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曙光初現海日初升之時,醒言平生第一回親自引領的獨立征戰,終以已方大獲全勝告終。當東天裡的朝陽從動盪海波冉冉上升,將滿天裡的流雲映照成絢爛金霞之時,那四瀆龍婦靈漪兒,也帶著她本部女衛新兵隨大隊人馬渡海而來。
「醒言!∼」
正是人未到而聲先至,正當醒言被耀彩的鱗波和那些仙兵神將身上炫目的光華照得幾乎睜不開眼時,便聽到一個嬌柔的聲音正從海面傳來。聽到這熟悉聲音,揉揉眼睛,朝聲音傳來之處望去,便見得蕩漾金波中正漂來一鎮麗幟高揚的軍伍;軍前為首一員女將,不是靈漪是誰?等醒言今日在隱波洲畔再次看到這位龍族公主時,發現她已經換上一身從未見過的裝束:
雪白的羽盔攏住青去般的秀髮,霞光煥彩的銀幻戰甲包覆住嬌娜的身軀,織金雲霞水蓮纊的披風在身後飄卷如錦,中下兩朵粉蓮花,凌波渡水,托住她溫潤如玉、白皙賽雪的赤足;春蠶蛾眉上粉白玉客前,垂掛下十數綹瓔珞金玲,流光飄逸,清響叮呤;眉心間則是一點丹紅花鈿,形如映霞水滴,畫龍點睛般將本就嬌婉韶秀的神女,襯托得更加柔媚動人。
「……此是夢中否?」
正是雲鬟流媚,冰肌無汗,往日慣熟的女孩兒忽然間神光四射,艷采耀霞,一時只讓醒言覺得有些如真假幻,恍如夢遊。看來這俏龍女往日嬌羞說出的「四海馳名」,也不是什麼逗人大言!
「醒言,別只顧呆瞧呀∼」
正當醒方愣愣觀瞻時,神幻嫣然的龍公證便從耀眼霞光中脫穎而出。立在面前的海波中載沉載浮:
「你看,我這身新換的蓮花裙甲合身嗎?」
神光幻影的女孩兒,在煙波中輕盈一轉身,身後披風席捲如雲,額前瓔珞叮吟誦作響,滿溢無限的活潑生機。
「這……」
從一時的目眩神迷中清醒過來,醒言趕緊跟眼波流媚的四瀆公主讚道:
「合身,很合身!」
如何不合身?眼前那緊湊的戰甲。將活力四射的青春女子包裹得玲瓏有致。以至於此時連他也有些目光閃爍,不敢在她有些部位太過注目停留。當然,雖然這神蓮戰甲再合身不過,勤於思考的少年還是有些建議。只聽醒言說道:
「靈漪,合身是合身,只是一會兒就有大戰,你額前瓔珞上繫著的金鈐,是不是太響?」
「呀!」
醒言只一提醒,冰雪聰穎的靈漪兒便立即會意,趕緊玉腕一揮,將那叮吟誦作響的細小金鈐抹去無蹤。刀光劍影的戰場中,確實不能只顧好看。只不過一會兒功夫。到了醒言面前的四瀆公主不自覺便已滿是小兒女情態,渾忘了自己身後帶來的那些女衛親兵。
「對了,她們是?」當靈漪又開始跟瓊肜問候說話,咿呀談論各自衣著時,醒言便問她身後那些女兵的情況。
只不過醒言才一發問。靈漪身後軍陣中便忽然奔出二女,掠過波峰迅疾來到他面前,不待他有何反應。便倒身就拜:
「四瀆龍女座下水碧、白華,參見少主君!」
「……」
見這兩位雲盔麗甲的女將拜伏在自己面前,醒言一時也禁不住手足無措。幸好這些天被玄靈妖族看重,不知不覺也養出些氣度,短暫侷促後醒言答應一聲,趕緊請她們起來。這時靈漪也反應過來,有些嗔怪自己不該只顧拉家常。一時倒忘了跟醒言瓊肜他們介紹自己這些親衛女將。
等聽過靈漪介紹,醒言才知道她麾下原來還有四名女仙,名為白華、水碧、銀霜、紅蓼。在四瀆神族中,這四位仙媛各有職司:
白華仙子為破冰之神,主冬去春來湖溪破冰之務;水碧仙子為澄江之神,負責大浪淘沙,澄淨江湖;銀霜仙子為靜浪之神,主風平浪靜、助水上商旅風帆;紅蓼則號「明湖仙子」,專掌江湖水植生機,助水族藻類生長
而就在昨天夜裡,四瀆龍君從陸地水族各處調來的大軍陸續到達;這四位四瀆龍女嫡系的女仙中,紅蓼、銀霜兩位仙媛留守,白華和水碧便領著各部妖鬟女將,來南海伏波島聽靈漪調遣。
聽過靈漪說明,醒言再瞅瞅眼前這兩位水族仙子,發現那水碧仙媛身形嬌小,腰若柔纖,頭上並無盔帽,綠雲成堆的髮絲間只簡單簪著一枚碧玉釵,玉色宛如碧波流翠;身上那襲淺碧襦甲上,用一根銀白絲帶,束起一抹嫩黃腰裙,圍住纖柔的腰肢。與她同來的破冰之神白華,則是頭上一頂銀兜鍪,身上一襲淡色鳳尾裙,足下鍪一雙白絲分雲屐,打扮甚是素雅。
就從第一眼看上去,醒言覺得這水碧仙姝姿態輕婉,眼眉靈動,性情應該比較活泛活潑。而白華仙子則目光淡定,神態頗為端莊靜穆。
就在醒言打量水碧白華之時,這倆仙姝也在打量他。瞻看之時,水碧仙毫無避忌,烏黑眼珠溜溜轉動,將醒言渾身上下細細打量一番;而立在她旁邊的姐妹白華,則是在醒言跟她問好時才瞬即看了一眼。觀看方式雖然各不相同,但看過之後這倆仙姝幾乎在心裡異口同聲評價道:
「靈漪姐眼光真不錯!這男子,雖然比不上彭澤楚少主那樣的粉面玉郎,卻也不失為一個英氣勃勃的清信服好男兒!」
醒言卻不知她們心底這番評價;初次見到兩位女仙,醒言跟她們稟禮問好之後,便滿心佩服地跟靈漪說道:「靈漪,以前還不知你還有這些仙子部下!」
「那當然!」
靈漪兒還未回答,那水碧仙媛卻已經搶先嘻笑答他:
「少主君,靈漪姐和您花前月下、蜜意濃情之時,自然用不著我們這些粗蠢婢子在一旁助戰觀望;現在上陣殺短篇,我們姐妹自然會同仇敵愾!」
原來靈漪性情隨和,平時和這幾位部下水仙都以姐妹相稱。平日說話時也不計較尊卑。聽她這麼說,小龍女俏臉微紅,忙道:「幾天不見,小婢子全無長進,只管滿嘴亂叫;什麼『少主君』?你家公主還在考慮嫁不嫁給他呢!」
「真的嗎?」
慧黠的仙婢聞言,眸子一轉,便好似忽然記起什麼事來,一本正經地跟公主說道:
「對了公主姐姐。婢子有件事差點忘了。這次我們姐妹來。不光給你帶來你那支蒼雲之戟,還帶了湘水娘娘的口信——娘娘說,以前硬讓姐姐嫁給南海水侯,是她一廂情願;反正女大不由娘,姐姐想嫁給張主、喔,是張公子!她也不會阻擋……」
「咦?」
靈漪聞言只覺有些奇怪:
「水碧妹妹,這事你不是已經跟我說過了嗎?……哼!」
只不過轉瞬間靈漪便反應過來,忍不住笑罵道:「好個狡黠的婢子!行呀。看來姐姐現在也管事不了你了,那就挑個黃道吉日,幫你尋個人趕緊嫁了吧!」
嬌叱之中,靈漪兒心裡想著母親命水碧她們帶來的話兒。卻忍不住又一次芳心暗喜,胸膛中怦怦亂跳如有小鹿亂撞。而醒言這時,聽清二人對答,一時間也是滿心喜悅。
正當這氣氛有些旖旎微妙之時,那水碧仙子便忽然玉手輕舒,朝天伸了個懶腰,抱怨道:「呀,早知南海炎熱。就不穿這腰裙來了!」
聽得她這話,靈漪兒又有了次反擊機會,便晏晏笑她:
「水碧小妹,不著腰裙如何行?提防你那細腰,不小心被海風吹殺!」
「……」
見公主提起她如纖細腰,水碧便終於有些害羞,紅著臉哮著嘴不再說話。
就在靈漪她們幾個笑鬧說話時。瓊肜這時倒有些認生,叫過一聲「水碧姐姐」「白華姐姐」,便躲到醒言身後不肯再說話。
等這番初見笑鬧結束,醒言便終於有機會說起正事來。他剛才在靈漪到來的時候,已經發現那海浪煙濤中絡繹而來的四瀆大軍,這兩天裡幾乎都沒見過。原來他還以為,雲中君在郁水河、伏波島聚焦的,已經是此次攻擊南海的全部人馬,只是沒想到短短一夜之間,就有這麼多前所未見的強大浩蕩而來。
「為什麼昨天白天那場大戰,不早些讓這些神軍上場?」
想起昨天那場艱苦卓絕的大戰,醒言仍然心有餘悸;再看看眼前井井有條不斷沒入浩淼波濤的神幻戰獸軍來,醒言便心有疑竇。疑惑之餘,他便跟靈漪問起此事。聽他問起,青春俏麗的龍女便正色答他:「醒言,我正要跟你說這些事。我這回來,一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另外便是要捎一些爺爺的口訊給你。」
「嗯!」
見靈漪說話神情鄭重,醒言口氣也肅然起來。只聽靈漪說道:
「昨夜你們開拔攻打這島時,曾問過爺爺一個問題,說我們不流擊千里,直攻龍域。現在爺爺就要告訴你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醒言聞言,精神大振。
「嗯,你別急,聽我慢慢告訴你。我爺爺說,那南海水侯野心勃勃,稱霸陸地水族已久,這次和他會戰南海,並非只為一洲一島,抑或一人一物的得失;此次攻伐,對於他這陸地水族共主來說,是為了清除南海這些不以蒼生為念的野心勃勃之徒。所以,是否拿下龍域並不重要,甚至是否羈拿住孟章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否清除南海那些追隨孟章,同樣野心勃勃一心稱霸的力量。」
在轉述老龍君話語之時,靈漪兒也不知不覺用了他的沉穩語氣:
「醒言你也許並不十分清楚,孟章那惡徒,藉著抵禦鬼方之名,麾下龍兵橫行南海已久。欺壓脅迫南海中良善水族島民,無惡不作,早已和蓋章同聲同氣,成了一丘之貉。如果我們這回不把這些窮兵黷武這徒一併剿除,則如同留下毒瘤,即使一時擠去表面膿血,等日後時機成熟時同樣還會成心腹大患!」
「妙!」
聽到這裡,醒言心中已隱約知道龍君大概是如何籌劃。只是具體來龍去脈還不是十分清楚。只聽靈漪兒繼續娓娓道來:
「正因為這樣的考慮。爺爺說了,昨天那一戰,正是示敵以弱,這樣才能引得久勝的孟章惱羞成怒,率精銳主力前來,在伏波三島處與我方會戰——你知道,那孟章一向輕視我們四瀆內陸水族的戰力,肯定嚥不下這口氣;而昨天我們撐得勉強。也讓那水侯不至於傾巢出動,把所有陳布在鬼方一線的重兵主力全部調動過來。如果那樣,對我們也十分不利。」
「原來如此!」
聽到這裡醒言也恍然大悟。原來那老龍君,打的正是誘敵深入的主意!在心中琢磨了一下靈漪的話語。同樣做事也不拘小節的少年不禁在心中大讚:
「此訐妙極!若是那孟章識機,認清四瀆龍君大志,便早早收縮回防,將所有重兵佈防在龍域近旁各島,死命防守,則哪怕四瀆力量再強大,要想最後攻下龍域也是千難萬難!那樣對四瀆最好的結局,也只可能是兩敗俱傷!」
「只是,以那孟章脾性,斷然不可能這麼做吧。」
對雲中君這番籌劃,醒言正是大為讚歎。說起來,這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計策也不少見;但在實戰之中,一方主帥想要仔細把握對方主將個性心理,知己知彼,對計策靈活運用。卻也不是能輕易做到。這樣看來,這老龍君果然智計過人;說自己當年是龍魔大戰中的軍師智將,想來也不是大話。
正在醒言心中讚歎時,便聽靈漪兒開始傳達雲中君給他們的任務:
「醒言,爺爺說了今日之戰,可說是南海與四瀆之間一場決戰,參戰的都是水族精銳。因此那些助你同來南海報仇的陸地妖族,便可在隱波洲暫時就地歇下,養精蓄銳,這一回不必再出戰。」
一聽此言,醒言便知龍君用意:即將到來的大戰恐怕是驚天動地,陸地妖族即使再諳水性,也完全不可和那些龍族的精銳匹敵,再加上一夜攻島苦戰,對他們而言,最有利的就該是就地休憩。
想到這點。醒言又佩服起老龍君的量材施用之能來。到這時候,靈漪要轉達的龍王旨意也快轉達完。只聽她認真提醒道:
「對了醒言,爺爺還說了,過會兒戰事一起,你肯定會參戰。他讓我轉告你,『兵者,危也;戰者,凶也』;這一戰生死攸關,你決不可有婦人之仁——」
正認真傳達爺爺旨意的少女,說到這兒卻忽然停下來,忍不住哼了一聲不滿道:
「哼,爺爺就是看不起我們女子∼」
當然這抱怨聲也並不太大,因為在當時那世上,男尊女卑習以為常,即使尊貴如龍族公主,平日也大抵習以為常。
且不提靈漪抱怨,聽過她剛才轉達的龍君囑咐,醒言心裡也十分清楚:這一戰生死攸關,如果打敗,別提復仇除奸之事,恐怕他們所有人都要潰敗回內陸,等待南海龍族的殘酷報復。想到這裡,醒言卻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這問題如此重大,一時間他來不及細想,便脫口說道:
「靈漪你爺爺可曾說過,如果我們最終打敗南海之後怎麼辦?難不成真正將南海龍族連根拔起由四瀆入主?」
「嘻……爺爺真厲害!」
聽了醒言急切問話靈漪兒卻嫣然一笑,不急回答卻轉去毛病她爺爺。見她這樣,醒言正是一頭霧水。幸好靈漪贊完後便立即說道:
「我是說爺爺居然早就知道你會這麼問!他說了,如果打敗南海之後,我們將會盟四海龍族,扶助南海龍族大太子伯玉繼任南海龍神之位!——南海龍子伯玉,性格溫和忠厚,最有王者風範!」
「妙極!」
到此時醒言終於對老龍君整個籌劃心悅誠服。這時候他也在心底暗暗下定決心:
「有這樣英明神君,我定要好好出力,希望能為雪宜、還有那些罹難同門早日報仇!」
暫略去少年心中這番立誓;再說這隱波洲外的海路上,過不多久,當最後一批由水伯冰夷率領的黃河精銳水卒在隱波洲外礁巖海水中駐紮之後,所有浩蕩而來的四瀆大軍,便全都在隱波洲內外的石林海濤中排陣隱匿。這時,披堅執銳的武士,目耀神華的法師,銳影騰雲的神獸,全都按捺下身形,在醒言妖族攻打下的隱波洲畔屏息靜氣,嚴陣等待即將到來的生死大戰。一時間,充盈著仙兵神將的陷波洲竟變得格外寂靜,只聽得到水聲風聲。
如此壓抑的寂靜,大約持續了半晌;然後所有人便忽然聽到,東邊海面上似乎漸漸響起一陣雷鳴般的響動,如石碾滾動般從千里之外傳來,漸傳漸近;而頭頂晴朗的天空中,也忽然陰雲密佈,轉眼竟下起雨來。
他們,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