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前的等待總顯得那麼漫長,萬般的緊張中還似乎帶著一絲興奮,混雜著這樣奇異古怪的感覺,曾經伏身市井的饒州少年,終於等到了南海那批神異大軍的到來。其時,朝日隱沒,黑雲如墨,風雨如注。驚心動魄之際,便連腳下這廣袤的大海也彷彿突然通了靈性,嗅出某種危險的味道,開始不安地動盪起來。一時間,風聲如沸,波濤如怒,佇立淺灘海水中的少年似乎只要一個站不穩,就會被詭譎無常的風波捲去。
聽著風聲詭異,醒言努力穩住身形,便從礁巖後面探頭觀看。不知是否巧合,就在他剛剛探出頭去極目觀瞧時,遠方那騰踴澎湃、黑暗如墨的海天交接處,便忽有浮光一線,初時淺白細長,漸轉漸亮,漸亮轉闊,轉瞬間就好像冥冥中一聲驚雷炸響,「轟」的一聲,數以千萬計的神威甲士兇猛蛟龍,好像突然從海天交界處出現,如潮水般朝隱波洲這邊洶湧而來!
不用說,狼蛛族海牛族的漏網之魚,早把隱波息波二洲淪陷的消息傳回給南海龍族。
見南海水族攻來,早就在隱波洲外嚴陣以待的四瀆龍軍,也不怠慢,從天空、海面、水下三路奮起迎擊。這一下,聽在醒言耳中就好像天地間突然響起「怦」一聲巨雷,然後這天下兩大水族的軍卒戰獸便絞殺在一起。
戰事一起,醒言自然立即投入戰鬥;奮起四筋八骸的太華道力。將那口來歷不明的封神古劍漫天飛舞得有如飛龍,神劍衝殺之時,一團團飛月流光飛灑而下,擊向那些冒失前衝的南海水神。
遙控飛劍之時,醒言也留意觀察了一下這回攻來的南海神兵。只不過大略一瞧,他便立即發現今日攻來的南海水軍與昨天大不相同。昨天那場大戰。雖然打得十分艱苦,但攻來的南海水軍大都是蝦兵蟹將,除了數目眾多,戰略其實不怎麼樣。要不是其中少數海神驅馳得當,再加上那些蝦兵蟹卒彷彿無窮無盡般鋪天蓋地而來,已方這些剛立足的四瀆水軍也不必打得那般艱難。
而今日完全不同。現在醒言面對的南海神兵軍伍,頭頂天空上力大無窮的赤蛟黑螭遮空蔽日,在浩大的海空中自由翱翔,飛凌撲殺;對面的海上海下,鮮衣雪刃的神兵神將數以萬計,壓迫攻來之時神刃閃華,各種古怪的法術層出不窮,絕非那些只知蠻力殺敵的蝦蟹可比。
除此之外,又有千萬計還未修cr形的海族生靈,如烏鳠烏賊,海豨海豚。水兕水母,獌狿瑣蛣,洪蚶紫蚖,依附在那些法力強大的海神兵將周圍,替他們掩護廝殺。百忙中醒言看的分明,這些半cr形的海妖中,只龜鱉一族便自成一個軍陣,無論是蟕蠵黿鼉、玳瑁巨鼇。還是贔屭龜鱉,全都密密匝匝擠在一起,用它們特有的堅硬甲殼,為缺少依托的主力大軍攢成一座牢不可破的海上浮城!
而在這迅疾建起的龜甲浮城四周,深不可測的海水正在劇烈的動盪,驚濤暴駭,湧沸凌空,顯示出海面之下也在進行著殊死地搏鬥。
見到這樣的情形,醒言現在心中也已經恍然。看來。這兩天中不僅僅雲中君用了謀略,那南海龍族排兵佈陣時也用了計謀。昨天雲中君示之以弱,而南海同樣也是用大量的低級軍力消耗遠道而來的敵軍實力。在遠來攻伐的四瀆龍軍缺乏補充的情況下,再派主力精銳傾巢出動,定可以巨山壓頂之勢將對方擊得粉碎。從這點看來,那南海水侯孟章果然身經百戰,並不完全輕敵;在南海水域中廣泛流傳陸地水族戰力低下的情形下。他還能這樣有耐心地分段次的攻擊,也非是常人能為。只是,有一點他卻沒能料到,那便是四瀆一方也同樣籌劃著分段進擊,拚力抵抗住前兩波攻擊之後,只不過一夜之間,就調來大量早就預備好的精銳龍軍,迎頭痛擊這次攻來的南海龍族主力。
雙方軍帥首腦這些鬥志鬥勇的謀劃,對現在眼前這些殺場中苦苦拚殺的生靈來說,交沒有多少直接的作用;對他們來說,只有打起全副精神使出渾身解數,才可能生存下來。
兩軍交接,才不過一小會兒,戰況卻已是慘烈非常,超出醒言以前所有的想像,真個是「鯨鯢潛而乍見,蛟螭湧而競游;靈鼉出沒,朱鱉爭浮;螣龍掣水,巨鱗吞舟。湍轉驚日月,浪動覆星河!」
只不過片刻功夫,隱波洲外清藍的海水,便被各色鮮血攪得污穢混濁。血光迸濺鮮血橫流之時,出身山野的少年眼前便呈現出一幅奇特的景象:
湛藍深碧的海水,如同一聲幕布,一朵朵鮮艷的血花在其上靜靜地綻放。開綻舒展之時,就好像春日的草原被施了「頃刻花開」的法咒,五色的花苞,在清風中向四外舒展著柔軟細長的花瓣。而隨著不同顏色的血花延展綻放,更多的鮮血流淌攪拌,這些開滿詭異花朵的海水幕布也不停地變換著底色。
「嗷!」
正當醒言看得這副奇異詭麗的畫面有些出神時,忽聽耳邊「柔」一陣風響,伴隨著一聲怪叫,忽從自己左肩上飛過一隻軟體海妖,在眼前那幅「畫布」上啪嗒落下,然後便看著它在海平面上砸得粉身碎骨,又在深稠的海畫上添上一隻鮮藍的花朵。
「呃……」
見得此景,醒言回頭一看,恰見瓊肜站在自己身後一丈開外,正皺著鼻頭跟他抱怨:
「哥哥!要專心呀!」
「呵……」
暗道一聲慚愧,醒言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跟小妹妹真心道歉。聽過哥哥保證不再發呆、專心打仗,神勇無比的小瓊肜便又一腳跳起,駕著她的火焰朱雀朝敵軍殺去。
經歷剛才這次意外,醒言現在也打起十分精神,留意觀察那些越過四瀆防線的少數敵軍,防止自己再被它們偷襲。雖然自己現在也穿著四靈神甲。一般的水族妖靈傷不了自己;但百密還有一疏,何況今天面對的水軍儘是南海精銳,醒言暗責了自己一聲不小心後,便開始專心馭劍殺敵起來。
略去四瀆水軍與南海神兵轟轟烈烈的廝殺不提,只說這戰場中與醒言相關幾人的戰況。首先便是剛才奮力殺了那只偷襲她哥哥海妖的瓊肜。也不知為什麼,這個平時對她堂主哥哥百依百順、處處乖巧可愛的小丫頭,一等上了戰場,竟是出乎想像的勇猛凶暴,疾惡如仇!
在剛才,大戰剛剛發起,早就憋足了勁兒的小瓊肜就像離弦利箭般衝了出去。在自己朝敵陣衝鋒時,才來得及喚出那兩隻朱雀神鳥,一隻作為坐騎,一隻仍顯作刃形,一臉凶狠地朝敵陣殺去。跟得醒言多時,不知是不是受了他那至清至純的太華神力感化。現在她手中那把的朱雀小刀,早已能隨著自己心意催化成四五尺長的火焰長刀,刀鋒上火光耀耀,熾焰騰騰,執在她那只不成比例的玉白小手中,揮舞時帶著勾魂奪魄的嘯鳴,遇著那些同樣強橫的海神絲毫不落下風。甚至,如果那些海神兵將來不及招架她的朱雀焰刃。被她打到身上,便頓時在炙熱地火焰下化作青煙一道,又或一堆泡沫,從此在海面消散!
而這小女娃可能天性通靈,雖然在戰場上衝突之時,有時細眼朦朧,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但偏偏十分知機,等那些神力高強的海靈見部下紛紛斃命。暴跳如雷要來找她報仇,小女娃卻早已滑溜得像條魚兒躥得老遠,專找那些她打得過的下手——與醒言朝夕相處,瓊肜早就把打架時「安全第一」牢牢記在心底!
而那些憤怒的神靈,即使有心專門來尋她廝殺,卻也從來撈不著。因為這模樣可愛的小女娃,和她那只羽焰繽紛的朱雀神鳥宛如一體。趨退之間往來倏忽,如同鬼魅,基本連她裙邊都碰不著!
見得這樣,開始還有些擔心小妹妹安危的少年堂主,便完全放下心來。看來瓊肜妹妹身形宛如遊魂,卻使不能殺敵,要回身逃竄那一定沒問題。又想了想戰著自己已跟她反覆叮囑過的「打不過就逃」,醒言就對這一向聽話的小女娃完全放下心來。
只是,醒言這時還不知道,這小女娃何止是不用自己擔心;往後的日子裡,「火神奶奶」瓊肜簡直是南海神眾中談之色蠻的一尊殺神!看似迷迷糊糊的可愛小女娃,焰羽紛華的朱雀鳥火神刀,還有那鬼魅一樣捉摸不定地進擊身法,已被冠名成一項強大無比所向披靡的神技:
「朱雀遊魂斬「!
再說靈漪。此刻這四瀆女正在醒言附近一處海面上,被麾下女衛護在中心,專心向天空中那些肆虐撲擊的南海蛟龍發射光箭。
聽爺爺著緊傳授的一些大戰經驗,此時這四瀆龍女已如同換了個人,按著「以靜制動「的馭箭攻敵要領,不急不躁,氣柔息定,靜靜運起「月華回真術」,在華光爛然的神月銀弓上凝出強大的光箭,然後輕舒玉臂,將堅韌的銀弓拉成一輪滿月,射出充分蓄勢的神箭。
這樣激發的光箭,挾帶著七彩的瓏光,摩擦著空氣發出有如龍吼的鳴嘯,朝敵人飛馳如電;就在接近目標之前,水魄冰光一樣的神箭便會光華大盛,有如出雲明月,射出白光一柱,將敵人牢牢罩住;若是法力低微些的敵手,當即便動彈不得。這之後那宛如新月尖般銳利的冰光箭頭,便會忽然化作虎龍狻猊之形,朝白光罩定的敵人咆哮奔騰而去,將之瞬間吞沒,化作白光一道,灰飛煙滅!
說起來這樣神通異常地弓箭,來歷並不尋常。珍寶無數的四瀆龍宮,單單挑這樣的兵器給千般寵愛一身的公主使用。自然有其不凡來歷,追根溯源起來,神月銀弓據傳是由那位交遊廣泛的四瀆龍王,兩千年前請弓神曲張打造;凝成噬敵光箭的月華回真術,平心靜氣銷定目標的九天玄女箭法,則是由箭神續長、弩神遠望親手創造。據說當年后羿能射下那多餘的九個日頭。就多虧了這幾位神靈的幫助。
只不過這些說來話長的典故,與龍女交好的少年卻無從知曉。這些東西對尊貴的龍女來說,只不過是細枝末節。自靈漪兒與醒言認識後,按她少女的心思,本能地就悉心掩藏自己這些舞刀弄箭之事,而喜歡在醒言面前談談學習女紅針織的心得。雖然,她不知道醒言其實對這些神幻典故更感興趣。就是她那把趁手長兵神器「蒼雲戟」,也直到今日才讓醒言看到。在這位愛意萌動的小龍女心裡,認為兩相比較之下,還是那神月銀弓開放之時自己身段兒較美。可以給醒言看到;而揮舞那烏雲一樣的蒼雲大戟,很可能會破壞她在少年心目中的良好形象……
且不說熱戀中的少女心中這些盤纏難明的小心思;再說就在靈漪放箭之時,她身上那襲霞光煥然的神蓮戰甲,也已蒸騰綻放出一朵巨大的粉色光蓮,舒舒展展,耀耀騰騰。將她自己和附近的女將親衛一起罩護在內;若是一般的法術襲來,根本衝不破這樣的護體神蓮。而那些純靠蠻力衝擊的海妖神將,則被拚命護主的龍女嫡系親衛給擊退。而在這些龍女親衛的首領澄江女神水碧、破冰女神白華的周圍,每隨著兩位仙姝手中銀鉤長鋮的擊打,便以她們為中心,在海面上輻射出數百條疾馳激奔的鋒卻冰梭,將意圖近身之敵盡數擊退。
略去閒言,無論如何眼前的戰局,哪怕再是激烈,也都在醒言一方的統帥雲中君意料之內。雖然戰事暫時膠著,但此刻在隱波洲設伏防守的四瀆軍眾無數,彙集了天下眾多水系湖澤的精銳,即使在數量上也對南海佔優。雖然一般來說,四瀆這些陸地水卒戰力相比南海略有不如,但正因長久以來聽多了海靈神將歧視地水族的言語,這些從湖澤江河而來的武士早就憋著一股勁兒,這回一下子發作出來。竟也能和他們打得旗鼓相當!
當四瀆族眾奮力抗敵之時,和醒言一道從羅浮山而來的七位上清道子,這時也都沒置身事外。七位得道的上清高人,在靈虛帶領下於隱波洲東南一處海巖上按七星方位瞑目環列,運氣凝神,將羅浮洞天中新近煉成的天誅七劍驅馳得飛轉如龍,耀目的光芒在密集的敵陣中往來奔飛。有如流星一樣。
而在運劍之時,靈虛、清溟等人頭頂上各有一朵慶雲,形如靈芝滿月,按著各自神劍的五行七屬,綻放著各樣異彩光華。偶有敵方神斧飛叉襲來,這些七彩光雲便霞光大漲,將來襲地兵刃飛彈出去,絲毫傷他們不得。有了這樣集合洞天靈氣粹煉千年的神劍相助,上清七子飛劍之時絲毫不虞自身安危,正是殺敵無數;除了純粹的飛劍殺敵,他們還將飛劍三三兩兩組合在一起;天飆天燎二劍幻成風火煉獄,天鈞天墟雙劍擊出刀山劍林,諸如此類,變幻無窮,正是根深蒂固的羅浮山上清宮不傳秘技:「森羅萬象」。
原本這上清秘技「森羅萬象」,也是不知哪位祖師傳來,雖然門中長老都知道,但偏偏沒有對應的強大神器,千百年下來,基本也就和屠龍之技差不多。直到羅浮山神飛陽助他們煉成天誅七劍,這「森羅萬象」的絕技才不再是紙上談兵。只是所謂「神劍有靈」,越是強大的靈劍越不容易駕馭,因此靈虛他們現在暫時也只能召出劍靈護體,組成的也只是一些簡單的森羅法象。最終七劍合一的「森羅萬象」,到底是啥模樣,現在也無從得知。
只不過饒是如此,已足夠醒言欣羨。自從瞥見師叔祖們頭頂上那燦爛奪目的瑞氣虹霞,還有那神光映照下從容飄逸的出塵神態,四海堂主心中讚美之餘,便不免大家羨慕:
「唉,看來還是我修行尚淺,腦袋上出不了那樣仙神一樣的光環。不知何時,我才能和師叔師祖們一樣呢?嗯,我真得抓緊修行了!」
正想著——
「嘻~」
「?!」
正當醒言心中忖念,他卻忽然聽見一聲嘻笑,滿含輕蔑不屑。而這笑聲如此之近,置身戰場中的少年大吃一驚之餘,慌忙朝四周望望,卻只見各種奇形怪狀的戰士紛湧如潮,那小瓊肜也在遠處忙忙碌碌,忙著殺敵,絲毫看不出有人在找他說話。
「罷了,恐是戰場太過嘈雜,我呆久了,幻聽了吧?」
少年有一搭沒一搭地想道:
「嗯,還是等和龍軍一道攻破前面這座龜甲浮城,我就找個稍微安靜的地方,歇一下……」
正打著自己如意算盤,他卻忽又聽到那個近在咫尺的聲音插話:
「哼!沒見識的小娃,一點彫蟲小技就覺得不得了,也不害臊!」
「看我的!」
妖滴滴的話音剛落,醒言還沒來得及再環顧四方找說話的姑娘,卻只覺得眼前強光一閃,雙目如盲,轉瞬之後他身邊那昏天黑地之所,便忽成光明世界!而這一刻,不知為何,還沒從刺目光華中恢復視力的少年,竟從那冥冥杳杳的天海蒼穹中,隱隱聽到一陣有如萬鬼齊哭的嘶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