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儀事大殿中整夜燈火通明,幾位當日被紅衣主教召去寢殿的大臣們現在又都趕去,不過皇帝陛下並沒有包括其中,雖然接見歐福的人很重要,但是對了來說留在後宮陪皇后好像更合適些。這裡有這些老大臣,有羅蘭德團長和宰相大人在便已經足夠了。
來的人是歐福城主塞德洛斯還有他的副手波魯干大人。這匆匆趕來的兩人身上的穿著絲毫沒有出使一國談判的味道,簡樸得近乎襤褸。但是沒有一個人對他們有絲毫的不屑,歐福在這種非常時期塞德洛斯還親自到這裡來,心足可見其重視程度。而這個時候愛恩法斯同樣也需要歐福,即便是最講究最古板的老大臣也不再有絲毫的精力去在意這些小事了。
會議一直持續幾乎黎明才完,當大臣們從議事大殿中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似乎是鬆了一口氣,但是沒有絲毫的歡娛之情,好像又有另外一層更大的陰影籠在心上。
塞德洛斯只在安排的行館中小小地休息了一下,一輛馬車就把他們秘密地接到了宰相府。這裡還有另一場會議在等著他。
宰相的書房中,小懿,羅蘭德團長和阿薩已經在這裡等候了。除了阿薩之外所有的人都徹夜未眠,皇宮之內關於歐福和愛恩法斯特的關係的討論商議激烈而持續長久。而這裡要討論的則是比在皇宮中的更深一層,更隱諱也更本質的問題。
「山德魯先生不肯同意我的意見麼?」小懿首先問。實際上請山德魯擔任宮廷魔法師是她提出的建議。
「看樣子是不可能同意的。」阿薩苦笑搖了搖頭。
即便是對那些知道了賈維主教就是死靈法師地大臣們,依然還是有很多東西是沒有讓他們知道的。譬如說賈維主教的真實身份,和因哈姆侯爵的關係等等,這牽涉到笛雅谷地東西都是用很含糊地借口矇混過去的。山德魯的身份也依然保密,對其他大臣們說那就是一個從笛雅谷退隱的魔法師,羅尼斯主教的朋友,應羅蘭德團長的邀請才來挽救了這次危機。而小懿則是想藉機再把山德魯弄到幕前來。
塞德洛斯微笑搖頭:「笛雅谷死靈法師們數百年來最根本的守則其實就是不插手這凡塵俗世。雖然經過數百年的時間,特別是最近二三十年加入的法師中忡忡有了傾心名利權勢地人,但是像山德魯這樣的人是絕不會趟權勢爭奪這渾水的。」
雖然經歷了連續長途飛行然後再是通宵的會議,塞德洛斯看起來那麼的精神抖擻。一雙眸子中散發出神采絲毫不比年輕人差。雖然兩個有些變色地眼袋表示他很有些時候沒有休息過了,但是依然容光煥發。因為昨天晚上徹夜苦談的結果就是歐福和愛思法斯帝國立即結為同盟。這對他來說當然是值得精神為之一振的好事。
教皇陛下派遣來的紅衣主教卻是個企圖謀朝篡位的死靈法師。這種事情雖然無法公之於眾,但是事實已經擺在那裡,帝國和教會的關係終於徹底破滅了。
其實從羅尼斯主教開始,魔法學院和教會之間的關係就一直開始若即若離了。羅尼斯主教一直也有意無意地想把這層關係淡化,他本人幾乎從來不回塞萊斯特朝見教皇就是一個例子。經過這二十年來地潛移默化,雖然同樣信奉的是同一個天主同一個教義,但是帝國的普通民眾眼中教會的根本所有地塞萊斯特也沒什麼地位了,他們眼中的聖地其實就是王都中的魔法學院。這也是這次可以和塞萊斯特決裂地重要前提。
埋了二十年的伏筆終於在這個時候打上了完整的休止符,只可惜羅尼斯主教是看不見這一切了。不過從大勢上來看。也只有他死之後塞萊斯特對魔法學院的關係才會挑在明處,才會出現這樣一個徹底斷掉的契機。
賈維主教現在是半死不活的關押在牢中,所有的武技和魔法都被羅蘭德和山德魯聯手廢掉了。而現在暫時對外宣佈的則是紅衣主教大人突然病重不治。
並不是不想找個更合適些的理由,但是實在是想不到什麼理由來解釋一個生龍活虎,剛剛才在王都中翻雲覆雨的紅衣主教前一刻還主動召集大臣們進宮議事。結果不久後就主音訊全無旁人三緘其口。
而這種明顯的謊話無疑是給誰都明白想收回魔法學院的教皇陛下一下響亮的耳光。不管管教皇陛下現在有沒有精力,有精力之後會不會來計較這事。誰也都知道應該防範於未然。這種情況下,尋求一個盟友絕對是必要的。
歐福在事實上早就是東西大陸中的緩衝地帶,而之前對抗教徒聯軍的戰鬥中也顯現出了匪夷所思的強大戰鬥力。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帝國和歐福似乎都應該將以前的互相不侵犯條約上升成為戰略同盟。
在昨天的會議中塞德洛斯城主是主動提出結盟的要求,給出的條件也讓所有大臣感覺到很滿意,而發生了這樣的事後皇帝陛下和所有大臣都對教皇和塞萊斯特的印象已經到了不可能再信任的餘地了。於是由羅蘭德團長的帶頭下,大家也參與了同盟事件的商議。
當然,同盟這絕不是什麼水到渠成的輕鬆事,這個盟約是把帝國與教會的關係從破裂,僵持上升到了一個敵對的高度,而且同盟間的細節更需要互相協調,商議。所有即便是大勢所趨。大臣們也不見得會迫不及待地同意盟約的要求,他們必須判斷出這個盟友的力量和潛力是不是值得他們把教徒的關係徹底斷絕。
昨天晚上一整夜間,波魯干大人就獨自一人擔當了和所有帝國重臣們商議細節的任務。幾乎所有大臣都被這個貌不驚人的矮子的頭腦和能力折服,無論是帝國的軍事,內政,經濟,農業方面的任何問題,這個矮子似乎都很清楚,很在行,而不只是討論商議帝國和歐福結盟之後互相合作的細節,他還指出不少帝國本身存在的問題,應該如何改進,如何的磨合期間慢慢修正,其思維之清晰,見解之獨到,口才之好,讓所有人都驚訝無比。連一向精明能幹的宰相大人在這個矮子面前也似乎遜色不少。
經過一夜的談判,所有大臣們也都完全消除了對歐福最後一絲輕視。獸人的戰鬥力再強悍,那只是一時之勇,領導者的能力再好眼光再獨到,也絕不可能在任何地方都面面俱到。而再能夠把握到整個國家發展細節這種政治和經濟人才和這兩者結合,那發展的潛力就不可估量了。
國家之間選擇盟友如同明智之人選擇丈夫和妻子。雖然確實是很親密的關係,只是大家也都會在事前把對方的籌碼看清楚,仔細衡量,看是不是適合選擇這個同林之鳥。通過一夜的談判,他們看到了歐福的潛力,自然也衡量出選擇的價值。
筋疲力盡的波魯干大人現在正在行館中休息。整夜的辯論早把他的腦袋使用到了極限,而且這時原討論他也沒有參加的意義。這裡討論的雖然是陰謀,卻和政治經濟都絲毫無關。
「如果山德魯老先生真能夠公開站在我們這邊的話,對笛雅谷或者教會來說都是無比的威攝力……關於他的身份和由來我們都可以編造得合情全理……」小懿皺眉沉思,抬頭看向阿薩露出一個別有隱諱意味的表情。「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麼?比如……山德魯先生需要什麼……他不能放下什麼……」
「我警告你別去和他玩這些小心眼。」阿薩皺眉搖頭,略微有些嗔怒地看了小懿一眼。
對阿薩的表情小懿似乎有些意外,她怔了怔,沒有再說話。
阿薩也略微有些意外,他一是意外小懿會表露出這樣一種態度,對分明是隱喻著『不擇手段』的意思。二意外的是自己居然會下意識地對她有些發火,雖然這發火是有些擔心的意味,但是終究是發火了。
這個時候羅蘭德團長也點了點頭說:「這種事情確實還是不要強人所難的好,否則以山德魯先生的脾氣很可能適得其反。他原則是站在我們這邊已經是很大的幫助了,而且這次雖然我們刻意隱瞞,但是教會和笛雅谷也盡早會知道山德魯先生的態度,借助他的震撼力的這個目的我們也算達到了。」
「現在其他大臣們都認為教皇是和賈維這個死靈法師達成了協議,要他來想辦法收回魔法學院的控制權。而他們知道這些也就夠了……但是我們都知道,在背後的東西恐怕就不那麼簡單了。」塞德洛斯歎了口氣,繼續說。「馬格努斯不可能看不出賈維的身份的。即便是他不知道他曾經是在這裡有過那麼段經歷的姆拉克公爵的助手,羅蘭德團長的弟子,至少也看得出他來自笛雅谷的身份。所有讓他來這裡,不可能只是想收回魔法學院這麼簡單。」
「教皇知道山德魯先生的存在麼?如果是,那麼他讓克勞維斯回來的意義就大不相同了。」羅蘭德團長皺眉問。他的臉色這幾天都相當的不好。實際上無論是誰發現自己之前的弟子成為死靈法師回來興風作浪,而且連後來的弟子也成為幫兇,臉色都不會有多好看。
「應該……是知道的吧。」塞德洛斯微微點頭,他瞇著的眼睛中閃出有些耐人尋味的光芒。「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但是卻知道一定不比我們知道得少。」
「那麼就是說他是故意讓克勞維斯回來送死的?」
「不見得。他既然看得出賈維是笛雅谷的人,也就是知道笛雅谷背後對他一定有所支援,也許他的意思也就是故意要讓笛雅谷和山德魯先生敵對,後來出現的侯爵不就是這樣麼?」
羅蘭德問:「但是山德魯和笛雅谷的關係到底如何?我看似乎死靈法師們對他很有顧忌,因哈姆侯爵的所作所為似乎也不合其他死靈法師的意思……」
「只可惜山德魯先生沒有應邀前來這裡。有他在的話很多事情一定可以更清楚,用不著我們在這裡胡亂猜想。」小懿面無表情地說。
阿薩總覺得有些不大舒服,他知道面無表情實際上也是種表情,很耐人尋味的表情。
塞德洛斯微微搖頭說:「那些真正領略了阿基巴德的精神的死靈法師們的原則不是你可以想像的。不要試圖用你的或者任何人的價值觀去評價他們。他們是真正脫離這世俗的人,即便人不得不在這裡隱居,精神卻永遠在笛雅谷山顛的漆黑之心之旁。」人頓了頓,繼續又說。「其實我們也不用不了去推敲得這麼詳細。從大體上來猜測就可以知道,教皇其實只是把賈維這顆燙手山芋扔到了王都這裡,他自己也不希望那些醉心權勢地死靈法師在塞萊斯特的勢力看漲,讓原本就很有野心的那小子在這裡把所有的矛盾都激化,然後他就在千里之外的光輝城堡看好戲。無論是笛雅谷還是我們有所損傷,相信他都是很樂意看到的。」
小懿問:「即便是最後導致帝國這樣和教會徹底決裂他也不在乎?」
「愛恩法斯特原本就不在教會的管轄之下。他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地好處。我看他是宏願這樣徹底放手一博,真讓賈維得逞固然是好,像這樣失敗了對他也是有利無害。至少逼近帝國把陣營明確了,他好一同對付。」
「一同對付?塞萊斯特有這麼大的能力麼?在歐福的戰爭剛剛失敗,埃拉西亞和其他幾國都是元氣大傷,您說他居然還想要把歐福和愛恩法斯一同對付?」
塞德洛斯對著小懿一笑說:「你別看著馬格努斯那傢伙平常好像並沒有什麼顯眼的動作就可以大意了。我保證他保留著的東西可深得很呢。」
羅蘭德團長淡淡說:「我已經著人把賈維送回塞萊斯特去了。一同而去的還有魔法學院打算脫離塞萊斯特管轄的信,就看這位深不可測的馬格努斯陛下會是什麼反應了。」
塞萊斯特。光輝城堡。
派去愛恩法斯特的賈維主教前幾天終於回來了,只是這位去時還生龍活虎地主教大人卻是被抬著回來的。賈維主教神志不清,而且全身地肌肉,神經,都被不知名的力量弄得支離破碎,偏偏又能藕斷絲連地讓他繼續活下去,而且還有些許奇怪的氣息固執無比地停留在賈維主教身體中,連幾位紅衣主教使用出的白魔法都無法恢復他的傷勢。
愛恩法斯特的使者只是說這是賈維主教自己莫名其妙的傷病所至了,然後留下一封據說是愛恩法斯特皇帝給教皇陛下的信。調頭就跑了。
皇帝的信言辭簡單,意思明瞭。就是說魔法學院已經和帝國相契無間。帝國之後自會,管理,塞萊斯特從今以後大可不必操心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很明瞭,賈維主教這次出使愛恩法斯特帝國地結果並不大好。甚至可以說是糟糕透頂。
教皇廳中,教皇剛剛看完了從魔法學院送來的信,上面對賈維主教突然得了莫名其妙的重病的過程只是淡淡地一筆帶過,險些之外文辭也很簡單明瞭,更像是一條給不大重視之人的一條便簽而不是對大陸教皇信函。
教皇陛下只是皺限皺眉頭,但是站在他身後的阿德拉主教臉色已經是蒼白如紙,連手都在微微顫抖。
「怎麼了?你很吃驚麼?」教皇陛下頭也沒回,只是這樣淡淡問。
阿德拉好不容易才穩定了一下自己的聲音。回答:「陛下難道不吃驚麼?賈維主教大人怎麼可能好好的突然生了什麼重病還性命堪憂?」
教皇陛下淡淡說:「人活著自然會生病,病有很多種,其中當然也有些讓好好的人突然死去的病了。譬如胃口太大,想一口吃下自己原本吃不下的東西……年輕人的胃口總是太好,我本以為他會沉住氣些,先站穩腳跟。等自己有了實力再慢慢去吃的呢。」
「這其中必定有隱情,希望陛下一定要調查清楚。還賈維主教大人一個公道。」阿德拉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眼睛中已經滿是血絲。「而且這封信的這種態度完全就是在藐視陛下您地地位,藐視塞萊斯特的威嚴。」
教皇微微一笑,說:「這其實也算可以預料到的結果罷了,愛恩法斯特畢竟不是一個人就可以收復的。我讓賈維去也只是探探路,讓一些老傢伙浮出水面,擺明態度罷了。」聽到前半句,阿德拉主教還覺得只是驚訝,教皇的後半句讓他臉色瞬間就僵固了:「而且既然賈維是維德妮娜的學生,那麼山德魯也不會真對他下太重手,至少會留他一條命。所以我不是太擔心。」
這個時候教皇廳外有神官的報告聲傳入:「啟奏陛下。愛恩法斯特的因哈姆·埃爾尼侯爵求見陛下。」
「哦?」教皇陛下眉頭一揚,一直以來平淡自若的神情終於有了些興趣的樣子。「快帶他來人。他終於來的。」
「因哈姆……不……埃爾尼侯爵……他到這裡……他怎麼可能來這裡……」阿德拉的聲音和表情都同時因為驚異而失控。
教皇回過頭去看了臉色蒼白的阿德拉一眼,一笑說:「這個時候他不來這裡又能去哪裡呢?你居然還猜不到他會來麼?」
教皇陛下的笑容很自然,很平和,慈祥隨意得像一個很平常的隨處可見的街邊逗弄兒孫的老頭。但是在侍奉了他十多年的阿德拉眼裡,這個似乎從來不顯現出什麼驚異之處的老人第一次有些怕人。
這個老人繼續用那種很平和的姿態笑了笑,繼續平和而平靜地說:「別用那種眼光看我。要知道這天下並不真的就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我們這些老傢伙依然還是有著些份量和手段的。追風逐浪固然是年輕人的強項,但是別忘了,風浪之下的水,還深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