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其時天地之間,中土大地四圍有四海,分別以東西南北四方號之,曰「東海」,「西海」,「南海」,「北海」。
這四海之中,東海在中土大陸正東,在四海中幅員最為遼闊,其中波濤億里,氣象萬千,水底奇魚異族多如牛毛,不可勝數。東海水族,由東海龍神敖廣領屬,震懾四方,號為四海之祖。東海之南之西南,則為南海,向為南海龍神蚩剛所屬,現在實為蚩剛三太子孟章水侯統攝。
西海在南海之西;在南海海域最西南的神獄群島以西又三千里,其外為西海龍王比巢民所轄之地。西海之中,也是煙波浩淼,大小島嶼林林總總,星羅棋布;無論海洋島嶼,盡皆氣候炎熱,其中珍異草木禽鱗數以萬計,種類繁多豐富。而西海之主比巢民性情和順,與世無爭,兩千年前西海之域仍在南海神獄群島以東一千里處,但兩千年下來幾經退讓,直到上出現在的神獄群島以及以西三千里海域之後,西海水族疆域終於穩定下來,偏居西南海隅,從此便與天下他族再無爭執。
在這東西南北四海之中,最奇特最神秘之地當屬地處極北的北海。如果說四海之中其他三海,無論服飾禮儀還是語言行事,大抵與中土神州無異;但北海卻不同,其中海民語言習俗與天下其他開化之民迵然相異。北海嚴寒,在中土大地人力可及之處,還要向北兩千多里才到與北海接壤的大陸邊緣。接近北海邊緣的陸地幾乎全被冰雪覆蓋。終年寒風呼號雪花飛舞,處處生機絕少,只有極少數天生奇異地草木獸禽才能存活下來。到了北海大洋中,則更是終日飛雪漫天,四處冰山浮雪遍佈,凶險異常。
而這北海。和東西南那三海之間相互直接交界接壤不同,北海海神禺疆所領的北海大洋和南邊東海之間有一個緩衝,向南以東西橫貫的阿流申群島為限,向北以極北蠻荒之地間的一座狹窄海峽為界,中間方圓千里的海域為無主之地。作為北海南界的那痤海峽,因為兩端陸地終年都被冰雪覆蓋,白皚皚一片。猶如上天頒下神令,令其永葆其白,因此這處地處要衝地險要海峽名為「白令」;白令峽以南和阿流申群島之間的海域則稱作「白令海」。
雖然在各界之中,不甚瞭解內情的一般都會認為阿流申群島以北便是北海,但經過多年的砥礪。幾經衝突,在本地互鄰的東海北海靈族心目中,真正的北海應在白令峽之北,按北海民的語言發音,叫做「星波雷亞海」。
四海地理敘過。話說就在中土四瀆水族玄靈妖民會盟羅浮,旌麾直指南海一個多月後,約在九月這末,正當南海中的攻防戰事如火如荼、南海水族節節敗退之際,極北苦寒之地那位素來和南海孟章交好的海神禺疆也終於坐不住,經過數天準備,這一日點起麾下最精銳的長乘軍五萬。出白令峽,向東疾走,準備繞遠取道那處遍佈雷雲風暴的雷暴澤,以避開東海耳目,馳援南海。到得這日巳時,接近中午,那位渾身裹在一團黑色雨雲中的北海龍神便跨著一頭雙頭黑龍,居在黑壓壓地大軍之中,同大軍一道向東方雷暴澤疾行。
北海這些人面豹尾的長乘悍卒。天生擅走,行如閃電,因此前後只不過半個多時辰,整支五萬多人的北海大軍便迅速接近那片白令峽以東四千里外的雷暴澤。
這時候,望著前方不遠處那片烏雲湧動電光閃耀的海域,躲藏在黑霧中的海神默默想道:
「嗯,過了這雷暴澤,此後便可海闊天空了。」
根據北海龍軍事前細緻的打探,東海放出的那些目光如炬的神鷂最北最東飛及之處,只到這終日電閃雷鳴的雷暴澤;而這雷暴澤上空黑雲翻滾雷光耀目,那些瞬息千里的神鷂並不敢飛入其中,只能在雷雲之上的高天中飛行。因此,按他們先前貼著蠻荒北地邊緣淺海小心行走地路線,只要藉著雷暴澤上空的雷電黑雲躲過那些東海神鷂的耳目,此後便海闊天高,可以任他們這支強大的北地神軍自由翱遊!
因此,眼見著大軍離那片風波詭譎的黑色海面越來越近,一直有些緊張的海神反而漸漸放鬆下來。除非千百年從沒光天化日過的雷雲風暴澤一瞬間雷雲消散,否則那些只敢在雨雲外高天中逡巡的東海鷂子不可能發現他們在前面那片詭譎海澤中少被天雷急閃擊中。
就在禺疆半瞑雙目沉思之時,他這前前後後五萬之數的長乘海靈已經半飄半游,向南急轉進入那片黑雲湧動的洋澤之中。這時候,若是從他們後方的高天看去,這群只善鳧水的北海健卒軍伍就像深海翻出的巨蛇,正蜿蜒進入一隻反扣在海面的黑底大鍋中。
直到此刻,所有狀況還是一如既往,分毫沒有被南面那些鄰居發現的跡象。
「唔……」
見得眼前一派平和景象,剛進入雷暴澤的禺疆大神在揮起玄黑大氅掃落幾個驚天落雷之後,已對此行成敗毫不擔憂。現在這位鎮靜自若的雙面海神,已換了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耳垂青蛇,開始思考起自己大軍達到南海之後的征戰大計來。
只是,禺疆的鎮靜並沒持續多久。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這片自古以來天象都沒有多少變化的雷暴海澤,當北海大軍馳入之後不久卻突然起了些民變;這古怪異變,還是靈覺最敏銳的禺疆最先察覺出來:
「奇怪,怎麼今日這雷暴澤中。電光格外明亮格外多?」
剛開始時,在一團團黑雲之下漸覺眼前明亮,禺疆還以為閃電越來越密越來越強;只是在心中如此淡然想過之後,不到片刻的功夫,這方圓數百里地雷暴澤上空就起了讓所有北海軍卒目瞪口呆的變化:
頭頂上那些原先好像扣地大鍋般嚴絲合縫的雷暴黑雲,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竟漸漸消淡;等眾人察覺之後。那冥冥中雙彷彿有著一隻看不見的巨手,轉眼間就將那些耀武揚威的雷電霧雲猛然揮散,前後速度之快,就像一床緊捂的棉被被哪家調皮地小女孩突然掀翻,竟在轉眼間便全部消散。
就這樣不到片刻功夫之後,原來暴躁如狂的雷暴澤就好像突然變成一個溫柔順從的小姑娘,深藍海面上微風徐來,波浪輕拍。
「……」
雷暴澤這樣轉變不要緊,北海那些成千上萬的軍馬卻突如被剝了殼的煮雞蛋,立時暴露在正午的光天化日之下!
如此劇變,頓時就讓這些本就鬼鬼祟祟一路潛行的北海軍卒慌作一團;除了少數定力非常的海神靈將鎮定如初,大多數長乘海靈都好像忽被掐去腦袋的沒頭蒼蠅一般。只管在原來鳧水泅泳的海浪中急急打轉,原本還算整齊的隊伍轉眼就變得混亂不堪!
「這是……」
和其他人驚惶不同,此刻禺疆仍舊鎮定。雖然剛才神目圓睜極力遠望,看不到絲毫敵蹤異狀,但等用鼻子一嗅,他便立即從溫柔吹來的東南風絲中嗅出些不同尋常地味道。雖然這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只是稍縱即逝,自己只嗅到一縷風尾,但也足夠讓他聯想到很多東西。
只是到得此刻,縱然他有心也已經無暇細察;剛同部下神將稍稍約束好混亂的隊伍,禺疆就聽得在自己西南方海面上突然傳來一陣細碎急切的呼嘯,初如嚙食桑葉的春蠶,簌簌細響。轉眼之後那嘯聲便越發宏大,等變得如悶雷一般來回滾動時,北海眾人便見得西南海域上正有一塊鋪陳數十里地烏色雲陣滾滾而來,其下遮掩著無數身材高大的靛面水靈,個個手執雪亮鋼叉,面目崢嶸,睛目爍爍,十分可怕!
對北海軍眾來說,這些惡形惡相的神靈他們正是十分熟悉;這些攜雲帶雨呼嘯如風的惡面水靈,正是東海龍族賴以傲視四方的夜叉水軍。不用說,正是剛才雷暴澤上空突然雲開日出,那些原本只在高天盤旋的東海神鷂立即就看清他們的行跡,很快便把擔任游弋南方地東海龍軍引來。
於是只在須臾之間,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夜叉軍團便將北海龍軍南去海路團團堵住;而當他們到來時,這突然變樣的雷暴澤又終於恢復本來面目,轉眼間在那些夜叉海軍帶來的烏雲風雨上重新聚滿雷電雨雲。只是此時對北海來說已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的行蹤早已完全暴露。
「惜哉……」
見得眼前東海夜叉軍洶洶而來,已化為身形二丈風姿優雅的風神禺疆,已知事不可為,便在心中歎息一聲,頗有些無奈。而在這時,對面那蜂擁成堆氣勢洶洶的夜叉軍團中央,人群忽朝兩邊分開,從中走出一位身形也是二丈有餘的中年神帥,渾身上下黃光籠罩,威勢非常。透過黃光縈繞的霧霾可以隱約看到,這位被眾星捧月般擁出的海神,頭頂三紫金日冠,身穿銀鱗金嵌海猊戰甲,背後一襲披風猩紅鮮艷,隨風飄蕩棤棤作響;而這海神臉上面白如玉,鳳目蠶眉,頷下三綹烏髯長可及胸,看上去正是神采飛揚。
見了這東海神將玉面長髯的相貌,則即使那些從未見過此神的北海軍卒也知道,這人便該是聲名赫赫威震四方的東海巡海大將蒼璧了。
再說這東海水神蒼璧,從軍陣中踏浪行出,在漫天電光耀映中見到對面那位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北方龍神,便微微一笑,在金黃光影中一拱手,似是十分客氣地問道:
「禺疆大人,外臣東海蒼璧。今日幸會,不知您此番厲兵秣馬,兵鋒所指何處?」
「哼……」
在漫天轟鳴的雷暴聲響中清晰聽到蒼璧這聲問話,禺疆哼了一聲,面上深沉似水,口角不動淡淡答道:
「哦,原是蒼璧。此行無他,只是演練軍馬。」
說完這話,也不管對面靈將如何答話,北海龍神便徐徐轉過身來,朝四方喝道:
「諸位急行至此,可。這便全速回營!」
禺疆雖然口角嘴唇仍無絲毫動靜,但這聲有如炸雷般的聲音卻蓋過海澤上空所有地暴雷,在方圓數十里內每位海靈耳旁炸響。而聽得這聲呼喝,所有的長乘海靈不約而同應了一聲。立時聲貫天地,海動天搖。在這之後,同那些夜叉一樣也是來去如電的豹尾黑面長乘,便如下山猛虎一般轟轟烈烈朝西北來處迅猛奔去。到這時候他們已無須再顧忌行蹤,這番全力疾走之下頓時就像在浩蕩大洋中掀起一陣颶風。又如黑潮般迅速朝西北漫去。
見得這樣,那位面目雍容溫和的東海大將也緊接著一聲喝令,令麾下夜叉軍也向西北迅速移去;按他朝北傳出的說辭,說是要送他們這些北海友鄰一程。於是轉眼之間這兩家面和心不和的「友軍」便並駕齊驅,靛色肌膚地夜叉軍和黑色面目的長乘靈一南一北合在一起。就好似掀起兩場藍靛漆黑色澤迵異的海嘯大潮,並行著朝西北白令海峽馳去。
而這兩部軍馬,在海外靈族中一向都以腳力著稱,再加上各為其主,內心裡本就相互不服氣,再加上今日這番表面禮貌實則十分不客氣的攔擋阻截,更激起雙方不少火氣。因此,饒是這些心神通明的海靈奔馳之時都在口中默念著主帥主公一貫的囑托,反覆提醒自己跟那些「友軍」打交道時,絕不可以碰出真火,但在眼前這並駕齊驅的情境下,盡力奔馳時總不免有一爭快慢賭賽之意,而在那兩方軍陣相互靠近交接處,更是免不了時不時發生碰撞。
「呃……」
這樣磕磕碰碰地情景落在東海統領蒼璧眼中,倒也讓他十分擔心和北海爆發一場絕不必要的爭鬥。有了這番考量,蒼璧略一思索,便雙手一揮,轉眼就有兩團鮮黃的光華從他手中飛出,迎著海風越展越大,轉眼間就將北側是數十里所有和北海龍軍接鄰的夜叉部眾籠罩其中。只不過是須臾之後,這道隨軍飛馳的光團邊緣形成地黃色光壁,便漸漸將夜叉軍陣和北海軍馬隔了開來,中間大約空出七八丈空處;於是這之後無論那些桀驁剛烈的夜叉如何想方設法偷偷朝北擠、向北靠,也都被那道黃色光壁一個個彈回。
見得這樣,那位一樣也在萬軍陣中向西疾移的北海龍神禺疆,也不甘示弱,幾乎以同樣的手法飛出一道青煙直冒的青色光壁,也將自家軍馬護在其中。這樣一來,那些故意碰撞挑釁地海靈之間再也碰不著,卻反而是雙方主將施出的青黃光壁相互撞擊,猶如兩道長龍一般不斷撞擊飛彈,磕磕碰碰糾糾纏纏向北急速飛去。
到得這時,局面早已偏離蒼璧本意;原本為減少摩擦,但現在卻騎虎難下,得要極力施法維持光壁,否則一旦失力光壁被那個不停洶洶南撞的青色光龍擊散,自家兒郎便要倒霉——因為,從他現在感應到的情況來看,北面那個出師未捷身先退的鬱悶龍神,已在那青色的光氣中添了許多滿含險惡瘟疫的風息;這樣的話,要是一個不敵被他毒光一卷,今日這吃啞巴虧之人就要再添一個,添上他東海巡海大將軍蒼璧。
因而雙方就這樣暗自較勁,大約又過了小半炷香功夫,等兩軍馳近白令海峽眼看著那兩座遙遙相望的海崖歷歷在目時,這場青黃相接卻又涇渭分明的凶險較力便告結束。這兩位海神俱是神力通天之輩,見到白令峽便心領神會,不約而同收回那海面鋪卷如龍的青黃光氣,各在心中暗道一聲「佩服」之後,便各自領兵回去。
且不說他們這番勞神費力。等一事無成的禺疆暫時縮回北洋,勤心盡力的蒼璧返回南側海中繼續游弋,此時在這東南邊某處陽光明媚,水波微瀾的藍色海水中,卻忽有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如黃鶯百靈般輕盈響起。只聽這女孩兒喜孜孜說道:
「皋瑤姨∼我這回做得不錯吧?」
靈脆悅耳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與生俱來地威嚴與尊貴;而在那幾似本能的矜持外,又流露出好幾分不可抑止的調皮與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