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吞噬那火焰蛛精的鬼王,渾身火光直冒,通體透紅,劍一般的身軀矗立在深潭前,猶如在黑夜中豎起一根熊熊火柱。等他透體的紅光略微轉淡,曾告訴醒言已迷失本性數百年的猙獰鬼王,忽然若有所思,垂著笆斗大的頭顱靜立一陣,然後從血盆大口中吐出一團煙雲火氣,說道:「我……好像記起來幾件重要往事。」
「噢?」
聽得此言,醒言也很替他高興,忙問:
「記起來什麼?」
「我記起來很多!我想起——」
聽醒言問話,正要滔滔回答的鬼王宵盲,許多話剛到嘴邊,卻突然一下子卡住,一時竟一個字都蹦不出來!這樣情景,倒好像在做夢,夢想後講給別人聽,卻發現腦袋裡一片空空,什麼都記不起來。
這樣一來,頓時把這粗豪的鬼王給憋得直在原地猛轉圈兒,看在瓊肜眼中,倒像只狂轉的大風車。
「別急,一時想不起來也不打緊。反正都忘了好幾百年,不妨再等等!——畢竟你是鬼靈,剛吞了至陽火精,現在還是先作法運功煉化才好。」
原是醒言見鬼王臉上紅一陣黑一陣,顏色詭異多變,很是擔心,便關切提醒。誰知當他話音剛落,那鬼王卻已叫了起來:「是了,我想起來了!多謝主人提醒!」
自命鬼僕的積年鬼王突然大叫:「我記起來了,原來當年我出得鬼巢,浪蕩人間,正是要習得克制陽氣靈機之技!」
想不大隨便吃了只火精蜘蛛,就讓自己想起這些年出外遠遊的最大目的,宵盲鬼王頓時歡呼雀躍,咧開嘴誠心感謝醒言:「多謝主人!沒想到我老宵才在你仙氣靈機下靜修煉化沒幾天。就有了這麼大作為!吞過這只火魄,想來離我克火神技大成之日不遠矣!」
也不知是何來歷,這外貌豪曠的鬼王竟也能說出這樣文質彬彬的話語。
再說這宵盲鬼王,現在正是興奮非常。原本惡行惡相的鬼臉上竟現出幾分孩子氣,呵呵傻笑幾下,便「呼」一聲彎下腰來,將小瓊肜扛到肩上,跟自家主人打了聲招呼:「呵!剛吃了東西,得去活動活動!」
不待醒言回答,宵盲便轉頭問臉旁端坐肩頭的小女娃:「叔叔帶你去打妖怪,怕不怕?」
「當然不怕!」
唯恐天下不亂地小丫頭自然一臉無畏表情:
「誰怕誰是小孩子!」
宵盲肩頭十分寬廣。手舞足蹈的嬌俏小女娃絲毫不怕碰到鬼王臉頰。一番對答,還沒等醒言來得及說話。這鬼王竟呼哨一聲,已帶著躍躍欲試的小瓊肜化作紅光一道,倏然劃空而去,轉眼間已如流星般墜落在密林之後。
「……」
一老一少倏然不見,醒言只好把剛到嘴邊的那句「瓊肜你可要坐穩」地話兒吞回去。定了定神,回頭一看幾位妖族長老。見他們正是一臉驚詫,醒言便忙跟他們解釋:
「唉,別看鬼王年紀很大,也差不多和瓊肜一樣喜歡胡鬧玩耍。」
「呵呵…?」
聽到醒言之言,坤象殷鐵崖幾人詫異之餘,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過了一陣才聽那千年白虎靈說道:「張堂主,其實那鬼王說得沒錯。」
看來這白虎坤象頗為識趣。先前醒言表示了對教主妖王之類稱號的不習慣,他現在便換了稱呼:「說起您那出神入化的仙氣靈機,確實奪天地之造化日月之菁華。往日在羅浮山,每回您端坐山崖,匯聚煉化天地元靈,我們山中這些愚昧後進便跟過節一樣!」
聽坤像這話,醒言好奇問道:「那是為什麼?」
坤象答道:「因為跟著堂主煉化。往日我們要花費數十年功夫才能吸取的天地精華,往往幾個時辰便可以完全吸納!若不是這樣,再加上聹聽堂主宣講靈微大道,我們這些走獸禽靈也沒這麼快便能看透天地玄理,劈破生死玄關!」
「哈∼」
本來象坤象殷鐵崖這樣的任務,對醒言來說都和前輩高人一樣;聽他這般說話,依著醒言本性,便表示惶恐遜謝。只是這兩三日他引領群妖,不自覺中倒培養了幾分氣度,再加上白虎長老這番話說得極為謙恭,醒言也只好湊趣哈哈大笑幾聲,然後才謙遜幾句——只有這樣才顯得自然。
就在他們一番對答時,便忽聽得身後密林外哀嚎聲忽然變大;淒慘的呼號聲中,還不時聽見有蛛妖大叫:
「有鬼!有鬼!」
聽到那些蛛妖如此叫喚,醒言幾人面面相覷之後,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
等火焰蛛母被除掉,強大的鬼王又投入戰鬥,過不多久這隱波洲全島的狼蛛戰士便一敗塗地。秋風掃落葉般掃蕩之餘,這些狼蛛妖兵發現大勢已去,再聽到那個渾身神光繚繞地少年勸降話語時,便再沒了當初暴虐之氣,一個個乖乖棄械投降。於是這醒言與玄靈妖族在南海主動出擊的第一站,終於以他們這方大獲全勝而結束。
當得勝地妖騎在海島上往來炫耀奔馳、瓊肜騎在鬼王宵盲肩頭滿天亂飛時,那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終於過去。月落西天,波濤洶湧的南海大洋迎來東天裡第一縷曙光。從海島東邊高聳的碣石上朝東方望去,醒言見到那整個黝黑的海面彷彿一下子被照亮,一條粼粼閃動地光路正從億萬里外飛馳而來,將他和遙遠的海日轉瞬連接在一起。
而這時,當旭日的光輝拂水射來之時,剛剛吞噬了火精地鬼物宵盲,示威般朝東邊海日初起的地方盤旋飛翔一段,然後才披著一身霞光。回到那佇立海邊礁巖的少年面前,將肩頭意猶未盡的小女娃放下,行了個禮,便騰空團身縮小。又化作青煙一縷,重歸到那只幽幽閃光地司幽冥戒中去。這時候少年再看指間,便見那白骨堆圍的黑玉戒面中,糾結絞纏的暗黑雲裡已帶上幾分火燒一樣的的霞色雲霾;煙霾流轉游移之時,竟如一條張牙舞爪的赤龍,正盤恆在那個幽渺玄冥的空間。
「嗚……」
望著司幽鬼戒中這奇妙的變化,再想想鬼王之前說過地那句話,醒言想著想著。忽然有些出神起來。
就在這時,從那東方霞光粼粼地海濤洋面上。忽然飛馳來幾十騎銀盔銀甲的武士,迅疾如風般渡海而來,轉眼就到了發呆少年地面前。
「醒言兄!」
神騎馳近,為首一將也不下馬,便勒馬立雜一此起披伏的波濤中,高呼一聲將醒言從沉思中驚醒。問道:
「戰事諧否?」
醒言聞聲抬頭一看,發現發話之人正是彭澤上主楚懷玉,便稟禮笑答:
「承楚兄牽掛,隱波洲已經攻下,不知楚兄息波戰事如何?」
「哈!」
聽醒言問起,楚懷玉哈哈一笑,昂然回答:
「戰況如何,你又何須再問;只看我渾身上下。便知息波戰事如何!」
原來楚懷玉此時身上一塵不染,銀鱗甲銀兜鏊依舊明光珵亮,就好像不曾經過一場大戰一樣。而他身後那幾十個親騎侍衛,也個個精神抖擻,盔胄整潔,渾不似剛剛大戰歸來。醒言抬眼觀看之時,見這些彭澤龍騎與先前出發時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現在個個鞍橋上都新掛有十幾支青黑的牛角。想來,這些彎轉的黑牛角都是從息波洲海牛妖頭上切下。看來,彭澤少主的息波戰事正是大捷。
正當醒言打量時,只聽那彭澤少主又說道:
「張兄,我此來只為看看隱波戰局,以免久攻不下,誤了龍軍大事!」
「呀!」
正當醒言聞言要答話,卻聽旁邊瓊肜忽然叫道:
「真笨!仗打完,倒忘了給哥哥洗個澡!」
原來正是瓊肜見那楚懷玉渾身上下纖塵不染,再看看自家哥哥,雖然盔甲依舊光彩好看,但往臉上一瞧,就顯得不太好看;醒言哥哥原本白淨地臉上,現在被蛛血焰火熏染得橫一道豎一道,和那位白玉般的楚哥哥一比較,自己哥哥倒像是以往不小心在塵土裡玩耍過的瓊肜一樣!見得這樣,一心為自家哥哥爭勝的瓊肜就覺得,這事情完全是她的失策;剛才她不該只顧陪鬼王叔叔玩耍,竟忘了給醒言哥哥洗個澡再見客。
「哈哈!」
正當小丫頭自怨自艾懊悔不已之際,楚懷玉聽了卻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不容易忍住道了聲「你們兄妹慢聊」,便一振纓,掉轉馬頭,和手下龍騎如飛而去。
「呀!」
見楚懷玉這番灑脫舉動,醒言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讚道:
「歷大戰而纖塵不染,訪別島又飄然來區,這彭澤少主真神人也!」
只是心中大讚的少年卻不知道,那位表面淡淡然的彭澤少主提馬奔回息波洲途中,心中也忍不住暗暗驚奇:
「怪哉!那些妖族地狼騎昆雞,在水戰中自然比不過我麾下龍騎;只是卻不知,他們在這茫茫大海中怎麼能立足衝擊……」
原來冰夷在隱波洲外施法凍出的一大片冰原,到這時早已被南海溫暖的海水消融得無影無蹤;等彭澤少主快馬而來時,只看到島上四起的烽煙,垂頭喪氣的蛛妖,還有那些耀武揚威的妖騎,自然想不明白其中到底是何道理。而在那妖獸禽靈「妖王」「妖王」的狂呼亂叫聲中,以他個性,一時自然是開不了口詢問醒言原因。
略去閒言;就在隱波洲全數攻下之後,醒言便請玄靈教令使「花間客」應小蝶,前去伏波島給龍君報信。當裙袖飄飄地花間仙子,沐浴著鮮紅的晨光朝東北放翩然飛去時,寒氣凜然的黃河水神冰夷也跟醒言告辭,說是按龍君吩咐,攻下隱波洲後他要速回,聽候龍君的差遣。
「那我們呢?」
聽冰夷這麼一說,醒言急忙問他雲中君預先對他們有沒有什麼指示。聽他著急相問,黃河水神祇是笑笑回答:
「我來之前,龍君已說過,此戰不出意外必勝。等得勝之後,你們便原地駐紮,固守海洲,等待我們四瀆大軍到來援守。」
「原來如此!」
聽冰夷這麼一說,醒言心下釋然,便送別冰夷,目送他在波濤中足踏雙龍呼嘯而去。雖然此刻已知道龍君安排,但派花間令使走一趟也非冗余;大戰之後跟主帥稟告一聲,也算是全了禮節。
閒言少敘;就在醒言出謀劃策,同妖獸禽怪們一道攻下狼蛛盤踞的隱波島,半個多時辰後海島東北的水路上,就見大軍滾滾而來,轉眼就密佈隱沒在隱波島周圍。
「呀……」
雖然這良田在郁水河、在伏波島,醒言已親眼見過四瀆水軍的軍容,只是等今日這回親眼見到冰夷口中前來援守的四瀆軍馬,他卻還是一下子驚得目瞪口呆!良久之後,他才緩過神來,心道:
「罷了,雲中君老人家他果然是神機莫測!」
「醒言!~」
燕鶯般嬌軟的話兒傳來,醒言抬頭循聲望去,只見那浩瀚水波光影分處,有一支水軍正破水而來;只不過轉眼之間,他眼前便已是香風成陣,艷甲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