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山間論道歸來,已是暮色低垂,山月滿身。快到家門口時,醒言看到瓊肜、雪宜正倚門而望,一如以前在羅浮山千鳥崖一樣,等他這外出辦事的堂主歸來。
這一晚,清河老道就在醒言家中和她們一起喝酒吃飯。按著山村規矩,醒言忍受在一旁侍候酒食忙著端菜盛飯;見得這樣雪宜也不入席想要替她幫忙,這樣的好心自然被醒言娘堅決謝絕。
等坐到席間,開始時雪宜自不必說,就瓊肜也有些拘束。倒是老道清河打量了這倆俏麗女娃兒一眼,便回頭跟醒言大加稱讚,說他堂中這倆女弟子出落得越發好看,他這堂主有福一定要把杯中酒喝乾。
等酒過幾巡,這家常飯桌上的氣氛也變得熱絡起來。大人們喝酒時,瓊肜便雙足蜷跪在木凳上,挨著桌子一口一口的扒飯。正吃著,也不知道小丫頭想到啥,忽然便抱過錫酒壺探著身子去替清河老道斟了杯酒。
風她這樣舉動,大家有些不明所以卻聽小女娃兒忽然開口,正一本正經的跟清河道謝:
「謝清河老伯伯,在瓊肜妹妹雪宜姊認識哥哥之前,幫我們照顧他。」
「……」
此言一出,頓時滿座莞爾;那個一臉莫名的老道士,口中恰含著一口酒,等聽清眼前這明瓏小女童的話,頓時「噗哧」一聲,酒噴如箭。幸虧趕快低頭,才沒把酒水噴到桌上!
就這樣喝酒吃飯,冬夜的山村小屋中其樂融融,一片熱氣騰騰。
酒席間,醒言又跟老道請假,說歷練途中剛得了一隻靈芝,想獻給爹娘,但不知道該讓他們怎麼服食才好。聽他說起,清河頓時大感興趣,讓他把靈芝取來看看。
等醒言從裡屋取來那只蟒妖佘太獻上的靈芝漆盒,一經老道打開頓時清香四溢,充塞滿屋一股似蘭非麝的香味正氤氳滿鼻。
等打開漆盒,見到這靈芝祥雲一般的形狀,清河頓時眼睛一亮,告訴眾人說是這盒中盛的乃是難得一見的野山靈芝,看形狀應該有四五百年之久。
見老道大驚小怪的讚歎,醒言倒有些奇怪,問道:
「奇怪,我不是常聽有人說什麼千年靈芝嗎?這個才四五百年……」
此言一出,老道頓時一陣嗤笑。他告訴醒言,那些尋常市井藥店中所謂的「千年靈芝」。常常誇大了上百倍真正上了百年的靈芝並不多見。而眼前這朵四五百年的靈芝已可稱得上難得一見到異寶,道家稱作「芝寶」。對於芝寶而言反倒不必服食,只要養在臥房中日夜熏陶,自然就能益壽延年。
聽清河這麼一說,醒言頓時大喜當即就捧著靈芝盒兒敞開著在爹娘房中。
等酒終人散,醒言便取出路上買來的醇酒,送給老道清河。為了攜帶方便從各地買來的名酒,一路上全都被醒言囫圇裝在一個皮囊中;因此此刻送出醒言便有些歉然。
只是,剛跟老道道歉一兩句,卻見清河拔開酒囊木塞,才嗅了幾下便哇哇大叫說道這酒絕佳。見他樂不可支醒言也很高興,又看他今晚酒喝多了腳步虛浮,便勸他不如將這沉重酒囊暫寄這裡,明天再幫他送到山上。
這樣好心建議卻被老道一口回絕,醉醺醺的老道把酒囊緊緊抱在懷裡,就像抱著只寶貝兩眼警惕,生怕醒言心生後悔藉故要回。
見他這樣醒言也無法,只好將他送出門,等到了門外醉意盎然的老道一個不察,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這一趔趄倒把老道的酒意驚醒幾分,略想了想清河便定了定神,口中忽然響起一陣呼哨,其音清涼綿長。
「哈∼這老頭兒,雖然酒醉中氣倒挺足!」
正在清河這陣清嘯餘音裊裊之時,醒言忽聽空中傳來一聲鶴唳,轉眼間便有一隻白鶴自天外飛來,翅轉如輪帶著呼呼風聲落到屋前石坪上。見到這只體形碩大的白鶴,醒言頓時醒悟:
「是了,定是老老道招來仙鶴,要騎鶴歸山了。」
正這麼想著,誰知老道一步一搖歪斜著上前,只把那酒囊往白鶴背上一放,回頭又忙著找老張頭要來幾根草繩,將那酒囊在鶴背上繫牢,又努力睜著醉眼反覆檢查幾遍,才在鶴道邊嘟囔幾句,然後將白鶴曲頸一拍,發放它回馬蹄山住處去——
「哈……這老道,真是嗜酒如命!擺弄這般神通,原來只是要將酒運回。」
見此情景,醒言忍俊不禁又見老道醉態可掬,卻不管不顧的伸腳朝山路上踏去,醒言便趕緊上前扶住,一直將他送到山上石居才返回。
等下山回返之時,被清涼的山風一吹,醒言那些許的酒意便完全散去。在月影斑駁的山路上彳亍而行,再回想起剛才老道人一路又歌又唱的醉憨模樣,醒言忽然覺得這位相交多年、看似俗氣非常的老道士,卻比自己之前遇見的所有才智之士更為睿利。下午在後山聽了清河那番話,一直還只覺得淡淡然;但等白日的喧囂過去,行走在這夜深人靜的山路上,再想起他那番話,醒言忽覺得為求大道至理冒著各樣可怕的罪名,燒掉三清教主的聖物手稿,那需要何等的見識與勇氣。
在風吹林葉的松濤聲中,醒言想到那化胡而去的三清教主,能想出這樣辦法,讓後輩門衣缽弟子不可拘泥前人死物,固然是大智大慧;而放到悠悠後世,真個敢依言而行的後人千百年以來又能有幾位。
這般想著便有一陣山風吹來,讓他只覺得遍體清涼,神識更明,更加邁穩了步伐順著山徑一路前行。在他身後正是清光相隨,山月逐人而回。
一夜無話。等到了第二天,醒言便帶著雪宜瓊肜,帶上禮物去城中拜訪故舊,頭一個自然是醒言的啟蒙恩師季老先生。
在季府書房拜見季老先生,這位德高望重的季門族老,見到自己當年無心栽培的貧家少年,今日竟成了大材不僅成了上清派的堂主,還被朝廷特擢為中散大夫——這兩樣,對他這士林宿老而言,可實在了不得。成為中散大夫對於醒言這一寒家子弟而言,十分難得,季老先生著實替他高興。不過族中官宦倍出,這點於季老先生倒還罷了只是少年所入的上清宮,在愛好清談的的士林老先生眼裡正是玄門清談的正宗。平時上清高人都難得一見,若要能成為其中的首腦那更是難得!
因此,等真個見過醒言,再看看他身後跟著的那兩位如花似玉的女娃兒,老先生便樂得合不攏嘴。口中連道: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顏如玉!」
等奉上給老先生的禮物,醒言又去當年讀書的塾堂中拜過孔子像。之後又在季老先生強烈要求下,跟季傢俬塾中那些讀書子弟們宣揚了一下自己當年如何勤勉讀書,這才事業有成——自然,當年逃課做工之事,已換了個差不多的說法,說是養家餬口之時仍不忘讀書,端盤送碗之際想的都是聖人之言!
之後回到書房,偶然說起他也教兩個女弟子寫字,季老先生便大感興趣。說得幾句,瓊肜便自告奮勇在紙箋寫下幾個字。為了不給堂主哥哥丟臉,書法時好時壞的女娃兒這回很聰明,只寫了自己最近練得極熟的「壽」字,柔逸娟挺,寫了幾遍。
自然,這樣好看的書法老先生一見之下頓時大樂,當即許下諾言,讓這位再傳女弟子提個要求,無論什麼他一定滿足——誰知,預備送出天大禮物的季族老,聽了小丫頭的要求,頓時哭笑不得。原來瓊肜什麼都沒要,只是說想拉拉季爺爺下巴上好玩的山羊鬍……
望著恩師沒可奈何地彎下腰,讓小妹妹扯了扯鬍子,醒言心中無奈的想道:
「唉,這確實挺合瓊肜脾氣……」
不過幸好,看來自己的老師很喜愛這個寫得一手好字的可愛小丫頭,對於這樣幾近玩耍的要求毫不介意。季老先生依言履行諾言之時,倒彷彿是一位正在逗晚輩玩耍的慈祥祖父。
跟季先生談過一陣養生之道,之後又去了花月樓。心懷坦蕩的少年堂主,對於自己曾在青樓幫工的經歷、朝廷的命官上門倒是大為詫異。恭敬禮敬之餘,這夏姨便鬼鬼崇宗壓低著聲音將貴客往後堂隱秘花廳引。
見她這樣,醒言自然知道是何用意,謝過她好心便告訴她不必。雖然此地不文,但他覺得做人不能忘本,雖然今日富貴往日貧賤,但只要心下坦蕩完全沒必要故意迴避。
因此謝過夏姨好意,醒言便帶著瓊肜雪宜,就在花月樓大廳中找了個席位坐下,與各位故舊姐姐相見——兩年過後再回到饒州,直到此刻來到花月樓中醒言才有些感覺世事滄桑,人事代謝。當年的「花月四姬」,如今已經風流雲散,只有蕊娘還留在自己花樓上只是已經許久足不出戶不再下樓。而其他女妓醒言大都已經不熟,在這些新面孔中有些樣貌甚稚,年紀看上去幾乎和瓊肜差不多卻裝出一臉老成的歡笑,看得醒言一陣心酸。
而以前那個活潑多話的小丫頭迎兒,奉了蕊娘之命給他這故人捧來果盤,再次相見了卻已是沉默寡言,態度羞澀。原本身量短小的小丫環,現在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不多的幾句對話間,醒言看得出來迎兒對自己這當年的樂工仍是頗有情誼。只是不知是現在少年已變得丰神俊朗,氣質清醇,還是他身邊那兩個女孩兒實在婉麗出塵,迎兒和醒言對答之時神沮氣短頗為侷促。見她侷促醒言好言寬慰幾句,也就不再多言。
而這次重遊花月樓,醒言還見到一個意想不到之人,這個就是那位曾和他打過一架的「霹靂追魂手」南宮無恙。
撇去開始的忸怩,已是一身護院打扮的南宮無恙告訴醒言,自那次在花月樓中被他教訓之後,才知道市井中臥虎藏龍,人外有人。這樣一來便想到自己往日驕橫跋扈,自然惹下不少仇人,想起來分外驚心。於是這橫行江淮的江湖豪客,一時心灰意懶只想找個安定所在過過平靜生活。
見他倦了,他那兩個好兄弟自然也是大為贊同,準備和他一起退出江湖。拿定主意,他們這哥仨思想來想去,竟發現自己最熟悉的還是那家被逼著洗碗三天的花月妓樓。
一番遊逛,重新回到花月樓,跟老鴇夏姨一說,夏姨當即答應。夏姨也是頗有見識的婦人,看出他們幾個是真想改邪歸正;當時正好原來的護院骨幹去當了道士,便讓他們兄弟仨當了護院頭目,開出不錯的工錢。
聽南宮無恙這番講述,不經意時又見他和夏姨眉目間頗有情意。醒言便哈哈大笑,半真半假的舉杯敬這位南宮兄,祝他終於過上安定平穩的日子。
正當他為當年的故舊有了好結局而高興,卻忽聽身旁那個小妹妹開口說道:
「你就是那個南宮大叔麼?」
「……是啊。」
聽了瓊肜相問,南宮無恙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醒言聞言側臉看去,正見小丫頭聽了回答,忽然拿手緊緊摀住自己盤中的糖果點心,警惕的說道:
「可不許你來搶我的東西!」
「……」
原來在千鳥崖那些平淡日子裡,醒言往日發生的一些大事,都已講給那個愛聽故事的小妹妹聽,而這個「一拳擊退搶笛壞叔叔」的故事,正是小瓊肜最愛的段子之一。
且不提桌前那南宮兄的一臉尷尬,再說醒言。此時夏姨正吩咐了樓中樂工,給這幾位貴客奏樂佐酒,聽得絲竹聲響起,醒言朝樂池中看看發現這些往日的舊拾檔倒是大都還在。於是聽得熟悉的絲竹樂曲響起,醒言一時技癢,便站起身來走到樂工中去,取出玉笛神雪和他們一起合奏起來。
醒言和這般舊搭檔配合倒是嫻熟,中是這樣一來,原本熱鬧非凡的妓樓大廳中卻頓時息了喧嘩;那些來花月樓尋歡作樂的酒客,早已在交頭接耳中知道少年身份,現在見他這位上清高人、朝廷命官親自奏樂,與民同樂頓時個個正襟危坐,神情嚴肅的欣賞起來。
只是見得這樣,醒言覺得壞了客人興致,倒反而有些索然無味。因此,為了不影響當年老東家的生意,醒言擱下送給樓中姐妹的幾匹絲綢,便即告辭。
等出了花月樓,醒言又陪雪宜、瓊肜去街中購買首飾衣物。現在這兩女孩兒,十分有錢,因為今早臨出門時,醒言娘塞給她倆幾錠白銀,讓她們給自己買幾身綢料衣物,不要捨不得花費。有此舉動,是因為雖然醒言娘只是尋常村婦,但心思十分細膩:觀察了一兩天,她已經看出,這兩位在她心目中有如天仙的女孩兒,身上穿著的尋常衣物,還不如城裡的姑娘小姐穿得華麗;而那瓊肜小姑娘昨天穿的衣襖,背後還發現有兩道縫補的針腳。恐怕,自己那孩兒延續了自家貧門小戶的一貫儉省習慣,平時不大捨得給她們花錢。這樣一想,醒言娘頓時大為歉意,當即從首飾匣子中取出五十兩白銀,分給雪宜、瓊肜花用。
說起來,此刻醒言的爹娘,比他們兒子還有錢;因為先前在鬱林郡見到居盈,知道她身份生性孝順的少年,實在記掛家中父母生活,但自己又不知如何上奏,便少有的厚著面皮請居盈幫個忙。看能不能在合適時幫他「遞個奏表」,請朝廷把他的傣祿,不要發到上清宮,而是全轉到饒州家中。
當時見他這樣誠惶誠恐的樣子,居盈倒覺得有趣。幫他「遞個奏表」,那是少年想像不到她公主的威儀;在少年眼中看起來牽筋動骨的大事,在她眼裡只不過是隨口一句話而已。
略去這些隱情,等到了第二天,剛想著要在家中清閒一日,卻忽聽山道上一陣敲鑼打鼓,嘈雜的腳步聲順風傳來。聽了響動,醒言忙趕出去看看,便看見一隊人馬打著饒州太守的旗號,正從山腳下朝他家趕來。
等到了他家石坪上,那些打頭的差役們放下四五口披紅掛綵的禮箱,轎子裡則鑽出位穿著太守袍服的官員,滿臉堆笑的迎上前來,跟醒言打恭行禮。
見父母官來訪,醒言不敢怠慢,趕緊請他進門,好茶好點心的招待。
見有官員前來,醒言爹娘見禮之後,便去內屋迴避。倒是瓊肜雪宜不知這些官場規矩,仍舊立在一旁看這位不速之客和堂主如何說話。
自然,見了這倆仙子一樣的人物,太守開場白便是一陣誇讚,直道醒言大有仙福。
等客套過後,一陣閒談。醒言才知道饒州原來的姚太守,因為治內出了馬蹄山這樣的祥瑞,在今年初就陞官到京城做事去了。而他臨行前,跟這位新來的陶太守辦理交接事宜時,偶然說起為官之道,便跟這位繼任者好生叮囑,說道如果想和他一樣陞官,便一定要侍候好馬蹄山的張氏一家。
雖然這位前太守說得高深莫測,但看他後來一路高昇,陶太守自然不敢不聽他的話。這次醒言回來剛到饒州城,他就得了手下線報;又聽了手下幕僚的謀劃,等了一日,估摸著這位張堂主已經見訪過各位故舊,這才敢來馬蹄山上拜訪他這中散大夫。
一番談話,不多久便到了飯時,醒言便留太守在家吃飯。見他挽留,陶太守稍稍推辭一下,也就欣然答應。當然這也是先前幕僚的設計;一頓時倒罷了,只是這樣一來,他和這位神秘張家的關係便更進了一層。
等茶餘飯後,又稍微客套幾句,陶太守便告辭離去。於是醒言這返鄉之後的山居生活,終於得了些清閒之時。
就這樣悠悠然然的過了幾日,這天傍晚,正是雲霞滿天,夕陽正好。帶著瓊肜雪宜去過山上馬蹄別院和清河談玄論道,剛回到家中,一轉身卻不見了瓊肜。此時雪宜正去幫醒言娘做晚飯,醒言插不上手,便走出門來尋瓊肜,看她什麼地方玩耍。
出了家門,四下看看,又在石坪下的山路上走出幾十步,便看到不遠處一塊面對著山腳平川的山石上,正坐著那位好動愛玩的小姑娘。瓊肜這時背對著自己,端坐在青石上一動不動,就像尊雕一樣。見得這樣,醒言倒有些驚奇,便輕手輕腳走過去,想看看她在幹嘛。
等到了近片,醒言便發現,原本整日都很開心的小女娃,現在那張胖鼓鼓的臉蛋上,竟神色肅然,似乎遇到什麼難題,微微你頭緊鎖雙眉,骨嘟著嘴唇,在凝神認真觀看那兩隻纏結的小手。等再靠近些,醒言發現這小妹妹鬢角旁邊的額頭,竟沁出一大滴汗珠,在微拂的山風中掛在額頭。
「呀!瓊肜定然是遇到十分難解之事,我一定要幫她排解一下!」
這般想著,醒言便放重了腳步,走了過去,又輕輕咳了一聲,說道:
「瓊肜,在這兒幹嘛呢?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以讓哥哥幫你嗎?」
「呀!是哥哥來了∼」
正在掰著手指頭發愁的小女娃,見醒言到來顯得十分高興,趕緊舉起手掌,朝他搖了搖,如出谷黃鶯般清脆說道:
「哥哥來幫我算算!瓊肜算了好多遍,可是都不對!」
哦,原來是在做算術題;這些學習法術所需的術數算理,醒言教她識字之時,也順便教過。
「是什麼算術問題呀?」
醒言覺著,這小妹妹也想不出什麼高深難題來;即使不小心想出來一個,對他這飽讀閒書的四海堂主而言,還不手到擒來?
正當醒言輕鬆自如的打著如意算盤,便聽瓊肜說道:
「是這樣的,哥哥你也知道這些天聽那些大人們說,你當了朝廷的大官,三妻四妾是不稀奇的;可是瓊肜算來算去,卻只能幫哥哥湊齊五個——公主姐姐,龍女姐姐,魔主姐姐,雪宜姐姐,還有瓊肜小妹,數來數去也只有五個,湊不齊三妻四妾的七個!真是愁人呀……」
「……」
不知怎麼,當小妹妹認真的掰數手指頭之時,那位原本氣定神閒、泰然自得的四海堂主,額頭卻忽然絲絲冒出豆大的冷汗!
等過了半晌,回過神來的少年才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
「這個。其實,好像有可能,或者又不是這麼算的……」
「哇!∼」
剛剛紅著臉說到一半,卻不防那個小丫頭,其實早就想著一個可怕的事實;聽了醒言之言,立時掩口驚呼:
「不是加和,難道是倍乘?!那就要十二位——不要啊哥哥!那更難啊!∼」
「這……」
望著小女娃驚惶發愁的面容,醒言一時無言。
等過了良久,他才神色尷尬的跟懵懂的小女孩兒小心翼翼的解說道:
「瓊肜。其實不是這樣的,我指的是,若是鰜鰈情深、兩情相悅,那就能伉儷同心,美滿幸福。不在乎伴侶數目的……」
「喔,這樣啊……那哥哥告訴我,什麼是鰜鰈、什麼是伉儷啊?瓊肜聽不懂!」
「這個嘛——」
醒言一樂,心道:
「正是要你不懂!」
嘴上卻說:
「瓊肜,這個非常高深,得等你再長大些說。」
「嗚∼又是這句話!」
「哥哥不要總把我當小孩子!」
瓊肜嘟著嘴,小聲抱怨,見小妹妹侮著臉不高興,醒言趕緊轉移話題:
「呀!現在不早了,瓊肜我們回去吧,省得你雪宜姊擔心。」
「好啊!——咦?」
瓊肜答應一聲,卻忽然不知又看到什麼,便望著遠處叫道:
「哥哥你看!」
「什麼?」
見瓊肜驚奇,醒言趕緊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卻見夕陽霞色中山石矗立,枝椏橫斜,也看不出有什麼特異。卻見小丫頭嗯了一聲,從半人多高的石頭上輕盈跳下,然後蹦蹦跳跳的跑向剛才手指的方向,彎下身子,在一塊山石下輕輕採摘一下,然後舉著採來之物,滿身披著紅彤彤的夕霞,朝少年歡快的跑來。
「哥哥!你看!」
「這朵花好不好看?我們拿回去給雪宜姊,她一定喜歡!」
「嗯……是很好看,瓊肜真乖!」
於是這兄妹倆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腳步歡快的朝那炊煙裊裊的村居跑去。
到了晚上,吃完晚飯,醒言娘便取出秋天收下的花生,放在篩中挑揀,為來年立夏前的播種挑選飽滿的種粒。自然饒是她再三推讓,雪宜、瓊肜仍是上前幫手,和她一起在燈下挑揀。而這花生選種,都要選兩莢甚或三莢的花生果,於是那瓊肜偶爾碰到極為難得的三莢花生,便好像碰上天的喜事,舉著讓那位在一旁看書的哥哥看。
「真的很神奇呀!」
又讚過一遍,醒言看了看燭光下正認真挑種的少女,心中卻油然升起些感慨:
「唉,往日在饒州城中,常做著夢想著去闖蕩天下,御劍江湖,去看看外面千奇百怪的世界。只是,等現在走過一回,卻覺得這樣平常悠淡的日子也蠻寶貴……」
想到這,他不禁又想起前幾天一次談天中雪宜說過的話:
「堂主,你跟那個老樹妖打,雪宜很怕……以後堂主再遇上草木妖精,一定要小心因為像我們這樣的草木精靈,若是真個抱了必死決心,把千百年不生不滅、輪轉枯榮蓄積下來的精華,全都爆發出來,那力量很大……」
想到這話,醒言便忍不住一陣後怕;再看看眼前燈下這幅溫馨的圖畫,還有女孩兒們嘴邊眼角那晏晏的笑容,醒言便暗下了決心,想著以後再有什麼師門任務,能推就推;什麼成就大業,無盡榮光,都是虛話,還是和自己親近之人在山上好好頤養天年才對。
就在他這般想時,眼前那原本明亮的燭光,卻忽然一黯,整個屋中頓時暗淡下來。見燭光黯淡,原本有些出神的少年,趕緊伸手拿了銅簽,將燭燈重新剔亮。
流年似水,平淡的日子總是覺得過得很快;在醒言印象中,才只是忽忽過了幾日,便已來到歲尾的年關。偶爾出了這四季長春的馬蹄福地,醒言便看到那饒州城中,已經降下一場皚皚冬雪,到處都一片白茫茫。
「唔,要過年了。」
望著一朵晶瑩的雪花在掌中慢慢融化,少年堂主有些神思悠然:
「瑞雪兆豐年,來年應該一切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