卿勉勵而為,與淮南王多多溝通。」
李雲再三看了看這道准許詔,最終確定確實是天子的親詔,只能無奈的笑了笑,做了請的手勢,他知道從此臨邛這地方該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