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 第三部 第一章 不期而遇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二月異空間金鰲島

    太古時代所遺留下來的技術,以現今的角度看來,確實是一種近乎魔法的神奇技術。之前金鰲島所受到的極度重創,在成千機械人不眠不休的全力修復下,很快就有了起色。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金鰲島的建材與設備,早已在千億年前宣告滅絕,就算是在外頭的世界都難以找到,更何況是在這孤絕的異空間裡。幸好,金鰲島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城市廢墟,在朱炎的指揮下,機械工兵拆去了地表上幾乎所有的建築物,分解改裝,用以當作軍事設施的建材。

    「不能拖太久,雷因斯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一定要在他們有所動作之前,讓金鰲島脫離異空間,通天炮重新運作。」

    對於重新修復通天炮一事,其實朱炎多少有點猶豫,假如真的修好了,自己會不會又遇到與香格里拉之戰同樣的情形,再次為此與公瑾大人發生衝突呢?

    朱炎不願再多想,至少目前來說,自己是金鰲島修復工作的總監,而通天炮是金鰲島的最大戰力,自己沒理由放下通天炮不管。

    只要公瑾大人不再拿通天炮對準平民,自己就不會有任何怨怪之心,也就沒有心理負擔了。不過,另一個問題也困擾著朱炎,假使公瑾使用通天炮的對象,不是過千萬的龐大數目,而僅是幾千幾萬個人類,那自己還會有反抗心理嗎?

    朱炎覺得這問題真是難以回答,不過最後他仍是搖搖頭,把疑問甩出腦外。自己既不是人類,也沒打算當救世主,何必去煩惱這個問題?還是先專注於眼前的工作,說不定下次通天炮再用於戰場時,就是一炮轟掉石崇那群奸賊,那麼自己肯定會為此額手慶幸。

    「第三組,加快進度,E89和G96區,明天以前要修復完成。」

    朱炎的命令連番下達,沒有生命的機械工兵,毫無怨言地賣命工作,焊接與切割的火花,不停在金鰲島的每一處連環竄閃;刺耳的敲擊聲,晝夜無歇地一直響起,務必要在號令者規定的時間之內,將工作如期完成。

    但在金鰲島內部的某處,一個因為連場激烈戰鬥、強烈爆炸而毀壞的廢墟地方,卻有一絲緩慢的心跳,正悄悄地跳動。

    負責巡查的機械警衛,都具有掃瞄生命跡象的功能,但是這陣心跳的頻率委實太過緩慢,一起一落之間,相隔的時間太長,呼吸又微弱地若斷若續,毫無明顯分界,與一切的生物呼吸都不同,所以機械警衛來回走過多趟,都沒有發現在那黑暗的殘破廢墟裡,居然還有生命體存在。

    壁面破損,碎石、碎裂金屬散了一地,不時還有從斷裂管線所散迸出來的連串火花,這裡的環境惡劣得一塌糊塗,由於顧慮到碰觸之後,有引起崩塌的可能,因此修復與清理工作還沒有進行到這裡,要等待外圍部分安置妥當後,才會由大量機械工兵聯手清理。

    緩慢的心跳、近乎停頓的呼吸聲,就是從這毀壞廢墟的角落傳出。

    間歇燃起的微弱火花,照亮黑暗中的一張面孔,那是一張秀美得令人屏息的俊逸臉龐,如果不是因為髮型,多數人會在驚訝其俊美的一瞬間,將這張閉目沉睡的面孔,錯認為是某個神話中沉睡不醒的美麗公主。

    但如果是正全力進行重建工作的朱炎,看到了這張面孔,他肯定會第一時間趕盡殺絕,因為這個在黑暗角落閉目沉睡的男人,就是造成這一次金鰲島大破壞的主凶、扭曲通天炮發射軌道的可惡大敵──天野源五郎。

    當通天炮對準香格里拉發射,潛入主能源閘的源五郎,拼盡一己之力,以星賢者絕學《紫微玄鑒》的絕頂神通,嘗試影響通天炮的發射軌道,不讓這一炮筆直轟中香格里拉。

    在一個近乎不可思議的奇跡下,源五郎的努力獲得成功,通天炮的發射軌道發生了細微偏差,強大的毀滅能源斜斜掃過香格里拉,雖然仍舊造成大量死傷,但相較於原本滅絕性的悲慘結局,源五郎無疑把希望帶給了底下的人們,並且讓雷因斯的主要戰力得以保存。

    然而,強行影響通天炮的發射,狂暴性能量猛烈反噬的衝擊實在太強,堪稱雷因斯大功臣的源五郎,在強光與猛烈爆炸中失去蹤影,之後無論是敵我雙方,都沒有他的消息。

    據有金鰲島的一方,並沒有十分在意源五郎的問題,朱炎與郝可蓮的心神全都放在公瑾身上,擔憂著主帥的傷勢,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還有敵人留在金鰲島上。

    雷因斯?蒂倫方面,卻為著源五郎的下落而忙得天翻地覆。但無論是哪方面的情報,甚至是魔導公會的觀星、占卜團,都無法肯定源五郎的生死存亡,情形就是這麼樣地惡劣,連老天都無法肯定,這個男人能否在如此重傷中存活下來。

    然而,源五郎確實還活著。儘管肉體所受的傷害無比嚴重,在金屬碎片與土石的掩埋下,他的左臂從肩頭以下整個不見,胸口之下的軀體也在爆炸高熱中蒸發消失,但他卻仍然有心跳,仍維持著緩慢的氣息。

    不僅如此,他的殘破身軀正以一種遲緩速度,慢慢地開始生長,看上去的情形雖然詭異,但卻充分顯示這身軀所蘊含的旺盛生機,還有闖過生死一瞬的關卡後,漸漸突破原有範疇的強橫修為。

    但無論怎麼看,源五郎仍在沉睡,極度傷重的破損肉體,尚沒法支撐他的清醒與活動,所以他唯有像個冬眠生物一樣,保持著最起碼的元氣,在能夠甦醒之前,緩慢地讓身體癒合完好。

    源五郎的狀況,雷因斯的同伴無從得知,但是在首都稷下城裡,雷因斯頭號猛將則同樣是處於等待甦醒的狀態,那就是目前坐在帝位之上的蘭斯洛,自從他在金鰲島上與奇雷斯聯手,合力戰勝大敵周公瑾之後,就失去意識至今。

    與源五郎的差別是,蘭斯洛沒有像個死人般,在角落裡頭躺著不動,相反地,他的精力簡直旺盛得無以復加,整個人像是一頭躁動不安的猿猴,在象牙白塔內製造出種種騷亂。

    「說實話,老大這樣子的情形,還要維持多久?」

    重新回到雷因斯,有雪仍舊沒有半分左大丞相的威嚴樣子,對於蘭斯洛的「病情」兩手一攤,全沒有半分主意。

    從作戰中全身而退,蘭斯洛與己方陣營會合後不久,突然倒地暈去,再次醒來,整個人已經失去理智,意識退化成野性的猿猴狀態,狂躁蠢動。

    如果真的是一頭猿猴,那倒是好對付;即使是皇親貴族,那也不難處理,派一群手持電擊棒的緝捕隊伍,直接電暈了擺平,什麼問題都不會有。然而,蘭斯洛的難以處置,並不在於他的尊貴身份,而在他的強橫武功。

    香格里拉一戰,正式確立了蘭斯洛在雷因斯武功無敵的地位,儘管受傷、儘管失去理智,他那如龍如虎般的強絕武功卻不受影響,舉手投足,一拳一腳,俱有雷霆天崩之威,結果就成了雷因斯方面的大災難。

    從自由都市回來的路上開始,騷動全然沒有停止過,最後連太研院的院長座機都差點損毀。即使安然降落,問題也沒有好到哪去,被軟禁在象牙白塔中的蘭斯洛,以暴力發洩鬱悶與不滿,出手砸毀他所看到的一切東西,負責守衛皇宮的士兵,整天不是看到雄渾魔氣在上空旋繞,就是看到威厲電光撕裂天空,而破損的外壁與土石,不住從上空落下,弄得人人走避。

    「如果再讓他這樣子跑來跑去,你不怕象牙白塔給他拆了?」

    與有雪對話的人,是新成為雷因斯右大丞相的泉櫻。接替白無忌職位的她,雖然沒有白家的血統,卻以賢慧女強人的形象,獲得白字世家與太研院的,在雷因斯群龍無首的當口,成功整合統馭軍政體系,回復正常運作。

    假如泉櫻沒有及時接下這位置,那麼因為這一戰而元氣大傷的雷因斯,由於蘭斯洛、源五郎、妮兒、蒼月草四個主要支柱全都不在,肯定會馬上面臨大危機。只是,泉櫻縱然有才有能,但並非無所不能的她,也對丈夫目前的「病情」束手無策,拿不出妥善的辦法。

    「要拆就隨便他拆吧,他是一國之君,這整座像牙白塔都是他的財產,他高興愛拆自己的房子,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由於左大丞相無才無德,泉櫻可以說是一肩擔起了九成的軍政工作,密集送來的文件堆積如山,她一手持筆,一手蓋印,還找空檔謄寫批示重要摘錄,忙得不可開交,雖然與有雪說話,卻仍埋首於文件堆中,連抬頭的機會都沒有。

    而在她與有雪的說話聲中,蘭斯洛一拳掃出,勁風吹襲如刀,靠東面的外壁一片嘩啦嘩啦聲響,被他的猛拳震得支離破碎,化作殘破木石碎屑,朝外頭地面連番落下,下頭的侍衛則是再次倉皇躲避。

    「你也太鎮定了吧?雖然說這幢象牙白塔重建好像很快,上次內戰一轉眼就蓋好了,但你們這些高手難道不該做點事嗎?」

    「高手?雪太郎你也是啊!現在我們這邊誰不知道,你在香格里拉的時候,單槍匹馬擺平了奇雷斯,不但從他手中救走妮兒,還有本事兩度從他手上逃生,這樣的好功夫,我們裡頭可沒幾個人比得上你啊!你那個絕招……叫什麼啊?」

    「……千年殺。」

    「能兩次令奇雷斯中招,似乎是種防不勝防的絕技呢!雪太郎的實力不容忽視喔!」

    「別再提起那件事!我都快要吐了……」

    卷軸中所記載的東西很多,其中不少稀奇古怪的術法,看似荒唐,卻具有實效,那招「千年殺」隔空發招,不需要實際碰觸,而中招之人股痛如裂,不管是什麼高手都無法抵抗,但發招之後的反噬效果,形成了陰毒的詛咒,會讓施咒人的十指散發惡臭。

    縱然整天與污穢東西打交道的雪特人,也對施展這招咒術深懷戒心,畢竟沒有誰願意手指臭哄哄地度日,尤其是一時間忘記自己身受詛咒,照平常習慣挖起鼻孔……

    泉櫻可是對這一點印象深刻,因為在回到稷下的路上,她與有雪見面談話時,有雪常常說著說著,挖起鼻孔,然後表情一下子變成青色,像螃蟹般地口吐白沫,跟著就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這個情形一直到有雪被送進「暗黑魔法研究院」,由院長華扁鵲親自醫治,破除詛咒,有雪才能回復正常生活,脫離不時被自己手指臭昏的惡夢,因此,他絕不希望被自己列為禁招的術法再次施展。

    而在雷因斯左右兩大丞相的枯燥談話中,身為一國之君的那個男人,並沒有如他們所願地安靜下來。在把附近牆壁破壞得差不多以後,仍然精力旺盛的蘭斯洛,將目光轉向室內的樑柱,隨斷,跟著就扛起那根三尺長、半尺寬的樑柱,得意洋洋地昂首闊步。

    「真厲害,如果把老大扔到中都城裡去,大概早就把那邊的東西給拆光了。」

    又歎了口氣,有雪皺起眉頭,改望向這裡唯一的聽眾:「白鹿洞的弟子都這麼沒禮貌嗎?我和你說了半天話,你連頭都不抬,難道你得到榮華富貴後,就開始嫌棄過去的朋友了嗎?」

    「真是抱歉啊,左大丞相,體制上來說,你是我的上司,如果不是因為你在那裡閒閒納涼,我就不用在這裡忙到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事實上,如果你有多餘的時間,我希望你幫我去問問華院長,看看檢驗報告什麼時候可以出來?自從我們回到稷下至今,已經好幾天了,我夫君的病情真有這麼複雜嗎?」

    「複雜是不複雜,但說不定檢查報告的結果太難以啟齒,她不敢對你說。別看那個鬼婆表情冷冰冰,她其實不太喜歡對病人家屬宣佈噩耗的。」

    有雪搖頭歎氣地說話,深知華扁鵲個性的他,對這名作風怪異的名醫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過,他們等待的東西還是來了,當一名白衣女官進來通報,說暗黑魔法研究院有請右大丞相時,埋首於文案中的泉櫻馬上抬起頭來。

    「終於等到了!」

    「我靠!」

    有雪驚叫了一聲,本來他一直待在這裡,就是為了多看幾眼泉櫻的天仙麗色,但泉櫻一直埋首辦公,讓他覺得好生無聊,然而,當泉櫻抬起頭來,那張傾國仙容展現於有雪眼前,他才知道泉櫻為何一直低著頭。

    「你……你的眼圈怎麼黑了?」

    「……哦,這個啊,工作太累了,最近幾個晚上都失眠,黑眼圈是正常的。」

    「胡、胡說八道,你沒發現嗎?你剛剛在流鼻血啊,你的血……」

    「嗯,十二月天,天氣熱,火氣大。來雷因斯以後,這邊御廚手藝好,常常進補,流鼻血也是正常的。」

    有雪往外頭看看,透過牆壁的破口,靄靄白雪正往下飄降,再看看自己身上厚厚的棉襖,這種天氣還會火氣大,那七月天的時候不就燒起來了?對於這個解釋,有雪一點都不相信。

    泉櫻對自己的說法也感到心虛,不過,自己不能不替夫君留點面子。即使當初在日本時,夫君那麼仇視自己、整顆心充滿復仇情緒的時候,他也依然有著自製心,幾乎不曾讓自己因他的盛怒而受害,哪想到反而是夫妻兩人情投意合的眼下,他破壞房屋時,自己上前攔阻,結果就被他重重地賞了一記拐子。

    沒有妖雷魔電附加,勁道也不足往常三成,只造成這麼一點淤青,算是運氣很好了,如果是平常時候,這麼輕忽大意地挨上夫君一擊,頭骨不可能安然無事的。

    有雪注意到泉櫻唇邊猶帶幾分驕傲笑靨的表情,不由得連連搖頭。

    「算了,癡男怨女,勸也沒有用。他沒有打死你,你可能還高興他會對你手下留情,代表你在他心裡的重要性是吧?」

    對於這個不理性的問題,泉櫻輕咳一聲,跟著就微笑不答,催促著有雪同行,一起前往暗黑魔法研究院。

    此行果然十分不順利,素來愛好潔淨的泉櫻,很難說自己會對這陰森污穢的地方抱持好感,打從進入那幢尖塔形的建築後,潮濕的腐臭空氣與霉味,就讓泉櫻一直有掩鼻的衝動,只不過她明白這種舉動會惹人訕笑,並且讓這棟建築裡的學者、魔法師從此小看,所以即使心中歎氣,她表面上仍顯得行若無事,渾不在意這裡的種種異狀。

    不過,越是往上走,霉味漸漸被血腥味所取代,周圍聽到的刺耳慘叫聲,越來越多,泉櫻一一辨認,聽出了刀子砍在各種部位的聲音,而被砍的一方,有死也有活,泉櫻固然覺得不喜,但也沒有多問。在她進入雷因斯之前,就知道這裡的法律明文規定,太研院與暗研院,屬於兩大治外法權,是公權力所不能介入的地方。

    好不容易克制著反感,裝作沒有聞到那陣酸酸的屍臭,來到了接近塔頂的院長室,華扁鵲正在裡頭來回踱步,似乎正為著某些問題憂心忡忡,看到泉櫻帶蘭斯洛進來,只是點頭打了個招呼,卻沒有多話。

    (糟糕,莫非病情果然不妙?)

    看到華扁鵲這樣的反應,泉櫻真的開始擔心了。本來她人還在飛行船上的時候,就想要請華扁鵲過來看診,但又知道這個面冷心冷的女人不好說話,軟硬不吃,一個弄不好,說不定會弄巧成拙。

    小草主席不在,梅琳長老不在,就連能夠對華扁鵲動之以情的楓兒也不在,泉櫻幾乎沒有可以與她溝通的管道。以聰慧之名而倍受矚目的她,在這上頭也傷透腦筋,哪想到一下飛行船,馬上就接到通知,要泉櫻帶著國王陛下進入暗黑魔法研究院診療。

    泉櫻大感訝異,萬萬想不到華扁鵲變得如此易與,但聽有雪一說,才知道事情另有蹊蹺,華扁鵲之所以這麼主動診療的原因,是因為欠了人情,內心有愧。

    對於擅自發動戰爭等等大罪,華扁鵲倒是渾不在意,因為這裡是以結果看一切,目前遠征軍的軍事行動尚算順利,華扁鵲當然不需要歉疚什麼,真正讓她覺得於心不安的理由,是因為東方家的問題。

    當時,華扁鵲受梅琳之請,親赴東方家總堡取回通天炮的核心晶片,本以為這是高度秘密的行動,怎知道一早便落入敵人算計,東方玄龍將晶片交給華扁鵲時,金鰲島出現在上空,強大火力立刻壓制住全場,而華扁鵲甚至不嘗試抵抗或逃逸,毫不思索地宣告投降,把晶片交給敵人,讓趕來的東方玄龍大驚失色。

    「你……你怎麼完全不抵抗?」

    「抵抗有用嗎?來的是周公瑾本人,還擺出這麼大陣仗,就表示他志在必得,而且佈置妥當,不會給我們半點機會,我不做無謂的犧牲,就算有機會脫逃,我也不想做。」

    身為天位魔法師,華扁鵲考慮過瞬間移動的可能,但是很多人都忽略了,本身具有白鹿洞仙道士資格的公瑾,也可以說是一名天位魔法師,這種瞬間移動逃跑的可能性,早就被他以埋伏手段封死,如果華扁鵲施法移動,早已布下攔截網的公瑾,會把她直接轉送到金鰲島,屆時情形會更加惡劣。

    「可是,這種毀滅性的武器落在他手裡,在他的野心之下,很可能造成千千萬萬人的死傷啊!」

    「沒錯,但如果東西不落在他手裡,我們會比那千千萬萬人更早被全滅。」

    從理性角度來說,華扁鵲的判斷完全正確。公瑾的作風,在沒有八成勝算前,絕不會輕舉妄動,一旦行動,就是充分計算過、勝券在握,以壓倒性實力,在最短時間內達成目的,但如果敵人不作抵抗,從不嗜殺的他在達成目的後,確實也不會多傷人命,藉此樹立威嚴。

    華扁鵲的不抵抗策略,讓東方世家包括當家主在內的所有人,得以全身而退,沒有任何人在這個事件中傷亡,然而,由於公瑾沒有在她這裡浪費任何時間,結果提早抵達香格里拉,為那邊的戰線增添了重大壓力。

    「原來是為了這個理由,你太多心了,以當時的情形來說,你確實做了很正確的判斷,你不用覺得欠我們什麼人情,如果我夫君清醒,他一定會謝謝你所做的判斷,保全了東方家。」

    微微一笑,縱然垂下的髮絲遮去了半邊麗容,泉櫻典雅而溫柔的笑靨,就是讓人提不起半分惡感。在她的解釋下,華扁鵲雖然沒有回應什麼,但雙方的氣氛是緩和多了,不過,這個緩和氣氛很快又有了變化。

    儘管本身醫道高超,但眾所周知,華扁鵲實在不是一個有醫德的大夫,多數時候,遇到她所不感興趣的重病病患,她會命人直接著手進行喪葬事宜,這點從不因為病患的尊貴身份而有改變,即使是雷因斯國王的身份,在她看來,也不過是一具尚未斷氣與腐朽的屍體,但因為這具活屍掌握研究院的大筆預算,華扁鵲的態度也有點改變。

    「在宣告診斷報告之前,我先確認一下,以確保病人的情形在這幾天內沒有變化。」

    泉櫻百分百相信華扁鵲的能力,她更知道丈夫的病情絕非一般肉體傷害,而是牽涉到魔法、道術之類的奇幻範疇,一般醫生絕對派不上用場,必須借助華扁鵲這名同時精擅醫道與魔法的奇才。然而,當她看到華扁鵲面無表情地戴上口罩,取出兩把鋒銳的手術小刀,眼睛頻頻望向蘭斯洛頭部,開始磨刀霍霍,泉櫻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繼續坐在這裡。

    「等一下,不過就是診斷嘛,為什麼要動刀子?」率先替泉櫻發難質問的,是身為華扁鵲高徒的有雪,「你……你該不會是想要切開他腦袋,在裡頭埋進什麼奇怪的符咒,讓他以後對你唯命是從,撥給你大把大把預算?」

    華扁鵲默不作聲,並沒有做出什麼嚇得手術刀掉地的慌張舉動,不過突然被雪特人看穿意圖,她顯然也非常吃驚,因為這實在不像是有雪該有的智慧。

    「呃……其實,前幾天去太研院看小愛菱的時候,那邊正在討論預算問題,在爭取預算的方法上,有人提出了類似的建議。」

    泉櫻實在很難形容自己的感覺,這兩大治外法權的研究院,實在是膽大包天到了極點,如果這就是雷因斯人的作風,那難怪連九州大戰時期,那麼強盛的魔族都無法征服稷下城了。

    「華院長,我拜託你認真地治療我的丈夫,認真地!」

    泉櫻說話的口氣與眼神非常嚴肅,就差沒有殺氣橫射了。被識破了原先的打算,華扁鵲也只有老老實實地複診,一手放在蘭斯洛的腦門,先是運勁,跟著凝聚魔力,交相探測,很快就確認了病因。

    華扁鵲沒讀過《天魔經》,只是把前次與今次所得到的結論,告訴泉櫻。從掌心所讀出的訊息,華扁鵲判斷出蘭斯洛曾經使用過的技巧,這種從來不曾聽聞的聯手功法,巧妙地讓兩名武者的天心意識交匯,突破本身實力範疇,在那一瞬間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強橫得令人無法估計。

    「但這種技巧就像是在火藥庫邊玩火,存在著高度的不穩定性,我很訝異這位病人沒有當場爆腦死掉,能靠這種技巧挑戰周公瑾,還存活下來,簡直不可思議,唔……好像有第三者插過手……」

    憑著專業知識,華扁鵲把當時的情形說得分毫不錯,但當說起實際的醫治方法,她卻表示束手無策。

    「腦部沒有受到實質傷害,不需要醫治,這情形只是兩邊的天心意識相互干擾,所以才會意識失控,無法清醒,這種事情史無前例,所以也沒有明確的醫治方法,最穩當的建議,是繼續等待,讓時間來治療,等到天心意識的混亂影響淡化,人自然會清醒。」

    華扁鵲的這個解釋,泉櫻可以接受,但問到預期多久之後可以清醒,所得的回答,卻讓泉櫻當場臉都發綠。

    「可能是明天,可能是明年;或許是三、五個月,或許是三、五年;如果這頭猴子吃好睡好,就算是三、五百年,那也不無可能。」

    對這答案首先跳起來抗議的,就是坐在旁邊的有雪,「三、五百年?天啊,老大現在每天都拆房子,再讓他瘋三、五百年,整個雷因斯?蒂倫都給他消滅了!」

    「那簡單,你把他丟到艾爾鐵諾去,他起碼要五百年後才會拆到稷下來。」

    「這種事你要不要找鐵面人妖去商量……」

    「兩位,請等一等。」

    泉櫻止住了有雪與華扁鵲的話,表示自然等待雖好,但眼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艾爾鐵諾又大敵在側,極需要蘭斯洛的力量,難道就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提早清醒過來的嗎?

    「是可以試一試,但這類術法需要找到兩名病患,由兩名法力相若的術者聯手施為,術者這方面並不是太難,只要找到……」

    如果有梅琳壓陣,要配合施法並不是太困難,但泉櫻卻只得苦笑,因為目前梅琳與奇雷斯都屬於失蹤人口,青樓聯盟的情報網也無法有效掌握他們下落,要把這兩個人都帶來配合施法,那真是談何容易。

    不過,當泉櫻預備起身道謝,與丈夫一同離開,原本一直低頭沉睡,無息無聲的蘭斯洛卻突然抬起頭來,虎目圓睜,精光暴射,而華扁鵲也變了臉色,放在病人頭頂的手掌,感應到某種很不尋常的異樣波動。

    「這是……有其他的術者在反向施法,能力不俗,力量相當不錯……呃!」

    天賜良機,華扁鵲半被迫地全力施為,穩定住蘭斯洛的紊亂腦波,下一刻,如風如雷的狂暴吼聲,狂嘯在暗黑魔法研究院的院長室,撼動著整幢建築,震痛了每個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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