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六月日本京都
「呃,怎麼你不記得了嗎?」她當然不會記得,只恨自己忘記向老大問一問,沒得串供,現下事情可麻煩了。
「記不太起來了,自從發生船難,被宗次郎少爺救起來之後,我就什麼都想不起來。曾經在炎之大陸上發生過的事,我全部都忘光了,雖然偶爾會記得一些畫面,但是卻很模糊、很不清楚。」
泉櫻美麗的臉龐上出現一絲困惑,讓有雪更感心驚,只得強充著膽子,笑道:「哇,不是這樣吧,如果你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為什麼這麼聽話?你就不怕我老大冒充你丈夫,把你給吃啦?」
「我也有想過,不過……」
泉櫻小聲地說著,不自覺地整理了一下衣袂,遮掩住快露出來的小腿肌膚。即使失去記憶,過去的良好教養仍存藏在意識深處,讓她很自然地有著不屬於平常婦女的儀態。
「我又總覺得我夫君他是個可以信任的人,所以雖然還有很多懷疑,不過我願意去相信他。」說著,好像想起了某事,泉櫻歉聲道:「啊,我忘了應該要自稱賤妾,俊太郎,你不會介意吧?」
「無所謂啦,那個叫法是老大專用,我無福消受,你也不用對每個人都這樣稱呼啊。」
「我夫君說,因為我賤,是個賤人,所以往後都要這樣自稱。」
「這……」
不敢讓泉櫻看到,有雪微略偏過頭去,臉孔皺成了一團。他是覺得好像有些不太妥當的,但是都已經說了是為了復仇,這樣做似乎又很合情合理。
「這樣啊,那……我老大有沒有和你說起,你們夫妻倆是怎麼認識的呢?」
這個問題對方若是不回答,那就萬事休矣,幸好,泉櫻不疑有他,順著有雪的問話說了下去。
「夫君說,我出身寒微,父親是個酗酒的賭棍,因為連續詐賭,被人挑斷了手腳筋;母親是個天生缺胳臂的畸形怪物,從小就被家裡賣到妓院去,後來因為我父親去光顧,所以有了我……」
光是這一段開頭,就聽得有雪頭皮發麻。沒想到蘭斯洛平時看似不擅長說謊話,一但說起來卻是如此惡毒,簡直就是說謊不打草稿。
而接下來泉櫻所說的,則是讓有雪懷疑,蘭斯洛平時是不是以閱讀三流言情小說為嗜好,不然怎麼能隨意編出這麼煽情、灑狗血的連篇謊言。
「我三歲學賭,四歲開始詐騙他人錢財,五歲開始偷窺鄰家的純潔小哥哥洗澡…
…」
「五歲就偷看小男生洗澡?如此淫蕩?」吃了一驚,有雪大聲說道。
「是啊,夫君還說,那個小男生就是你,真是對不起啊,俊太郎,我那個時候不知道有沒有尖叫?」
「呃……好像有吧!其實該說抱歉的是我,讓你看到那麼不堪入目的東西。」不知道該說什麼,有雪支支吾吾地說著。
努力地回憶,泉櫻輕輕敲著腦袋,逐字說道:「我六歲就開始混黑社會,偷、搶、拐、騙,經常在賭場裡頭詐賭,九歲就當了堂主,十歲時候淫蕩本性發作,主動勾引隔壁的清純小哥哥……」
「啊?那一定是我,你記不記得我們在一起的那個晚上,我……」
「不,夫君說這次不是你,是一個叫做源五郎的帥帥小哥哥。」
「喔……那還真是便宜他了,這個小白臉。」一聽沒便宜好占,有雪的表情頓時陰沉了下來。
「雖然我……咦?好像是他極力地掙扎,不過,在緊要關頭,一個叫做妮兒的小姑娘破門而入,用狗煉把他拖走了,所以什麼都沒有發生。」
泉櫻跟著說了一堆被輸入的虛構印象,似有似無,說起來也是斷斷續續,不過聽起來,任誰都會覺得那個女人真是喪盡天良,十惡不赦,集天下醜惡行為於一身,邪惡到了已經不合理的程度。
「……在我為了錢,把我母親的賣身契改為終生契之後,我自己販毒被捕,官府判我賣入娼寮為妓。」
「販毒的被抓了,下半輩子還可以繼續爽?難怪世上這麼多人都要當毒梟。不過你既然被賣入娼寮,還記不記得這一次是便宜了哪個男人?」
「那一次,就是我第一次遇到我夫君……」
「嗯,好老大,果然肥水不落外人田。」
「夫君他是我國的威武王爺,那天晚上為了追緝賊人,到妓院裡頭來,看上了我,把我帶回王府,結果就……然後就……所以就……最後我們就發生了關係。」
「嗯,連進妓院都有這麼正當的理由,老大果然好樣的,還王爺咧。」
沒好氣地答著腔,有雪心裡實在很想歎氣,連捧腹大笑都沒力氣去做,不知道有誰會相信這麼荒唐的言情小說劇情,但是看泉櫻低垂著頭,很是羞答答的模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用說,接下來你們兩個日久生情,先是擺平了王爺的情婦,還有皇上御賜要嫁過來的刁蠻格格;再搞定因為看不起你的出身,想要攆你出門的老福晉;最後再破壞了奸人意圖謀奪家產的陰謀詭計,經過一堆風風雨雨後,你們兩個就有情人終成眷屬了是吧?」
被一語揭破心中所思,泉櫻奇道:「你、你怎麼知道?俊太郎,你果然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我以前幹過說書的,這些事情每天上演,我想不知道也很難。之後應該是幸福美滿的結局了吧?那我老大有沒有解釋,你為什麼會流浪到日本來?」
「有。似乎是因為我自己不爭氣,明明已經有了夫君的寵愛,卻妒忌起其餘的幾位姊妹,和夫君有了口角。之後又因為本性淫蕩,先後勾搭上了王府的侍衛、大夫、伙夫,還有馬伕。」
「連馬伕都有?這可真是有夠蕩了。」
「不只是馬伕,好像還有……馬伕的馬。」
「唉,連動物都上場了,果然是狗血淋頭、禽獸不如的愛情倫理大悲劇。」不敢拆穿,有雪只有歎氣,也不知道是針對故事裡的她,還是針對故事本身。
「我看上了一個馬伕,偷了王府的珠寶,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和他一起私奔,可是那個馬伕只是利用我,騙光了我的珠寶之後,就把我賣給一艘奴隸船,送出海外,陸上遇到船難,醒來時我記憶全失,被宗次郎少爺救了。」
泉櫻道:「夫君為了找我,求助於我國的大靈巫,扁鵲鬼婆。變態惡毒的扁鵲鬼婆婆開出條件,要夫君喝下魔藥,讓他英俊的相貌變成了豬頭,用以交換我的下落,然後才從水晶球中顯示了我的所在。夫君因此隨使者團同行,一路找了過來。」
由於故事本身太過荒謬,有雪竭力忍笑,克制表情的結果,最後幾乎手腳無力。
聽起來,倒是甚為周密的一個謊言,至少它把泉櫻本來會存疑的幾個問題都堵住了。
雖然說這故事的本身就是個大破綻,從自己的角度看來,這套劇本實在編得太假,沒有人會相信,一定賣不出去,不過既然當事人都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自己又該說些什麼呢?
「我以前實在是太不應該了,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都解釋不過去。夫君他對我那麼好,我卻……我卻……」
說到這裡,泉櫻的淚水自面頰上滑下,聲音也哽咽起來,似是難以置信自己過去是如此奸惡,悔恨地抱著頭,低聲啜泣。
「他追我到了日本,我應該立刻跟他回去的,可是因為他變成了豬頭,我不認得他,居然還對他動武……唉,就算他相貌不變,我也一樣是認不出來的。總之,我真的很愧疚……俊太郎,你能原諒我嗎?我們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偷跑的時候一定有向你借過錢,說不定還偷過你的珠寶。」
或許對美女心軟是生物的天性,本來想要討幾句口頭便宜的有雪,在看到那雙悲痛不已的淚眼時,整個心都軟了下來,歎道:「唉,我的話就算了吧,誰叫我們兩個是老交情呢?不過如果你遇到妮兒小姐,記得要好好道歉,我想你大概偷了她很多的珠寶首飾。」
「很、很多嗎?」
「很多。別忘了,你小時候還試圖偷她的男人。」
「啊,是那一位煉子小姐。」
泉櫻大力地點著頭,有雪忍不住問道:「其實,我有點好奇。泉櫻,你真的完全相信我老大的話嗎?」
「其實……不能說完全。」說到了重點,泉櫻止住了啜泣,眼神中有著一絲迷惘。
「認真來想,我實在是滿難相信,我曾經做過這麼多的荒唐事。不管我怎麼去回憶,我甚至連一句以前說過的髒話都想不起來,也記不得曾經和我發生過關係的男人,雖然我是失憶了,可是以前的那個我……和現在的我差別太遠了。有時候,我也會想,我真的嫁給了這個男人嗎?俊太郎真的是我的朋友嗎?」
說著這些話,泉櫻的表情回復了冷靜,從側面看過去,那種帶著知性美的嬌艷容顏,還真像是以前的龍族女族長。
「如果你懷疑,那又為什麼……」有雪忽然驚覺到自己可能在玩火,若是真的刺激得她回復記憶,自己憑什麼去接人家的焚城槍?想要住口,卻是晚了一步。
「因為,如果這些事不是真的,當我在京都城裡被人襲擊的時候,為什麼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幫我挨了那一記重擊?如果沒有他,那時我就已經死了。我還記得,他的血咳在我的頸子上,那種感覺……好溫暖。」
幽幽地說著,泉櫻歎了口氣,道:「當他告訴我前事後,我醒來看著他,忽然有一種好心痛、好愧疚的感覺,那感覺告訴我,我以前一定曾經虧欠過這個男人,一定欠過他好多好多。好奇怪唷,明明他的相貌已經改變了,我也應該記不得了,可是,一看見他,我的胸口就痛得像是要裂開來了,只想要盡我所能去彌補他,去讓他快樂……」
越說越是激動,泉櫻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那種淒楚的美麗,幾乎就要令旁邊的男人為之心碎。
「如果不是真的發生過那些事,為什麼我會覺得那麼愧疚?那麼難受?而如果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彌補?才能讓他原諒我呢?」
抱著腦袋,雙手緊緊抓著頭髮,泉櫻涕淚縱橫,傷心痛哭的模樣,再沒有往日的半分威儀,但卻也從沒有哪一刻,有雪是真心地為這個本是敵人的女子,感到深深地憐憫。
「俊太郎,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我到底……應該要怎麼辦才好?」
回答不出來,有雪只能看著抱頭痛哭的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而隱匿自己的形跡,正從屋頂窺視這一切的他,則是鐵青著臉色,慢慢地將手中那瓶清酒一口飲盡。
為了追查刑案,楓兒仍然逗留在北海道的山中,心裡的疑惑一日多過一日。
經過私下確認,她可以肯定,雖然十幾個村落被屠戮殆盡的時間有先有後,但整個說來,前後經過不多於一個時辰,而且全部都是發生在六月七號清晨。
時間上儘管差別不大,但仍是發生在宗次郎和自己提過這件事情之後。假如不是未卜先知,道理上倒很像是有個天位高手在兩人談話之後,匆匆趕來北海道,犯下血案。
(難道會是宗次郎……)
楓兒很快便對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因為這是根本沒有道理的事。宗次郎有什麼理由要趕來殺人?這孩子品行純良,絕不是那種以殺戮為樂的嗜血怪物。再者,當日宗次郎整天都纏著自己,怎麼可能有辦法分身趕到北海道來犯案呢?
只是,宗次郎為何要對自己說謊?這確實是一個極大的謎團,自己弄不清楚,卻又不願意貿然向宗次郎求證。
(唉,如果小姐在這裡就好了,以她的智慧,一定能想出答案的。)
念及此處,楓兒不禁又長聲歎氣起來。便是因為被自己給氣跑,小草才會無故請假消失的,自己枉費稱作她的姊妹,卻實在是無情無義得很啊。
楓兒武功雖強,但卻不以智計見長,左思右想,始終思索不出個端倪,儘管每天勤跑事發現場,卻也沒能發現什麼線索,心中更是困惑。
宗次郎嘴上不說,但看得出來有些不耐煩,楓兒也不去理他,逕自向當地人反覆查問。
要是回去京都,那便得繼續進行間諜工作,協助白家完成奪取日本的大計,這件事現在想來,心中著實有些愧疚,但服從命令又是自己的天職,左右不能妥協,還不如繼續在這邊查案好了。
到後來,就連愛奴族人都很欽佩楓兒的努力不懈,開始七嘴八舌地提供線索。蝦夷群山本就是民智未開之地,愚夫愚婦之言,幫助極為有限,有些人甚至連昨晚做的怪夢都以為是神靈指示,拿來當破案線索,這更是讓楓兒啼笑皆非。
倒是愛奴族長老說了一段話,告訴楓兒,日本從南到北的眾多部落之間,都有著不同的凶獸傳說,在漆黑夜裡,有某種形態不詳的凶獸,自森林深處竄出,殺人屠村,毀盡所有的生命。
在北海道這邊,凶獸每隔數十年,甚至上百年出現一次,但也有的時候僅是十餘年便出現。每一次都是造成鉅量傷亡,不留痕跡,難以緝捕,地方上也唯有舉行消災祭祀,期望凶獸飽食之後,便繼續進入漫長的沉睡。
楓兒自是不相信有什麼野獸這等厲害,但念及當日天草所言,心中卻是一動。日本距離風之大陸本土有一段距離,當初又曾經有魔族幻化人形,潛伏在日本,那麼會不會還有其餘的魔族也仍在日本活動,每當需要生人精血時,便出來殺戮一番呢?
假如是真,那麼既然此事撞在自己手裡,可不能不管啊……
既然有了這樣的想法,楓兒就打算到附近山區多走個幾趟,尋覓可疑蹤跡。宗次郎在這上頭本來是可靠幫手,但想到他在此事上頭的怪異,楓兒決定私下處理。
(會不會……宗次郎也知道犯案的是魔族,所以追查的態度才不太積極呢?)
楓兒不禁想到這上頭,卻終究不願意多想,帶好武器,趁著夜深,獨自進入森林,在左近山林中巡視。魔族中盡多凶戾之輩,楓兒絕不敢小看,但既然已臻至天位之境,尋常魔物想來也傷自己不得,這世上總不至於走哪裡都遇得到天位高手吧。
在附近山區走了幾趟,發現不到什麼特別的,便把搜索範圍拉遠,繞著整個屠殺事件的區域來找,同樣是沒有發現到什麼。
「咦?」
連續幾趟沒有發現,楓兒正考慮是否要再拉大搜索範圍,或者換其他的方式,忽然,一種奇異感覺震盪著她的心靈。說不上是正是邪,但這種感覺似乎是……結界。
荒山野嶺,會忽然遇到有人張設結界,想必有些不可告人的事。窺人隱私雖然不好,但此時勢必要另當別論。
仍是使用當初小草所製作的破結界符,楓兒慢慢地侵入了結界內。像織田香住處那樣的強力結界並不多見,破結界符發生了效果,在不驚動任何其他人的情形下,將結界弄出洞來。
進入結界內,整個感覺都不同了。風吹得比外頭要強勁,周圍除了原本的松針香氣、濕濕的草地泥味,更有一種濃烈的血腥味,夾在冰涼山風中,刺激著鼻端。
(對了,就是這裡……)
還感覺不出敵人有什麼強勁氣勢,楓兒心中一寬,只是顧慮到魔界生物可能感官極靈,不敢大意,全力隱匿起自身的氣息,慢慢地朝著血腥味的源頭移動過去。
走沒兩步,周圍霧氣籠罩過來,視線有些看不清晰,抬頭仰望,就連空中群星都朦朦朧朧起來,楓兒心下暗驚,當下更是謹慎,小心翼翼地移動。
目標終於出現在視線內。單是這樣子看,實在是不太敢肯定,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自己甚至還花了一點時間,才把那個全然漆黑的身影,由黑暗夜色中區別出來。
是人形物體,但卻像是一頭豹子似的蹲坐在地上,一隻尾巴好像很無聊似的左右擺動,背後……有一雙蝙蝠似的漆黑翅膀。
人類是不可能有這種外表的,楓兒知道自己找對了目標,但在出手誅魔之前,她忽地一頓,心裡想到,這魔物是只有一隻呢?還是有其他的餘孽?如果還有其他同伴,那麼自己冒失出手,打草驚蛇,縱然將之消滅,那也是意義不大,所以繼續隱匿蹤跡觀察。
待了片刻,風中隱隱有人聲,聽來似乎正在交談,楓兒大奇,難道有人類和魔物勾結,在進行什麼陰謀嗎?魔導術中盡有召喚惡魔,以供驅策的法術,過去魔族會現身於人間界,多半也是奉召而來,現在這情形看來,多半就是這麼回事。
「……哥,你……兩兄弟好久不見……見到我就跑,好沒道理……」
運足耳力,楓兒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對話,心中詫異越來越盛,覺得事情複雜的程度尚在自己料想之上,如若說話的是人類,為什麼有人稱魔物為兄?或者是兩頭有靈智的高等魔物在交談呢?
為了探查秘密,當下悄悄往前移動幾步,忽然,風頭一轉,楓兒心下一凜,正想要換個位置,以免露出破綻,卻陡見那頭魔物軀體一震,跟著就消失不見。
(沒理由的,我已經閉住所有毛孔,遮掩體味,就算風向改變,也沒可能被他們聞到……除非、除非是他能感覺到這範圍內的氣流有異,從裡頭察覺不對。)
如若這想法是真,那麼對方絕對不只是一頭愚蠢魔物,而是有靈智進行武道修行的魔人,楓兒不敢搶進,掣開漆黑光劍,嚴守自身門戶,向旁閃移開去。
這動作相當正確,卻仍是晚了一步,但也幸好她開始移動,不然這長達三丈、將所經之處的百年老木盡數摧毀,大量泥漿沖天飛起的一爪,就要將她斃於當場。
「轟!」
僥倖逃過一擊,楓兒左半邊身子鮮血淋漓,首當其衝的肩頭骨折,劇痛之下,眼前一黑,情知今日遇上了生平未見的絕頂高手,能夠以一擊波及之力,瞬間摧破自己的護身真氣,令自己筋折骨斷,全然沒抵抗能力,這只有天位差才有可能造成,換言之,敵人是強天位高手。
而且,出手時完全無聲無息,爪出而破壞力立至,顯然天心意識運用純熟,不是那種徒有力量的莽夫。根據自己的推測,對方是不下於三大神劍級數的強人。
景物昏暗,看不清楚敵人身影,只能憑著高速身法騰挪閃避。才一移動,左半邊身體又是奇痛澈骨,所站之處被爪勁瞬間弄成一個大凹坑。
這次雖然也是險險避過,但是卻是因為對方的速度不如適才快,這令楓兒有一種感覺,敵人的速度變慢,是因為他正在享受那種凌遲獵物的樂趣,換言之,這是一個極為凶殘的嗜血魔人,也就是屠殺愛奴族人的兇手。
(找對人了……)
雖然有著破案的欣喜,但是現在的情形卻極為不妙,天位差是無法彌補的事實,自己再怎麼熱血,也不至於到為了正義捨身殉道,要自己拼著性命,與這魔人同歸於盡,這可是不願幹的事。
但光是逃也不是辦法,因為敵人察覺到自己意圖,改了攻擊方式,眨眼間泥漿沖天而起,像是海中狂濤一樣,形成巨浪簾幕,阻住自己去路,更進而旋轉封鎖了週遭。
(糟了。)
楓兒揮劍往泥浪上斬去,但是這運足天位力量的一劍,卻沒能發揮應有功效,手腕劇震,給彈了回來。
第二劍也是同樣結果。儘管極力催運天位力量,但貫滿力道的劍勁,卻斬不破那掀天泥浪,手腕更被其中所蘊含的內勁震得酸麻,只聽得光劍嘎嘎作響,如果還要堅持,肯定會整個炸碎掉。
莫可奈何,只得撤劍後退,而週遭激旋的泥浪也捲動過來,逐漸朝中心收攏,裡頭的氣勁更激轉成風,彷彿千萬柄利刃,自四面八方旋斬過來。
接得下來嗎?不可能的。在這種天位差之下,除非自己將七神絕中的金絕練至頂關,靠這號稱天下第一護身硬功的神功庇護,否則什麼護身功法都是沒用。
打又打不過,逃也逃不掉,這等差距實在太大,妮兒在北門天關一戰所感受到的無力,此刻也在楓兒身上出現,雖然她還不放棄,竭力施展烽火神劍,想要借助紫火勁的威力突圍,但心裡卻是已經不太抱持希望了。
四周激旋的泥浪,赫然捲得更急更快,遮天蔽日,令得身處中心的楓兒見不到半點光源,只剩迫發出體外的紫火勁,耀眼奪目,將迫近過來的泥浪炙烤成乾,變為泥粉墜下。
「桀∼∼」
隱隱約約,楓兒聽到這樣一聲怪響,似乎是什麼野獸嚎叫,又像是某種生物的怪笑聲,但不久之後,她就知道,這聲音其實是對自己的嘲笑,因為當泥刃旋動到最後,竟將包圍內的空氣一次抽盡,變做真空狀態,令楓兒的護身火勁失去氧氣來源,消失無蹤。
大吃一驚,連帶因為缺氧的影響,腦內暈眩,楓兒反應變得遲鈍,還來不及做什麼處理,泥塵已經覆天蓋地般轟壓下來。
身上像是給幾座大山一起壓住,沉往萬劫不復的深淵,意識漸漸昏沉了過去,就此人事不知了……
※※※
「嘩啦」一聲,冰涼的山泉水當頭澆下,奇寒澈骨,楓兒一陣哆嗦,清醒了過來。
腦裡還有幾分暈眩,但隨即回復清醒,記得剛才自己明明身陷險地,生死頃刻,為何會忽然換了個環境?
定睛一看,此刻正置身於一條小溪畔,流水潺潺,自己則坐躺在一塊大石頭上,衣衫上的破損與血跡,顯示適才的激戰並非作夢,但所有的傷口都已經結疤,甚至開始癒合,這自然是魔化體質的功效。
朝四周望去,附近林木盡皆完好,顯然已經離開了交戰之地,甚至已經脫出結界之外。
奇怪的變化,楓兒有些訝異,卻隨即一凜,察覺到身後有人。
「你醒了嗎?」
冷冷的男子口音,聽不出什麼善意,令楓兒心生警惕,先是朝前方一奔,拉開距離,才轉過身來,展露了一手快捷身法。但腳步一定,胸口卻是劇痛。剛才那場短暫交手,儘管肉體外傷痊癒迅速,但是造成的內傷卻勢必要調養上一段時間了。
眼前,一名蒙面的黑衣男子,目光打量著自己,冷笑道:「如果我要殺你,就不用花力氣救你,嘿……可笑。」
世上盡有許多先救人後又殺人的事,楓兒可不會因為他這樣說就放鬆戒心。不過,看那人肩頭衣衫碎裂,和自己是一樣的傷痕,證明他也和那魔人交手過,相救自己的話想必不虛,但在破碎衣衫下,卻看不見什麼傷痕,這就是一件奇事。
除非這人亦有強天位修為,不然能挨上那一爪而無傷,自己只想得到兩個解釋,一是這人修練了睥世金絕,恃強護身,硬接而不傷肉體;另一個就是他也是具有魔化體質的人,傷後痊癒迅速。
從他衣衫上的血跡來看,多半是後者。這件事可奇了,此處並非魔界,具有魔化體質的人,可比練有七神絕的人更加罕見,而這人刻意蒙面,顯然是不想讓自己認出他來。在自己熟知的人中,有什麼人具有魔化體質,又甘冒奇險願意來相救自己呢?
想想並無頭緒,但是楓兒看看這人的身形,回想適才聽見的聲音,腦中赫然浮現了一個人名。
「是你救我的嗎?」
「嘿,那也是無心之失,我跟蹤了奇雷斯兩個時辰,想要找他的破綻,沒想到你會來打岔,一時錯手,用土遁術拖你離開他殺招範圍,被他察覺,背上也就挨了這麼一下。」
男子冷笑道:「說來倒還是被你給累了。我本來潛遁在地下十丈,距離他兩百尺,純以天心意識跟蹤他,因此才能不被發現地跟了他幾次,但是奇雷斯機警狡獪,這一次被他發現了我,這方法從此便不管用,要再跟蹤他那就難了。」
似乎是在責怪楓兒,但是從他語氣中的那一抹極為自負的傲氣,楓兒大概推斷出了他的個性,曉得這只是他不願意居功的表現。
而從這一點來看,這人果然便是自己料想的那個人……
「奇雷斯,這就是那個魔人的名字嗎?」
「不錯。而除非你有強天位頂峰的修為,否則我奉勸你還是別再試圖接近他,同樣的好運不會反覆發生,下次再被他撞上,你肯定是有死無生。這傢伙當年在魔界是頭號凶人,死在他手裡的魔族高手說得上是成千上萬,現在在人間界,就算是陸游也要對他忌憚三分,何況是未晉身強天位的你。」
明明自己也只是小天位,口氣卻這樣倨傲,聽來可真是刺耳。但是,或許因為自己也是一個彆扭的人,所以才不以為怪,反而能夠聽得出來對方的諄諄告誡之意。
而在說完這些話之後,他掉轉過頭,便要離去。
「花先生。」
用這樣的稱呼,除了為了表示些許敬意,也是因為自己不願意用直接叫名字這樣子親匿的叫法。
不過,對方也不至於因為這樣,就蠢到以為楓兒沒有認出他來。聞言,冷笑一聲,在回頭同時也把面罩扯下。熟悉的臉孔,赫然便是前任花家家主花天邪。
「救命之恩,足感盛情,不過……就這樣了結了嗎?」
問得客氣,不過語氣裡的意思,則是不相信花天邪會這樣好心,會毫無理由地出手相救自己。
奇雷斯那一身魔功,自己剛才親身體驗,情知非同小可。花天邪挨了他一爪,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自己依稀也能想像到當時的驚險,只要避得稍稍一遲,兩個人勢必在他爪下粉身碎骨,什麼魔化體質都沒用了。
聽說這人為了獲得力量,連親生兄長都能殘忍殺害,冷血殘酷之至,自己與他非親非故,他會甘冒生死奇險,出手相救,若說這僅是仗義而為,別說自己不信,說出去沒人相信,恐怕連花天邪自己都不會相信。
這背後自是有重大圖謀,只是自己看之不穿而已。他掉頭就走,那也只是欲擒故縱的手法而已,與其雙方花心思猜測,還不如直接把話挑明了說。
「嘿,我不走,留下來要做什麼?難道你這女人要對我以身相許嗎?」
花天邪冷冷一笑。軀體魔化完全的他,外表上並看不出有什麼異狀,一切就與當初無異,只是膚色蒼白得嚇人,臉上孤傲神態不變,但較諸昔日,卻似乎多了幾分穩重。
楓兒道:「以立場而言,花先生與我是敵非友。救命之恩,我希望能在下次拔劍相向之前,有個償還的機會。」
「哼,既然知道是敵非友,那又何必多此一問?」
花天邪仍是冷笑,卻在轉身剎那停住,沒由來地問了一句。
「聽說……你以前是她的貼身護衛?是她的姊妹?」
這句話沒頭沒腦,正在費神思索的楓兒為之一呆,過了片刻,這才想到花天邪指的是小草。
「是的。以前……我是莉雅女王的貼身護衛,承蒙陛下恩典,待卑職很好。」
這話說得很模糊,最後更變成公式般的回答。楓兒不知道花天邪這麼問的意義是什麼,回答上就有所保留。
「莉雅過去好一段時間啦,你還記得她嗎?」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一個冷血之人,此刻的聲音聽來竟有幾分感慨。
「陛下的恩情,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說到這裡,楓兒卻忽然想起小草最近無故失蹤,自己要負上老大責任,心中登時一痛。
她心裡難過,自然顯於表情,雖然只有一瞬,但看在花天邪眼中,便已足夠。
「莉雅當初這麼喜歡你,如果你就這麼死了,以她性情,必然會很傷心,這就是我救你的理由。」
聲音很低,說罷,花天邪轉身而去,在天位力量支援下,花家身法更見奇妙變化,幾下子就不見蹤影,只剩一縷聲音若斷若續地傳來。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所重視,願意全力維護的東西……旁人相不相信並無所謂,只要自己知道就夠……你這麼重視莉雅,我應該謝謝你。」
想不到花天邪會有這麼一番言語,楓兒一時間呆若木雞,站在當場,久久回不過神來……
儘管還說不上是生不如死,但雷因斯的兩名宰相,現在卻過著瀕臨地獄邊緣的痛苦日子。
右大丞相白無忌,自從妹妹無故「失蹤」後,偌大政務就全砸在他頭上,整日埋首於公文堆中,和大小文字、數字搏鬥,加上自身家族企業的工作,饒是白二公子長袖善舞,現在也舞得眼冒金星,不知何年何月方得脫此苦厄。
由於蘭斯洛想得很透徹,行政大方向自己決定,實行上的細部工作則由臣子安排,所以一句「以侵略大陸諸國為行政方向」丟下去後,白無忌就得要設法籌措軍餉,整備武力,儘管白家數個世代以來,一直就有稱霸天下的野心,但付諸實施起來,壓力仍是重得讓白無忌每天猛喝強精藥酒。
「傳令太研院,給我開發複製人,不然開發一個和我一樣聰明的機械人也行,要不然,給我做出讓一天變成四十八時辰的魔藥……」
當接到這樣的命令,太研院的工作人員就只有苦笑了。這位大金主在研究方向上頭的要求,是出了名的荒唐,當初他代掌太研院時,搞得眾人雞飛狗跳的慘痛回憶,眾人猶自心有餘悸,而他所要求製造的那頭「出力等同太天位高手,隨手撕殺天位高手」的大鐵龍,即便是太研院的新任院長,那位眾所周知的太古魔道天才,也只有猛搖頭的份。
「這要求太不合道理了,科學就算是萬能,但也不是無所不能啊……」
對於太研院士來說,有一點是很值得欣喜的,自從新院長愛菱上任之後,憑著她的專才、與白無忌的私交,太研院終於有一位夠份量的院長,能和幕後金主據理力爭,否決他的不合理苛求。
只是,這情形卻因為白無忌的一句話有所改變。
「哦?不是無所不能嗎?那只是你個人無能的藉口吧,看看稷下城的最終防禦系統吧,如果能充分發揮那套系統的威力,我的要求真的那麼不可能嗎?」
被這句話說得啞口無言,小愛菱當天晚上與義姊一同在酒吧裡大醉後,便進入實驗室閉關。研究方向是什麼,這點不得而知,但太研院卻因此火災頻傳,更先後兩次發生自爆系統的錯誤啟動,令得眾人求神問卜,希望藉著宗教力量,來達成心靈上的平靜。
有一個小道消息,就是被右相白無忌遵奉為特別客卿的奇人──華扁鵲女巫,開始在稷下宣揚一種不屬於神宮系統的邪教,特別是太研院士信仰尤多。這消息其實是錯誤的,因為這邪教的傳教士,就是愛菱自己,也因此,太研院每天清晨、傍晚,都會聽到「HOLY仙得法歌大神」的朝拜頌聲。
和稷下城中的他們有著類似心情,雷因斯左大丞相天地有雪,現在也過著令他愁眉不展的生活。
孤家寡人一個,和人家夫婦同住一個屋簷下,本來就是一件很寂寞的事。這對新人雖然說不上「郎才」,但「女貌」卻是無庸置疑,當臉上的煤灰被洗去,衣服穿戴整齊,泉櫻的絕代仙容就足以讓所有男性衷心讚歎。
即使衣衫不整也沒關係,忙於家務勞動而泛著細細汗珠,衣裙微亂的泉櫻,看上去反而更有一種柔媚的女性風情,當那幾絡柔順烏絲,不經意地擦過鵝蛋般光滑的面頰;當那雪玉似的手臂、小腿,在衣裙掀動中露出,總讓一旁的有雪連吞饞沫,暗歎為何與她為敵時,竟從不曾留意到她的美麗?
同樣的情景,蘭斯洛自然也是看在眼中,但最近幾日來酒瓶不離手的他,卻沒有表示些什麼。事實上,除了與有雪的對話,這幾日來他甚至連話都很少說了,直接以粗暴的動作表示命令,而當看著泉櫻的背影,一雙眼神更是整個陰沉了下來。
泉櫻為了想討蘭斯洛歡心所做的努力,是非常顯而易見的。只要家事忙到一個段落,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擦掃,她就搬過一張小凳子,坐在蘭斯洛的身邊,用那白皙秀美的柔荑,輕輕地為丈夫捶腿。
起初,蘭斯洛感到很厭煩,更不喜歡與她這般親近,一把便將她推倒或攆開,可是,每當自己睡著,她就又悄悄地靠近過來,無聲無息地拉過凳子,再次開始這徒勞的工作。
十幾次之後,或許是意識到讓龍族女族長為己操持賤役的征服感,又或者是因為每次醒來時,都看到那張殷切期盼的甜甜笑臉,蘭斯洛沒再粗暴對待,僅是閉上眼睛繼續睡,任著她自行其事。
從旁邊看過去,蘭斯洛斜靠在椅子上熟睡,發著鼾聲,泉櫻則坐在他腳邊,認真地幫他捶腿,不時更偷偷轉過頭去,瞥一瞥這男人的睡臉,輕輕地笑了起來,卻又慌忙止住自己的笑聲,怕將他驚醒之後,破壞了此刻平靜的美好。
不管怎麼看,有雪都覺得,這實在美得像是一幅圖畫了,雖然只是一個畫面,那是裡頭蘊藏的情趣,卻讓自己這局外人又是心急,又是不捨,有時候,又有幾分好笑,特別是當功力受制、體力不佳的泉櫻忙得累了,趴在蘭斯洛腿上睡著,那樣子真是很有趣。
在這時候,有雪就會拿過一張薄被,幫這夫妻兩人蓋上。這麼做有些無聊,但也唯有這樣,蘭斯洛才會如他所說地給自己「面子」,醒來以後繼續多躺一會兒,而不是把趴在他大腿上熟睡的泉櫻一腳踹到牆角。
幾天下來,就自己所見,這對男女實在是不知所謂。
看著泉櫻的如仙嬌顏,和這大美人一起說說話,偶爾佔點眼睛便宜,有雪實在過得很快活,更不由自主地偏心向她,不希望泉櫻整日受到這樣子的摧殘。
四十大盜的弟兄雖然不錯,但想開來也不過就是一群死人類,生前已經是群該死的東西,有樂同享無妨,死了之後,要自己為了他們去向這麼個小美人報仇,那可就太浪費了,這事萬萬不幹,報仇的事情忘了也無所謂。
不過,自己可以這樣想,蘭斯洛老大恐怕不行吧。雖然正如他所說,復仇的感覺與慾望已經慢慢變淡,但是為了道義與責任,他還是會貫徹下去。
情仇愛恨,真是麻煩的東西啊……
「哈!俊太郎,你早……咦?你射歪了喔。」
一聲輕笑,打斷了有雪的沉思,他本來正在外頭的院子小便,對準一根柱子,邊放水邊想事情,給這一叫,登時鬧得手忙腳亂。
好不容易才收拾乾淨,轉過身來,只看見泉櫻俏然站在身後,正自抿嘴淺笑。似乎是受到過去教養的關係,即使開心,她也只是抿著唇,輕聲地笑著,從沒有捧腹大笑這樣的行為。
「我剛剛做了幾個煎餅,也有你的份,趁熱吃吧。」
聰明人學什麼都快,泉櫻的手又巧,在親自桿面作麵條之後,最近又學會了煎餅,讓同居人立刻有了口福。似乎是因為很燙,她並沒有用手拿餅,而是用圍裙兜捧著熱騰騰的煎餅,送到有雪面前。
有食物可以享受,有雪自是不客氣地大快朵頤,只不過,由於剛剛的震驚太過,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嘿,不用這麼小心眼嘛,我們是一起玩到大的,雖然我已經記不得了,不過你的……我以前一定是看過的,不用躲我啊。」
相較於有雪的窘迫,泉櫻就顯得落落大方,笑著在有雪的肩頭輕拍一記,試圖消去他的惶恐。
「看、看我的作什麼,要看還不去看你老公的。」即使是雪特人,在這時候也大是尷尬,連忙搖手。
而被提到蘭斯洛,泉櫻的表情頓時黯淡下來,輕聲歎了口氣。
「俊太郎啊,你知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我夫君再喜歡上我呢?」
兩手托著俏臉,泉櫻朝有雪這邊望來。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最近的她,不但說話時的表情生動,就連肢體語言都多了起來,看在有雪眼中,這變化最是明顯。
(搞不好是以前壓抑得太過頭了,就像那個白老二一樣,也是因為在某一方面壓抑得太過,所以在其他方面就特別亂七八糟……)
不過,對於泉櫻這問題,有雪卻是束手無策。一個像她這樣聰明乖巧的美人兒,世上哪有男人會不喜歡?然而,蘭斯洛與她之間的問題,卻不僅是喜不喜歡,根本就是有大仇未解,這種情形下,要要求蘭斯洛對她有什麼好臉色,那無疑是緣木求魚。
這樣想來,老大還真是用了一記妙著,如果不是因為騙她說兩人是夫妻,每天這樣子對待人家,就算不反抗,起碼也會逃跑吧。呃……該不會是他最近在男女關係上受到挫折,所以用這方法來重拾男性雄風吧?有可能喔。
「俊太郎,你有什麼意見嗎?」
「意見啊……嗯,餅很好吃,下次煎久一點。」答不出來,有雪顧左右而言他。
這番心思泉櫻又怎會看不出來?儘管因為沒了記憶,少了過往經驗作輔助參考,因而思慮單純,但她原本就是一個極其聰慧的女子,當開始進行思考,腦內便自動將一些線索整理出來。
「如果要讓他再喜歡上我……那麼,當初他為什麼會喜歡我呢?嗯……以前的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這個問題,自己是沒可能回答出來的。雖說可以去推想,但是自己實在想像不出,當初在炎之大陸當黑道女堂主時候,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解答這問題的任務,便落到有雪頭上。他答不出來,就只好依照從前的印象,含糊籠統地說上一點。
「嗯……你以前……沒有現在這麼可愛,而且好像認為長得美麗很丟人一樣,總是作著男裝打扮,不喜歡人家把你當成女人,有一點心理變態。」
想像自己穿著男裝,販毒搶劫的模樣,泉櫻皺起眉頭,苦著表情,納悶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為?
「以前的你,也沒有現在這麼和氣,整天總是板著一張臉,好像有人欠你一座金山不還一樣……不過,那時候的你,武功很高,使一柄長槍,非常厲害,就算是老大都曾經吃過你的苦頭。」
不敢再多提到枯耳山一戰的相關情報,有雪把話題轉開,說一些從前對她的印象。
自然,由雪特人口中說出,九成九都是對女性的偏見,而聽到後來,泉櫻苦皺著眉頭,思索著有雪的話。
「我、我實在是不懂,照俊太郎你的說法,我以前根本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女人,為什麼我夫君會喜歡上這種女人呢?他喜歡的女人就是這樣子嗎?」
想到這裡,泉櫻更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驚道:「難、難道夫君他不喜歡一般的正常女人,而是喜歡變態嗎?」
「或許吧,你以前怪怪的,老大也是怪怪的,可能就是因為兩個變態王八配綠豆,彼此看對了眼,所以你們才會結為夫婦的吧。」
有雪隨口說著,卻沒想到這些話立刻起了作用。經過一番心理掙扎,泉櫻似乎下定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決心,霍地站起,跑進屋裡拿了把剪刀後出來,問有雪她以前的裝扮是什麼樣子?
搞不清楚她要做什麼的有雪,呆呆地指點,泉櫻則是照他所說的那樣,把身上的衣裙修改,再把最近留長的頭髮盤束起來,幾下子功夫後,一個不同於現在的造型就出來了。
「就是這個樣子了嗎?」
「嗯……好像還差一點。對了,你那個時候是使長槍的,現在手上沒槍,感覺就差了點。」
那天被蘭斯洛綁架時,泉櫻的鎖鏈槍被他隨手丟棄,倉促間也不知道去哪找一把來,最後是泉櫻機靈,把平常用來掃地的掃把拆去前端,剩下一根長桿,拿在手裡,擺出姿勢,倒也似模似樣。
「這樣呢?還要不要我再綁起頭髮?還是做些什麼別的?」
「唔……外型很像了,但是表情不對。我想想看……嗯,首先,不要笑,對,你一笑就會壞事,你以前變態的時候是從來不笑的,對,就是一副活像性生活失調一樣的冷冷樣子,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人家也就不會叫你蜥蜴女了。」
「我試試看……光這樣子嗎?光不笑就像了嗎?」
「嗯,最好再加上幾句台詞,那樣子就更像了……說一些高手們宰人時候會說的那種話,叫人不要掙扎,或者說些『我一掌就送了你的狗命』之類的,試試看吧。」
這話才一出口,有雪就立刻感到後悔。因為經過這番打扮,泉櫻的樣子,依稀便是當初那名威風凜凜,駕馭飛龍的女神將,而當她鳳目含威,雪面蘊煞,冷冷地朝這邊看過來,更說著要取自己性命的宣告,那種冰涼的殺氣,有若實質,自己整個背後忽然凍颼颼的,彷彿枯耳山上的惡夢又回來了。
幸好這惡夢一現即逝。說完台詞後,泉櫻立刻笑逐顏開,用手肘撞撞呆若木雞的有雪,俏聲問道:「嘿,俊太郎、俊太郎,你看我這個樣子,像不像以前啊?」
「像。怎麼不像?簡直他媽的太像了,像到我都快要嚇出尿來了。」
有雪大笑,藉以掩飾心中不安,不疑有他的泉櫻確認扮演成功後,也是十分開心,笑著與有雪手拉手,跳舞似的轉了幾圈後,眨眨眼,笑道:「光是我們兩個玩太可惜了,我去玩給我夫君看看。」
說做就做,泉櫻拎著掃把桿,就往屋裡快步奔去,有雪想要攔阻,卻是已經慢了一步,被她搶先進到屋裡。
只聽見屋子裡頭一陣亂,似乎是急奔進去的泉櫻不小心踢到什麼東西,驚醒了蘭斯洛,跟著便是一聲冷冷的話語。
「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了,念在這些天的情份上,我會爽快的一掌送你上西天。」
聽見這話,有雪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一聲轟然巨響,壁板碎裂,木屑土塊紛飛,大半間屋子給轟出一個巨洞,一道纖細人影飛射出來,穿過院子,摔在外頭的黃土路上。
有雪大驚失色,匆匆忙忙地趕過去一看,只見泉櫻倒在那裡,嘴角血紅一片,大半邊面頰腫得老高,盡成青紫顏色,看上去倒與蘭斯洛的豬頭有幾分相似,哪裡還有半分平日的花容月貌?
「俊……俊太郎……這個……方法……沒有效啊……好痛喔……」
斷斷續續地把話說完,泉櫻似乎還勉力向有雪一笑,只是一牽動臉上痛楚,立刻暈厥了過去。
這一幕看在有雪眼裡,登時令他義憤填膺,也不多想,抱著泉櫻就衝進屋去。
屋內,蘭斯洛坐在椅子上,正自飲酒,表情平靜,好像剛才發生的事都與他無關,見到有雪進來,還向他打了個招呼。
「蘭斯洛,你這頭狗東西!」
自從暹羅相識以來,這恐怕是第一次有雪對蘭斯洛直呼其名。這樣難得的例外,令得蘭斯洛大為驚訝,正起表情,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怎麼?不過就是區區一個賤人,用得著為這蜥蜴女傷兄弟和氣嗎?」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她這樣子對你,你卻出這麼重的手,你還算是人嗎?」
「她怎麼對我了?她一槍刺得我半死不活,殺得我們流亡萬里,害死了我們的弟兄,我沒有殘她肢體,沒有損她清白,就這麼不輕不重地打一下,也不成嗎?有雪,你是不是給這賤人迷住了?她外表雖美,裡頭可是蛇蠍一般,你……」
「住口!你們哪個人類的心裡是怎麼樣,你以為我雪特人看不出來嗎?你自己的心裡才是蛇蠍一般。」
暴跳如雷,有雪這次是動了真怒。對於一向善於察言觀色,順著別人反應而動作的雪特人來說,會這樣主動向人表示怒氣,這簡直是全族奇談了。
「你說要報仇是報什麼仇?明明就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還整天喊著要報仇,你不要拿義氣來當欺負女人的幌子,騙過了別人,你現在想要連自己都騙嗎?義氣不是給你用來當藉口的,報仇更不是用來故意做給我看的,你這種做法,才真的是心如蛇蠍。」
指著蘭斯洛鼻子大罵,有雪憤然道:「你現在力量強了,沒人制得住你了,但別以為什麼事都能為所欲為。幹這麼缺德的事,就算天雷打不到你頭上,你變成豬頭也是活該報應啦。」
說到這裡,有雪把昏迷中的泉櫻往蘭斯洛身上一丟,氣急敗壞地跑出門去。
而看著懷中正自昏厥的小女人,蘭斯洛沉默片刻,終於歎起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