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你這樣稱呼長輩,不太好啊!」
「有什麼不好,那老頭是個渾帳,你是嫖妓不付帳,在我看來,你們都是該死的老東西!」
在花街的一座豪華酒樓裡,蘭斯洛與那名老人對面而坐,飲酒共酌。
這名自稱「老爹把子」的老人,甫看清長相時,曾讓蘭斯洛大驚失色,錯以為是撫養自己成人的死老頭追下山來了。但定神一看,蘭斯洛才發現自己看錯了。
同樣是破破爛爛的舊衣服,但死老頭穿的是鮮紅長袍,這人穿的是補丁短衫;面部的輪廓、皺紋,極為相似,可是看深一層,死老頭在病容中藏著狂傲霸氣,這人則伴隨著一種市井俗人的風塵顏色,雙方氣質全然不同。
只是,震駭之餘,自己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給他強拖進酒樓,對坐喝酒。在二樓走來晃去,打扮極其暴露的侍女們,對這老人表現得極為親暱,沒兩下就走來問好請安,喚他「老爹」。
「老爹,好一陣子沒瞧見您了,您身體好嗎?」
「呵呵,老爹,您這次又帶了新的人來喝酒啊!」
「老爹,您又來啦!整條街的姊妹都牽掛著您呢!」
這老頭也毫不客氣,酒一面下肚,一面摟過姑娘們,香香這個臉蛋,抱抱那個小蠻腰,要有進一步舉動時,姑娘們就咯咯嬌笑,在他那橘皮似的老臉上一吻,飛快地跑走。沒幾下功夫,老頭臉上已經有十多個不同的唇印,看得蘭斯洛張口結舌,險些一頭栽進酒甕裡。
只是,看那些姑娘們的表情,不像是在伺候恩客,倒像是真的把這老人當作父執輩一般親近著,而老人的毛手毛腳裡,也沒有太多猥褻味道,這點,令蘭斯洛嘖嘖稱奇。
不想直稱其名被討便宜,蘭斯洛如此稱呼道:「老頭!你說你叫什麼鬼把子的,那是啥意思啊?」
「哈哈!男人生平有兩好,老夫最愛的就是美酒和花姑娘,打年輕起,只要手上有幾個錢,就一定要到這來喝他媽的兩杯小酒,親近親近漂亮姑娘。」老爹歎道:「只是,日子久了,一個個小丫頭變了大姑娘。自由都市許多花街裡的姑娘都是我看著長大,所以才叫我聲老爹。至於把子……」
老人貼近蘭斯洛耳邊,偷偷耳語:「把子的意思,就是那一根!」
「那……那一根?」
「不錯!」老爹猛拍蘭斯洛一把,大笑道:「這暹羅花街上,哪個姑娘不曉得,我那把子實在非同小可啊!哈哈哈……」
給他一拍,蘭斯洛差沒噴出嘴裡烈酒。他不算一個斯文有禮的人,但也從未向人誇耀自己器官或是性能力表示光榮,這老頭個頭瘦瘦,講話狂妄俗俚,聽在耳裡著實讓人皺眉,現在居然在自己面前炫耀起那根爛把子來!
老人幾杯黃湯下肚,膽氣更壯,滿嘴粗話,見蘭斯洛有所懷疑,當場便要解褲帶展示,這下可連蘭斯洛都受不了,甘拜下風,連連勸酒將他穩住。
儘管滿口粗話,卻無半點侮辱,蘭斯洛並沒有感到不快。老人彷彿將他當作難得酒友,一面暢述人生觀,一面連珠炮地叫酒上桌,與蘭斯洛痛飲。
這個人,果然是和死老頭不同的。從前在山上,老頭子每次說話到一個段落,總會感歎大丈夫要有男子氣概,頂天立地,這才是一等一的好漢子、真英雄。但這與他有相似面孔的老人,卻……
「老弟!我告訴你,所謂的英雄啊!上陣是騎,上床還是騎,重要的不過是騎什麼,和誰騎誰而已。」老爹醉態可掬,大笑道:「老弟你說,要是想爽的時候不能爽,能搞的時候不去搞,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做為他娘的男子漢有個用,不如自殺死了算!」
這是享樂主義的想法吧!
果然是不同的兩個人,記憶中的死老頭,是不可能說這些自墮志氣的話語的。
不過,能在此時此刻,遇見一名和死老頭相似的人,也是種奇妙的機緣啊!
蘭斯洛與撫養人的情分,遠比他自身所體認的還要深。當初因為急著離開,趁老人身體不適,將他困住後偷跑,日後嘴上不講,內心卻頗為想念;特別是當闖蕩江湖,諸事不順時,心底隱隱希望能回山裡,去看看那建立自己一切思想、信念的恩師。
這想法當然不可能付諸實施,好強的蘭斯洛,甚至第一時間就把這念頭驅出腦外,但此時,連續幾壇烈酒強灌下肚,意識開始昏沉,又看著一張熟悉臉龐,一切情境彷彿回到舊日,不知不覺便敞開心胸,先是與這老人高談闊論,繼而互吐苦水。
「老頭啊!外面的世界好難混,英雄真是不好當啊!」
「那就別當英雄啊!當英雄有什麼好,又累又短命,還不如像我一樣,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能抱女人就抱女人,這才叫人生啊!夥計!再開兩壇二鍋頭!」
「但是……你以前說,男子漢大丈夫,生而於世,若不建功立業,則何以為志?活得這麼窩囊,那不是好丟臉!」
「呃……我以前說過嗎?呵呵,你喝醉啦,如果是我,那一定會說,就算再怎麼有面子,如果內心痛苦,那還是沒有意義的。丟臉有什麼關係,只要自己開心就行了,作人不開心,那還不如做狗算了。干你娘的夥計!為什麼酒送那麼慢,罰你再多開兩壇送來!」
你來我往,話題上頗不投機,但或許是因為彼此都有幾分醉意,儘管說話時你推我一把,我踢你一下,彼此氣氛卻相當融洽。
蘭斯洛身強體健,又正值少壯,酒到碗乾,毫不停頓;老人似是酒量不佳,兩三碗之後就醉眼惺忪,但無論灌了多少黃湯下肚,卻也沒有醉倒,反而還不斷呼斥夥計送酒。在一眾鶯鶯燕燕驚訝眼神中,這一老一少腳邊的酒罈數目,快速增加。
蘭斯洛心懷大暢,酒意上湧,說話不免有幾分大舌頭,而雙方的話題也慢慢扯到武功上頭。
「老……老頭,你……你平常總愛自誇了得,但照我看,你的三腳貓功……功夫也不怎麼樣嘛!」
「胡……胡說,你母親的,就算我武功不行,眼光卻一定是一流的,你把問題說來聽聽。」
「你以前……總說教我絕世武功,那為什麼……我現在的功夫這麼差勁,花老二整天笑我,好不容易劈個一刀,都會弄暈自己!」
如果在普通情形,這是應該打哈哈混過去的場面話。
但乘著酒意,加上對這豪朗青年的好感,老人說出了令他在清醒後懊悔不已的話。
「幹他娘的混帳東西,你……你那種打法,當然不行。強橫的內力,要配合一流的內功心法,才能發揮威力,你用那種九流的吐納術,連內功的屁眼都算不上,哪能控馭住你的強大內力!」
老人再乾一碗,搖頭道:「至於你在賽場出的一刀,更是差勁得不像話,不過只是把真氣逼出刀外,連刀勁都沒有成形,胡亂劈出去,逼出的氣團在中途就開始潰散,簡直笑歪了人嘴巴!」
「呃……那……那該怎麼辦?」
「練啊!想辦法找套配得上你內力的內功心法,欲善其事者必先利其器。」打了個嗝,口裡噴出的全是濃濃酒氣,老人頹然喃道:「然後,你要修練自己的刀法,加強你對招數的控制力,做到收發自如,圓轉如意的地步,總之呢!當你的兵器不再只是兵器,刀氣就會在你身上出現,然後……」
老人似乎還說了些什麼,說著說著,還唱起歌來,不過最後的事情實在沒印象了,只記得,兩個人好像是一起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當蘭斯洛醒來,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頭疼欲裂,整個二樓只有自己一個客人,茫茫然幾乎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
不過,卻有切實的證據,證明這一切並非幻夢!
「喂!客倌,付錢啊!一共是七十枚銀幣!」
「七十銀幣!這是什麼錢?怎麼會那麼貴!」
「你父親半個時辰前離開,還包了店裡所有姑娘帶出場,說他兒子會留下付帳,怎麼!你不是想賴帳吧!」
「…………」
後來的事,說來很糗。七十銀幣,對有錢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卻也沒有誰隨手帶著七十枚銀幣上街的,更何況付不出來的蘭斯洛。最後,只好循用老方法,踢翻桌子跳窗走,像給人捉姦似的狼狽逃跑。
若是以往,事情當然好處理,但此時參加比武招親,自己這副黑衣打扮在城中名氣不小,倘若光榮凱旋時給人扯著衣領討嫖妓錢,豈非當場身敗名裂,成為一輩子的笑柄。沒可奈何,只好找源五郎商量,在他搖頭歎氣中,命有雪取了金幣去付帳。
不過,有雪帶回的答案,令源五郎皺起眉頭。在有雪趕往付帳的路上,就聽說店家已經將此事上報官家,請求緝拿,但當有雪抵店預備付帳時,店老闆卻陪著笑臉,態度極為恭謹,說這筆帳已被結清,並且為夥計的無禮深切致歉,看模樣還大有巴結之意。
聽完有雪回報的源五郎,略微思考,排除幾個可能後,笑著出門,進行一些必要的準備工作。
預賽通過後,三名參賽者在初賽的排程,是在第二天才輪到,所以眾人得以享有兩天空閒,練功補強。
花若鴻持續隨花次郎學劍,不過,這兩天的花次郎總是睡眼朦朧,直嚷著要補眠,放任花若鴻反覆演練教過的東西,自己則睡臥樹下,但只要花若鴻一下出錯,代表斥責的碎石子,立刻準確地砸在他頭上。
「王大俠,這樣練夠嗎?是不是該學點新的呢?」
「記住!和天才相比,大多數人都是廢物,而我懷疑你這廢物甚至廢得特別厲害!教新的你來不及熟練,上場死得更快,好好把舊東西練熟吧!」
花次郎舉目環顧,沒看到蘭斯洛,昨天練劍時他也沒來旁聽,這點頗為奇怪,雖說少個廢物少礙眼些,但突然間少了他,還真是有些怪怪的。
閉上眼睛,可以感覺到蘭斯洛正在後院梅林練刀。有明師在此,這傻小子獨自躲在那邊做什麼?那座梅林裡……
想起那座梅林裡的東西,花次郎面色驟沈,悶哼一聲,倒頭就睡。……等一下應該再多買幾罈酒的……
對於閉門練功的蘭斯洛、花次郎等人,有些事是他們所不曉得的。
就在蘭斯洛自酒樓逃跑不久後,一個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暹羅城。七大宗門裡的麥第奇家,也推派代表參加此次比武招親,成功通過預賽,而那武功驚人的黑衣人,則便是麥第奇家代表的護衛之一。
對於麥第奇家的死敵石字世家,這消息是沉重的一擊,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看到他們的反應,但對暹羅城中的武人,卻都掀起不小的震盪。
伴隨著消息的,還有兩個治安上的消息。
一個是打從三月底開始,包括暹羅城在內的幾個都市的外圍道路,出現了一批馬賊,人數約在四十左右,專門在黃昏時分,掠劫路上行人。整個盜賊團行動迅速,進退如風,領隊之人武功甚高,已經成功作下多起案子,甚至包括往暹羅來的參賽者。
雖然這四十大盜迄今未傷人命,但也引起附近幾個都市的高度重視,預備組成治安聯團,或是請東方家派出高手協助緝拿。
另外的一個,則較為聳動。近幾天,名揚全大陸的極惡淫賊,「無花不採」柳一刀,在暹羅城外出沒。
一反過往的淫亂名聲,這淫賊最近似乎生活落魄,連男人也成為目標,只是,當被害人猜想他的目的而大驚失色,這淫賊卻只是要求被害人掏出身上所有物品,掠劫錢財而去。
不合以往的作風,讓人懷疑這柳一刀是否僅是冒名,但一來此人武功極強,無人能接他一刀,輕功更是如傳說般高明,倏來倏去,無人能追蹤其後;二來,他所掠劫的財物,常常在幾個時辰後,由暹羅百姓拿到當鋪兌賣,說是有人扔在自家門口。
大淫賊為何忽然劫富濟貧起來,這點十分耐人尋味,暹羅城因而謠言四起,甚至有人將兩件消息連結一起,認為那盜賊團就是柳一刀所率領。儘管在知道事實的人眼中,這推論極為荒謬,但就某個角度而言,卻出乎意料地接近事實呢!
眾人只知道,柳一刀作案範圍在暹羅城附近,換言之,這淫賊必然還躲在暹羅城內。對於舉辦招親的東方家,此事不啻令他們面上無光,因為群雄之中也有好事者傳聞這「柳一刀的目標就是招親的新娘,讓天下群雄穿舊鞋」。
最後,東方家組成搜索隊,聯合群雄,在暹羅城內大肆搜查,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只是讓蘭斯洛再度為自己的倒楣運悲歎三聲。
兩天時間轉眼即逝,蘭斯洛、花若鴻預備前往賽場,參加四人選一的初賽。初賽會選出二十一名選手,加上種子選手,共二十四名,將於之後兩兩對決,直至選出最終勝利者。
在他們出發前,源五郎曾與一夜勞動的花次郎,進行過這樣的對話。
「超時勤務,辛苦二哥了!」
「我現在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別有企圖,什麼攔截重要情報,這幾天夜裡出城入城的根本就沒有什麼重要東西嘛!」
「別多疑嘛!人一多疑就會老得快。不過今晚真的是有重要東西喔!公子那邊會送證明我們身份的文件過來,就麻煩二哥順手幫忙收一下吧!」
「證明文件?要那種東西幹什麼?」
「沒辦法啊!大哥那一手太惹人注目了,既然已經曝光,那不如正式以麥第奇家使者的身份參賽,雖然會多點麻煩,但以目前東方家的心態,大家擺明車馬,也可以多佔點意外的便宜呢!」
「那為什麼要我去收?他們又不認識我,怎麼知道要把東西交給我!我不想在這裡亮字號,你不會這種時候還要我扮淫賊吧!」
「是拿東西不是搶劫,當然不用扮賊。不過,你也知道,我們家的人都有點勢利眼,今晚你看到使者的時候,您最好報個厲害點的字號,誇張些也無妨,再要他們把東西乖乖交出來,東西拿到後,把人趕回去,這樣就可以了。」
「……我到底是去收東西還是搶東西?」
下午時段,賽場中,圍觀群眾依然眾多,儘管已有數千人被淘汰,但剩餘下來的參賽者,皆有水準以上的武功,且多半頗有來頭,帶有僕從,而大多數被淘汰之人,也不肯放棄近距離目睹高手過招的好機會,留下觀摩。看來在整個大會結束前,暹羅城人滿為患的窘狀是難以抒解了。
而打從前天起,大會規則就多了一條:倒地後十秒內不站起者,失去比賽資格!
這規則為何產生,眾人心知肚明。
再次上場,花若鴻有些擔心,但源五郎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剛去查過,你今天的三個對手不算難應付,只要避免以一敵三,勝算很高的。」
果然,花若鴻上場後,四名參賽者由裁判宣讀姓名、門派,就兩兩對鬥起來。之所以能避免被圍攻的命運,主要也是因為花若鴻在武功、相貌上都沒有什麼惹人眼紅之處,不至於被人產生「要搶先幹掉這小子」的打算。
相形之下,應該當心「以一敵三」的是另外一人。
在花若鴻努力拆解敵人刀招時,不遠處也有另一場比賽開始,蘭斯洛一襲黑色披風,隨風波浪般飄揚,黑衣勁裝,風采懾人,昂首大步踏上台去。
由於這次起要宣讀姓名,蘭斯洛事前與源五郎商量,要用什麼名字登場。蘭斯洛,那會引起石家上台尋仇;麥當諾,白夜四騎士之一,怕立刻被人拆穿;柳一刀,這……跳過吧!
源五郎成竹在胸,選了一個配合他如今穿著打扮的假身份,還特別傳授了他一個招牌動作。
結果,蘭斯洛上台,二話不說,拔刀在台上連劃三道,刻出一個「Z」字,裁判亦朗聲道:「二一三號,自由都市的蘇洛選手!」全場立即一片嘩然。
數十年前,自由都市西南一帶,曾有位身穿黑色勁裝的蒙面俠客,行下許多義舉,名字就叫做蘇洛,「Z」字是他的招牌。這人已有近二十年未曾再出現,各類謠傳不少,也逐漸為人所淡忘,想不到今日會出現此地,從前幾天展示的內力看來,武功還遠勝昔日。
先聲奪人,加上日前展示的武功,三名參賽者互望一眼,同時飛身搶上。不先聯敗蘭斯洛,他們根本毫無勝算可言。
對於英雄,人群總是有所偏好的。觀眾席上掀起陣陣歡呼,想看蘭斯洛再現驚天一刀,震撼效果十足地一舉奪勝,但是,令觀眾失望的,蘭斯洛只是舞動鋼刀,展開身形迎上。
甫一接觸,蘭斯洛就以非凡的壓迫感,逼得中央那人往後連退,自己趁勢追上,迅速與其餘兩人拉遠距離,一舉破了三人聯手之勢。
優秀的戰術,卻因為雙方實力懸殊,根本沒必要使用這種戰術,而得不到觀眾認同,大喝倒采。
源五郎暗暗點頭。比起日前的戰鬥,這位大哥又有進步,不再盲目以蠻力求勝,而是趁著自己還有能力掌握大局時,積極想磨練自己的能力。
(能有這樣的上進心,那就沒有問題了!)他將眼光環視全場,雖然如預料一般沒有找到目標,卻很肯定那人此刻也一定為蘭斯洛的表現而深深欣喜。因為,蘭斯洛連兵器都換了。
掛在腰間的神兵不停震動,似乎不滿主人為何不使用自己,飲盡來犯者鮮血!
蘭斯洛只有苦笑,如果一開始就用寶刀,敵人兵器稍碰即折,兩三招就料理掉所有對手,那就失去了磨練意義。那天的老人說得極是,擁有強大內力,卻不知如何將這內力發揮出最大威力,那只不過等於一頭狂牛,就算力氣在大,仍然無法成為虎,震懾他人。
讓內力發揮的法門有二:優秀的內功心法、適合的招數。兩樣東西都不可能憑空出現,尤其是前者,自己更沒有自創的本錢。既然源五郎、花老二都承認自己野性直覺驚人,自己也對此頗有信心,那麼便該善用這樣優勢。
要求學,花老二和源五郎就是最好的名師,但前者冷僻孤妄,後者神秘兮兮,求助於他們,多半得不到什麼好結果,還是靠自己最快。花老二常常說自己了不起,又罵花若鴻廢物,連劍招三成威力都發揮不出,但是劍招就是劍招,難不成十成威力的劍招,會變成另外一招嗎?
可能的解釋,就是這些劍招另外有可以衍生的部份,當使用者有足夠功力去發揮,就能使出應有威力。
當有了這個想法,蘭斯洛便凝神去想、用心去感覺,起初非常地雜亂,但是當時間慢慢過去,有些模糊的軌跡好像清晰起來。那純粹是種奇妙的感覺,蘭斯洛不是知道某個招式的具體型態,而是彷彿身體裡湧出了一股衝動,告訴他:去順從這股衝動,讓自己的身體跟著行動。
其實,不只是蘭斯洛,全大陸的武者在一生中都曾有過這樣的衝動,問題是,這些感覺非常地虛渺,靜心想一想,有些部份甚至危險而荒唐,有什麼人會傻子一樣地去實行呢?
蘭斯洛就會,因為他本來就是個重視肉體衝動多於理智的人。
與敵人光劍對撞時,一股感覺告訴他,含勁輕吐,撤刀後退,蘭斯洛不明其理,因為這時後退,徒然造成招數上的破綻,卻他仍是照做了。
敵人欣喜地想追擊,哪知一股被送進手腕的暗勁突然爆開,令他疼得甩去光劍,跪地喊痛,這時若補上一刀,必可制敵死命,但蘭斯洛本就打算拿這三人練功,立即撇下他,轉身再選一名對像鬥在一起。
花若鴻一方,表現較為黯淡,但小看已將所學劍法領悟漸多的他,絕對是種錯誤,一名對手正為此付出代價,幾下重招逼得花若鴻露出破綻,以為可以一劍將他挫敗,哪知眼前一花,花若鴻劍尖沒理由地速度驟升,一晃眼便刺入他胸口。
當他倒下時,心裡想必很不甘願吧!如果不是對手變招太怪,自己是不會敗的。
不過,和另外一邊擂台上,累得全身大汗、喘如老牛的三名選手,他的不甘願其實是種幸運。
旁觀學習時,自己始終沒有學到編排後的劍法心訣,僅是單純觀摩劍招,但這些源自白鹿洞,經歷可說是當代劍術第一天才所改良的招數,盡棄浮華,似拙實巧,當有足夠修為去領悟,就會發現其中委實奧妙無窮。
蘭斯洛還不明白什麼是劍意、劍心,但當他想著「要怎樣這招才會更厲害」,許多變化就開始出現在他手下,殺得三名敵手力竭汗喘,滿腦子只有投降念頭。
場上觀眾本來不滿於這麼平淡的打法,但看蘭斯洛妙著紛呈,在佔盡優勢之餘,更有一股凜然豪氣,顧盼生風,不由得紛紛叫好,為他增添氣勢。
又過一回合,蘭斯洛對內勁運用領悟更多,雖然想再多打一會兒,但眼見對手即將累垮,只好止住興致,最後再試一招來定勝負。
這一招是他研究花若鴻劍招,推測可能增強的變化,冒出幾個想法中最荒謬的一個,內中有許多難處想不通,但剛剛戰鬥裡,隨著對內勁運用領悟漸多,他忽然覺得可以拿這招來玩玩看,反正成敗無關乎勝負,試試何妨?
於是,當三人疲累地舉劍攻來,蘭斯洛巧妙地舞了圈刀花,將三劍全黏在一處,運勁鼓氣。三名對手無不大驚,只覺得鋼刀上有股怪異內勁傳來,跟著便是手上一沉,好似有什麼東西,讓手臂變成千斤重物,拖的他們直往前跌,心下剛叫不好,給蘭斯洛鼓勁一拋,將三人連劍分三個方向分別射出。
三人心中驚駭,但蘭斯洛的詫異只有比他們更盛,當自己施勁做這一連串動作,瞬間,手腕上好似出現了一個大洞,將全身真氣源源不絕地大量汲去,連腦裡都隱然有暈眩之感。
可是,在這一連串動作中,他也忽然發現,原本平和的真氣,像是受某種力量牽引,被絞緊成細線,快速從手中發出。當勁力從手裡發出,全身更有種暢快淋漓的感受。
這些僅是他們切身的感受,而更具衝擊性的景象,則直接由全場觀眾共同目睹。
要令源五郎震驚,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本來悠閒表情的他,適才一見蘭斯洛的起手勢,立即瞪大眼睛,待要阻止,卻已經晚了一步。
雖然僅只一瞬間,但當蘭斯洛揚刀甩人,一道尺餘直徑的青色氣柱,自他身上筆直迸發,直竄十餘尺,裂成片片蓮瓣,恍若一朵青色蓮花,在眾人眼前剎那盛放,消失無蹤。
所有觀眾為之震驚,貴賓席上,東方玄虎雖未站起,但卻死盯著場中央,臉色極度難看。這朵青蓮……大陸上所有武者都曉得那代表的是什麼。
當蘭斯洛好不容易喘過氣,回向觀眾,預備接受轟然喝采,得到的嘩然卻比預期中更盛。
「青蓮劍歌!他使的是青蓮劍歌!」
「他為什麼會使青蓮劍歌?這人到底是什麼人?」
渾然搞不清楚眾人為何這樣激動,蘭斯洛側頭思索那勞什子劍歌是啥玩意兒。
「總是這樣子。天才也好,白癡也罷,和非常理可論的傢伙在一起,事情就總是不照計畫來……我不管了……」
觀眾席上,滿面無力的源五郎,大大歎了口沉重的氣,頹然垂下雙肩。
和滿場氣氛癲狂的觀眾相比,有個小小的勝利者就顯得很可憐。
身上又多了幾道傷,花若鴻環目四顧,卻找不到可以報喜的對象。
「呃……我、我打贏了,有人聽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