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曹魏的涼州刺史、征東將軍,位極人臣,堪比三公的孟公威就這樣隕落在黑水河邊。他倒在地上,已然氣絕,但臉上似乎還帶著笑意。
他是回想到年輕時,與孔明諸人相與悠遊的時候了麼?還是投向曹操之後,受到的重用?
為什麼?為什麼你明知道先生就在長安,雍涼之勢已經難為,還要費盡心機,與我交戰?你若投城,功名豈在曹魏之下?你只是從事而不是刺史,若提前離開回到潼關,又有何人能怪罪於你?為何要獨自挑起這萬斤的重擔,引雍涼之兵來對抗於我?為何敗局已定,卻不肯降順於我?為何要以這種方式來自盡?
看著孟建那張微笑的臉,想到這段日子以來他給我的壓力和震撼。不知為什麼,我聯想到史上六出祁山,星隕五丈原的先生。明知不可為而耗盡心力去做,只為曾經的一個信念,一個托付,就算身死也再所不辭。
而父親與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不想做一個碌碌無為的阿斗,所以我才會抓住一切的機會,去全力拼爭!
拼!哪怕只有一線的希望,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做!
「用最好的棺槨成殮起來,送回長安,請軍師代為送為回原籍。」我緩緩說道,「此人之志,實為我輩之楷模!」
環顧諸人,卻發現少了姜維,似乎他就一直沒露過面。功高莫過救主,他不來救我,卻去做什麼?我問關平道:「伯約怎麼沒來?」
關平道:「姜維說大局已定,他引軍追蘇則去了。」
我點點頭,比之來見我,的確這要重要的多。姜維,能將個人情感和名利放在一邊,以大局為重,在引軍方面,確有大將之才。
鶉觚城之戰,以我軍大獲全勝而告終。斬敵八千,俘敵六千,潰敵一萬有餘。敵將孟建自盡,閻艷戰死,成公英被俘,安定太守崔諒被魏延陣斬,天水太守馬遵戰死,廣魏太守王贇投降,楊阜族弟南安太守楊陵逃走,其部將韓德引軍投降,隴西太守游楚歸降。郝昭被擊敗,退守枝陽,現被馬岱包圍。金城太守蘇則逃到胡地,被姜維引軍數百里,設計擒歸。至此,雍州全部歸我所有。經過父親與我兩代人三年多的努力,犧牲了關羽、黃忠和半個荊州(關羽攻襄陽吸引了曹軍兵力,保住了長安),將張魯多年來積存於漢中的糧草耗盡,終於佔據了高祖的龍興之地。
此役,後將軍黃忠戰死,周倉戰死,白耳精兵損傷過半,八陣圖被打殘,我幾乎被擒。
此役,左將軍馬超居功至偉,關平、魏延各立大功,首次獨引一軍的姜維不負雛虎之名,表現極為出色。八陣圖也因此一役名動西涼。
此役,我在黃忠已死,身邊無大將的情況下,第一次獨自親自指揮,守城五日,成功的把孟建主力拖死在鶉觚城下,為勝利創造了條件。我對自己有了新的認識,就算諸葛喬等人不在身邊,我很多事也可以做到的,並且做得並不算太差。
六月二十,我引軍入金城。這是雍涼二州眼下最為富庶的一個城市,處於羌戎之間,西控河湟,北扼朔方,群山環峙,據河為險,易守難攻,正是河西走廊的咽喉所在,隴右安厄,常系此地。因為築城得金,故名金城。此城之得,卻是大半功勞靠了那個隴西太守游楚。
起初,阻住馬超去路的,正是這個游楚。眾城皆降時,他給馬超送信,大意是:「你別攻我,我也不攻你,攻我你也攻不下來,只要你能打敗郝昭,我就把隴西給你,否則的話,你在這裡站不住腳,該回哪回哪去。」
馬超竟然就相信這個游楚,一門心思和郝昭打攻防戰,最後靠了內應,才將郝昭打敗。游楚果然並不食言,合城歸順。然後幫著馬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計取金城,幫著我們安定了雍涼。這個游楚,行事如此怪異,又能得到馬孟起的看重,到底是個什麼人呢?
見到游楚,吃了一驚,他半點也不似一郡之守。他沒戴帽子,身上衣服也不整齊,一邊入帳,一邊還好整以暇的用手在後背上抓癢。見我也不施禮,便大模大樣張著兩腿坐在榻上。
他年紀不算大,似乎還不到三十,個子不高,長得卻很英俊,兩條長長的眉毛飛入鬢角,可是那雙眼睛,總含著一種倨傲的光,似乎誰也不在他的眼睛裡一樣。看來這是一個狂士了。我上下打量著他。他也毫不畏縮,上上下下盯著我看。
我笑了,背誦游楚個人資料道:「游楚,字仲允,初為蒲阪令,曹操定關中,任你為漢興太守。後轉隴西。為人慷慨,歷位宰守,所在以恩德為治,不好刑殺。」
游楚撇著嘴,他自然知道我早查清了他的資料,倨傲道:「劉禪,小名阿斗,假父之名,盜取漢中,後曾隨關羽寇襄陽等地,大敗而歸,引軍西攻雍州,受困於鶉觚小城,非游楚降,其人已被孟建擒之矣。」他個子不高,聲音卻是宏亮之極,震得帳中帶回音。
聽他這樣糟蹋我,我心中生氣,面上卻不帶出,問道:「爾為太守,與敵交通,不征戰,不防守,看風色如牆頭之草,可是義士所為?」
游楚斜著眼睛看我:「我管他什麼所為不所為,我治下百姓不受兵災就得了,管他什麼名聲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
第一次遇上這種無賴樣的人物,不通禮數,不在乎名聲,卻又是個文武雙全的好官,受到治下百姓的尊重,可偏偏又這樣無理抗上,不服管束,我一時簡直不知說什麼好,於是便放聲大笑了:「好好好,只要你能善待百姓,我也不在乎你的名聲與名節,哪怕曹軍來,你再降過去,我也還用你當這個太守!」
游楚似乎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坐正了身子,肅容道:「我代隴西百姓謝過世子殿下。」
「你謝我什麼?」
「謝你為他們留下我這樣一個好官啊!」
我幾乎暈倒,這個人,可知道天下間有自謙二字?不過算了,他能降我我已很開心了,無論如何,這個游楚比崔諒、馬遵之流強之百倍;就算比不了蘇則,大約也差不了什麼,可蘇則自被擒後,見了我除了罵就是罵,說什麼也不肯降,一想起他,我就頭痛。
「仲允,」我叫著他的字,「你可有什麼辦法,讓蘇則降我?」
游楚把頭一頓猛搖:「那種人以忠孝立身,他哪那麼容易降?在金城,他的人緣兒,比我可強多了,世子你可得留神,沒準關著他還關出事兒來呢。」
他說對了,雖然我自入金城起就開始安民,並打開蘇則那個大倉庫,在城中放了糧,士兵不入城,與我一起駐在城外,不可擾民,可是「事兒」還是來了。
二十二日晚上,大營中被放了把火,有人竟打算乘亂救蘇則出去。幸好營中部署周密,沒被得了手去。
二十三日上午,五十名金城士紳豪門的家主齊來見我,給我施加壓力,求我放了蘇則。
二十四日上午,七千餘百姓在轅門外為蘇則請命。
於是,我再去見蘇則。
此人被關在大營之內,數日來水米未進,竟是想要絕食而死。我令士兵採了馬乳,從口中給他強灌下去,才保住他的性命。此時見我進帳,立時向我吐了一口:「劉阿斗,叛國之賊。」
此時,曹劉兩家互稱為賊,他只以我家為反叛。
這些日子經受他的洗禮,我自覺心態比以前堅強多了,不會因為一點折辱而怒氣衝天。當下微微一笑,擦擦臉上的痰跡:「我父子奉衣帶祒討賊,求萬民於水火,爾食漢祿,受漢爵,不思報國,反助曹賊,今已被擒,何來若許話說?」
蘇則恨道:「爾父子自稱漢室宗親,卻不遵天子,割地稱王,苦害同宗,奪劉景升之基業,盜劉季玉之封土。我雖魯鈍,然受魏王大恩,安肯投降反賊!今落你手,有死而矣,更復何言。」說罷又是大罵不止。
我聽他罵了片刻,待他緩氣,方緩緩道:「來人,備下二百具弩機,將轅門前為蘇則求情的百姓全部射死。」
蘇則大驚,罵道:「小賊,你無有心肝,妄讀詩書,若如此做,不怕遭報應麼?」
我笑道:「老賊,你對子罵父,如此無理,又是讀得哪家詩書?你不助漢室,反助逆賊,又是讀得哪家詩書?當年曹孟德為父報仇,殺徐州十數萬生靈。我代父出氣,也不用殺那麼多,這樣,你罵我一句,我殺一個代你救情的人算了,你繼續罵,我給你計數!」
蘇則張口結舌,不知所措,恨道:「你有什麼招數,對我來使,怎可傷害無辜之人?」
我道:「他們幫你,怎是無辜?就算無辜,你不降我,我滿腔怒氣無處發洩,自然要殺人。我告訴你,你恨我,你不降我,可以,但是那些人堵在行轅,你不讓他們散去,我就殺了他們,以後你不聽話,你想自殺,或者罵我父王,我同樣殺了他們!我說到做到!」
蘇則氣得直喘,閉上眼睛不再理我。
我喝道:「來人,請蘇太守到行轅,就說蘇太守已歸降大漢,復為金城太守,讓他們散去。若是蘇太守不幫你們,就用弩機將那些人全射死!」
侍衛答應一聲,便帶了蘇則向外走去。
蘇則恨聲不絕:「我可以騙百姓,但你別指望我從賊,我為金城太守,我定會定計誅殺於你!」
我笑了:「本世子一時半刻還不會離開此地,所以這個金城太守,我還是可以代你當些時日的。至於想殺我,在戰陣之上你且做不到,何況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