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塵埃 第三篇 第三章 黃雀
    庫斯伯特大神官又到公爵府來了,而且今天是應公爵的邀請而來的。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居然直到現在才認識這個朋友實在是太遺憾了。為什麼以前就沒發現這樣一個值得交往的人呢。

    在客廳中坐下寒暄之後,公爵拿出一件衣服來遞給大神官,說:「這件法袍是我在偶爾間得到的。但是對我來說確實無用,我想這樣的東西對庫斯伯特大人來說是最合適的。」

    大神官接過衣服一看,是一件雪白樸實而輕飄飄的袍子。他微微一笑,公爵大人總是喜歡送人這種可愛的小禮物。但是這件袍子捏在手中的感覺卻有點古怪,他拿到眼前仔細一看,一撮,那細膩的紋路,柔軟而入手無比的感覺,這件袍子赫然是從遠東海外舶來的最極品的絲綢製作的。要知道王都中的貴族婦女不少都以能夠有一雙這種絲綢製作的手套而自豪,而這樣大一件袍子,更是名貴之極。他不禁有些猶豫,用那雙大大而突起的眼睛看向公爵,說:「公爵大人….這個好像太貴重了吧…」

    「貴重?」公爵卻顯得很有點吃驚。「我又沒花一個銅子,而且這樣一件東西我自己留著也是沒用,對我來說一文不值。而且對於您這樣清廉高潔的神職人員來說,如果還在意一件東西到底值多少錢,有什麼價值,恐怕是太俗氣了吧。」公爵做出一個不以為意的表情,淡淡地,甚至有點不屑地說:「這不過就是件衣服而已。」

    確實如此,庫斯伯特反倒覺得自己的大驚小怪實在是有點流於膚淺了。不禁有點慚愧,但是更多的還是欣喜。他把這件袍子展開細細觀看,越看越愛,想像著自己穿上這件衣服後的模樣。但是他旋即又覺得好像有點不對,雖然這件袍子還沒有鑲嵌任何的飾物,顯得很樸素,但是這裁剪出的樣式…按照教會的著裝規矩,這居然是一件紅衣主教才能夠穿的法袍。庫斯伯特看著公爵,訝然道:「這可是件主教大人才能夠穿的法袍啊。」

    「什麼?」公爵皺眉。「是嗎?我得到以後也沒怎麼細看。我倒不知道這衣服只有主教大人才能夠穿。」

    「我不能夠收這樣的東西。公爵大人您還是收回轉贈給羅尼斯主教大人吧。」大神官無奈又惋惜地把衣服遞給公爵。

    但是公爵卻連連搖頭。「已經送出手的東西怎麼還能夠收回來呢?庫斯伯特大人您就留著吧,等您晉陞主教的時候不就可以穿了。」

    庫斯伯特卻黯然苦笑,羅尼斯主教還在位,即使教會上頭的大人物確實對他的能力有很高評價,但是十年內這個位置他也是休想的。

    「而且我也絕不會把這東西送給羅尼斯主教。」姆拉克公爵面色一寒,冷哼一聲。「我不喜歡他,作為一個主教,他實在是有點失職了。」

    「啊?」大神官的眼睛更突了一下,吃驚地看著公爵大人。雖然他心中也一直有點對羅尼斯主教不滿,但是卻從來不敢表露出來。羅尼斯主教的威望和功績,不只是在教會中,在帝國乃至整個大陸都是絕對沒有人敢否定的。

    「哼。雖然我承認羅尼斯主教大人以前的功績和能力,但是他近些年的所作所為越來越有失一位主教的職責了。」

    公爵大人憤憤不平的神情看在大神官眼裡覺得那正散發出一種正義凜然的氣勢。不禁微微點頭:「是啊。身為德高望重的主教大人,他居然和因哈姆那樣齷齪卑鄙的小人交情深厚…還有就是莫名其妙地去提拔些新人,根本就是塊不可雕琢的朽木,主教大人卻當著是塊寶。連上次那……唉,我也不想再說了。」

    公爵大人也點頭:「人的年紀大了,頭腦就不大清楚了。固執些糊塗些也是難免的。但是他偏偏又是主教大人,實在是帝國之憂啊。」

    「這個……好像不至於吧。」

    「您這樣清高的神職人員對政治和經濟之類的俗務不大瞭解。這些年帝國的經濟每況逾下,教會的收入也越來越捉襟見肘,您知道是什麼原因麼?」

    「難道…這也是因為主教大人麼?」

    「對啊。」公爵大人仰天發出一聲憂國憂民的歎息。「都是因為主教大人老是想著他的那些什麼剿滅死靈公會的事,不下功夫去教化人心,使人民安心歸依在神的懷抱之下。所以才暴民紛亂,異教四起……」

    一番感慨後,公爵恨恨地像是自言自語地低聲說:「有時候我真是奇怪死靈公會那些怪物,為什麼不派個刺客來把這個想對付他們的人解決掉啊……」

    大神官的醜臉抽搐了一下,看了那桌上靜靜躺著的白袍一眼,沒作聲。

    公爵雖然沒有注視著大神官,但是該看的東西他從來都不會漏掉。何況他這段時間花在這上面的精力和時間,也就是想尋找一個這樣的表情。

    大神官離開之時,公爵堅持讓他把那件主教長袍拿走:「我相信您才是帝國中唯一有資格穿上這件衣服的人。即使現在不行,但是作為我的祝願和信念,也請您一定要帶走。」

    送走了大神官後,公爵的臉色依然沒好得起來。

    雖然計劃在一步一步地完美地進行中,但是公爵心情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次的計劃有多麼冒險。在他一生所策劃,然後去親手實施的無數謀略,陰謀,加起來都沒有如此重的風險。

    但是沒辦法,因為已經是勢在必行。因為那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勢。

    公爵看向魔法學院,大教堂的宏偉屋頂無論在王都的哪一處都是可以仰望到的。那光輝聖潔的威嚴即使隔了這麼遠還是可以感覺得到。他搖著頭,自言自語喃喃地說了句:「是你逼我的。」

    兩天後,從魔法學院傳來了消息。

    「主教大人坐車去了城西那所存放屍體的大屋,然後讓其他人在外面等著,單獨進去和裡面那個老頭談了很久。主教大人出來以後顯得很生氣,據神父們說,好像從來沒看見過主教大人這麼生氣過。」

    「好了,知道了。你回去吧。」公爵揮了揮手,這個魔法學院的暗探轉身退下了。

    雖然女兒小懿一直都不願意把事情說清楚,但是憑藉著公爵的頭腦,即使是隻言片語加上那天晚上他聽到的一些東西也足夠分析出一些事情了。這些都在他的意料和期待中

    一個人生氣,震怒的時候都會產生空隙,現在無疑就已經是動手的最好時機了。但是這還不夠,公爵知道,即便是庫斯伯特大神官和自己的把握也太小,必須在哪裡再找一個幫手。但是哪裡去找合適的人呢?克勞維斯如果沒出事就好了…

    克勞維斯也是今天早晨才被公爵派去尋找的人帶回來的。和他一起去艾裡的隨從回來後曾向公爵報告說主人在半路和教會的神官大人去決鬥。後來公爵看見阿薩,也就知道自己的副手是多半凶多吉少了。他派出了人去尋找,居然還真找到了。多虧有人碰巧見到了在樹林中垂死的他,看出了他是個軍官和貴族,抱著領取獎賞的心給他救治了一下。即便如此,因為重傷之後又在荒野中躺了幾天,所以即使拉回來之後一直都是還在昏迷中生死難明。

    「埃爾尼侯爵求見大人。」這時候一個下人進來報告。

    雖然實在沒心情來應付這些瑣碎閒人,但是在情在理還是必須接見一下的。公爵有些厭煩地揮揮手說:「叫他來書房找我吧。」

    書房中,侯爵默然低頭陰沉著臉。看過自己的兒子半死不活,即便是這個一向沒什麼責任感的父親也不會好過。

    「年輕人就是太衝動了。」公爵也哀聲歎息。「我已經找了王都最好的醫生,還有魔法學院最好的牧師和治療魔法師來,一定可以保住他的性命的。」

    侯爵依然低頭沉默著,好像在想著什麼。當公爵正準備很客氣很有禮貌地下逐客令的時候,他突然抬頭問:「公爵大人。你是知道我經常都不在王都的,無法照顧小兒。所以我想問問,你準備如何安置他呢?」

    公爵倒楞了一下,他注意力這幾天一直都放在別處,沒想過這種簡單的問題。安置?當然是治好他了…當然完全治好根本是不可能的了。那只原本握劍的右手腕已經爛得不成形狀,即便是保得住,以後大概也連勺子都拿不起了。而且胸骨也全碎得一塌糊塗,即使把命保住,後半輩子也是個廢人了。

    廢人怎麼安置呢?公爵又楞了一下。因為他從來沒有過處理廢物的經驗。他手上的每一件事物,每一個人都是有用的。無用的東西不值得浪費他寶貴的精力和精神。

    克勞維斯確實是廢物了。他的最大的作用已經發揮過了。而現在埃爾尼家族已經是個空架子,一個殘廢也不可能再當聖騎士團的小隊長,羅蘭德團長的衣缽輪不到他去繼承。他已經無法再對公爵產生任何的一點好處,作出任何的一點貢獻了。

    而且這好像還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廢物。他參與的事情太多,知道的東西太多……

    意識到了這些的公爵不動聲色,只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先把他治好,然後慢慢修養了。」

    「我懇請您放他一條生路吧。」侯爵看過來的眼光全是企求。

    即便以公爵的自制力,表情也在一瞬間失控了。但是他馬上又恢復了過來,依然笑得那麼和藹可親。「侯爵大人您說什麼啊……」

    但是侯爵卻絲毫不領這個和善的笑容的情,依然淡淡地說:「雖然我從不涉足王都裡的政治鬥爭,但是很多事我是清楚的……我明白他知道的東西已經太多了。他現在又在你的手上。」

    公爵那招牌式的笑容收了起來,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自己確實有點下意識地小看了這個敗家子親家。畢竟他曾經是王都第一風流才子,雖然沉迷聲色犬馬但是頭腦絕對不壞,對於政治鬥爭即便沒吃過豬肉,但是豬是如何走路應當是清楚的。何況根據庫斯伯特所說,那個裝豬吃象的羅尼斯主教和他交往甚深,那麼他知道點自己的作風和底細也並不奇怪。

    「我知道就算現在我去求主教大人,你真要殺他的話我也沒辦法。」侯爵的聲音裡全是哀傷。「但是我就這一個兒子。我不能讓他死。我求求你,無論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您實在是太會開玩笑了。」公爵又笑了,不過這笑容裡卻是譏嘲的意味居多。他的腦筋裡瞬間就把這個親家的價值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列了出來。

    一個敗家子,一個落魄的浪蕩子有什麼資格有什麼本錢來求自己呢。他最多也就是會點小魔法,耍點在自己看來不過是坨屎的什麼藝術,說到政治資本他的爵位頭銜不過就是個擺設,最大的政治資本不過就是羅尼斯主教那老頭的朋友吧。說到這裡,這也是個知道太多而必須清除掉的垃圾,呵呵……等等,羅尼斯主教的朋友?

    公爵那雙細長的眼睛閉了閉,再睜開的時候所蘊涵的笑意就全是欣喜了。「放心好了。我保證克勞維斯安安全全地把傷治好。只是請您給幫我個小忙就好。」

    「什麼忙?」

    「很小的忙。和你一位老朋友握握手而已。不過要握得緊一點才行。呵呵。」

    安排好了這個送上門的絕好幫手,公爵正考慮怎麼去和庫斯伯特大神官說,那知道大神官自己卻親自來了。

    大神官把公爵請到了書房中,小心翼翼地緊閉門窗,又到處看了看,才一臉嚴肅沉重地對公爵說:「我想請公爵大人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一個可以造福於民的大忙。我知道你一定樂意去做的。」庫斯伯特大神官的語氣很隆重,表情很嚴肅,那雙大凸眼裡全是血絲。

    「造福於民?好。我一定幫你。」公爵回答得大義凜然。很難得的和平常相反。公爵現在表情是一臉凝重,心裡卻已經笑開了花。因為大神官那張醜臉上鼓出的那對大凸眼讓他看起來像一隻螳螂,一隻正殺氣騰騰,準備捕殺獵物的一隻螳螂。

    不知道自己的樣子像不像黃雀呢。公爵很久沒這樣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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