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抱霞峰南麓的神仙崖上,東側聳立著一堵光滑的石壁。石壁中間,有一道約3公尺長的裂紋,裂口光滑,如刀劈斧砍而成,相傳是古仙人試劍處。因此,神仙崖也被叫作「試劍巖」。清代《羅浮紀勝》有詩云:
「昔年仙俠游,劍氣欲橫秋;一擊風雲碧,千年瞑色收。青苔橫斷石,山鬼向人愁;光華經千古,至今猶照眸。」
——《羅浮山旅遊指南》
凱旋而歸的少年,在飛雲頂上受到掌門嘉獎,正興沖沖趕回來想與留守之人分享這次曲折的剿匪經歷,誰知,剛到千鳥崖還未進屋,便遇上這樣晦氣事。本來他還與這廝耐心周旋,演示一出「花開頃刻」的法術,意圖含糊過去也就罷了;卻沒料到這廝不知死活,竟與他糾纏到底——別說是醒言不會那籐蘿縛人的法術,就是會,此時也不耐煩再奉承給他看。
一想到自己與瓊肜二人,與那些南海郡兵、天師門徒,在火雲山上出生入死,而趙無塵這廝居然就在那晚,上崖來騷擾自己堂中之人——一想到這,醒言便再也壓不住火,只覺騰的一下,那渾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
「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今日我都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這一次,他背上那把怪劍,卻恁地勤快;少年剛一動念,還沒等施展什麼感應之術,便已見它掙脫劍鞘騰空而起,在千鳥崖上空盤旋飛舞,發出陣陣聲勢驚人的怪嘯聲!
目睹張醒言這副激烈模樣,那一直盛氣凌人的趙無塵也是大吃一驚。這位素來心高氣傲目無餘子的上清得意門徒,向來便沒把這捐山入教的庶民放在眼裡。上次講經會,雖然這張堂主沒像他預料那樣當眾出醜,但那什麼空手吹笛,雖然出人意表,但想來也無非是妓樓之人謀生餬口的花活兒。若不是因為這位如花似玉的寇姑娘,他才懶得和這人虛與委蛇——與他說話,沒地辱沒了自己身份!
只不過,現在見他擺出這番架勢,倒是大大出人意外。原本見著張醒言居然完整回來,便已讓趙無塵大吃一驚。火雲山是什麼地方?沒人比他更瞭解。那地方山高水惡,匪悍賊險,還有凶險非常的火精出沒,這什麼風月子弟張堂主,就是去一百個也是了帳,到最後說不定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卻不料,過了這麼些時日,居然還見他安然回返!
「也罷,這廝也不似想像中那麼不濟事,不過也未必就真厲害。這種市井之徒,不就是靠一張嘴吃飯?我可不能讓他大言唬住。如果這次將他打敗,再在師尊面前吹吹風,說不定這四海堂堂主之位就歸我了。說來也晦氣,這四海堂本來倒沒放在眼裡,誰知卻是個出美人之處……」
正所謂利令智昏,饒是頭上劍舞如龍,這趙無塵還在那兒只管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不僅好整以暇,臉上還露出一絲古怪笑容。趙無塵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倒讓怒氣沖沖的少年有些吃不準起來:
「莫不是這廝有何詭計?大有可能。這廝能與華飄塵齊名,必有過人處,我可不能掉以輕心。」
想到此節,醒言立即運起「旭耀煊華訣」,在身周布上一層護體光華。有了這「大光明盾」的保護,少年心下稍安,便對眼前兀自出神的趙無塵大喝一聲:
「你是戰還不戰?!」
「戰。為何不戰?」
趙無塵語帶輕佻的答道。
「呵呵!沒想到你會的障眼法兒還不少。只不過憑這些虛頭滑腦,就想唬退本道爺?沒那麼容易!」
倒不是趙無塵不知道旭耀煊華訣。只是現在他已鑽在牛角尖裡,就是打死他也不能讓他相信,這位入門沒多久的市井小民身上的光亮,居然就是他至今也未能領悟的上清秘技。只聽他故作灑脫的朗笑一聲,輕鬆說道:
「哈哈,今日就讓美人看看,倒底什麼是真正的法力!」
說罷,趙無塵便腳下發力,依著奇怪的步式,手舞足蹈,圍繞著醒言幾人轉起圈來。
「這廝倒底弄甚玄虛?」
見趙無塵舉動古怪,醒言心下倒有些犯疑。
「且不管他。我還是先下手為強。」
凝目觀察著趙無塵奔走軌跡,然後醒言便按著馭劍訣的法詣,兩指駢指,大喝一聲:
「疾!」
便聽「倏」一聲風響,那把正在空中盤旋不已的古劍,猛然便朝行進中的趙無塵疾砍而去!
「轟——」
一陣金石相擊聲,東巖壁上石粉四濺——再去看時,卻是那劍飛偏了兩寸,只擊中千鳥崖冷泉巖壁。
「可惜!不過畢竟是第一次,還有些手生!」
這邊醒言惋惜,那邊趙無塵卻是驚得一身冷汗:
「哎呀!看來這廝飛劍法術,也不是一味唬弄人!」
吃得這一驚,趙無塵再也顧不得繼續走那台步,趕緊發出蓄勢多時的拿手絕技:
「蝕骨風」!
他這法術厲害之處在於,施展時並不似其他風系法術那樣,吹塵揚葉,有跡可循。雖然聲勢沒那些飛砂走石的法術驚人,但威力卻不遑多讓;還未等敵手察覺,已在無聲無息間將一股風邪暗勁,悄悄送入敵人體內,暗中侵蝕其筋骨神元,讓中術之人痛不欲生。
這蝕骨風之術,正是上清宮為數不多的幾種風毒法術。趙無塵這番選用此術,正是要在不動聲色間,讓醒言在床上躺上兩三月,不能理事,然後……
趙無塵這算盤雖然打得陰險,但委實籌劃得不錯。只可惜,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冥冥中自有報應,他今日實在是太小看眼前這個市井小民了。與往日所有爭鬥不同,這一次,心思縝密的趙無塵,對敵手實力的判斷產生了致命偏差。特別是,他不知道,他眼前這位面容清朗的少年對手,竟是剛剛從血濺火燎的生死殺場中歸來。
再說趙無塵激發出這道極少落空的「蝕骨風」之後,千鳥崖上的空明之中,便有一道看不見的暗流,直朝醒言洶湧波動而去——
就在這道暗流準確湧上毫不之情的少年軀體時,卻忽被那層不住流轉的光華給生生擋住。剎那間,波焰交接處,光焰大盛;原本平滑流動的光華,立時在那處激起細密的光波浪簇。
一種動盪後,趙無塵近年來已很少失手的拿手法術,已被消弭得無影無蹤。而此時,還是一無所知的少年,正奇怪那廝為何只管擠眉弄眼,就是不出手——他卻不知,剛剛自己這層「大光明盾」,已替他擋下趙無塵無比凶狠的一擊!
這一切,也只是發生在片刻之間。正在趙無塵奇怪、張醒言懵懂時,卻聽得一聲清脆的喝叱:
「休傷我哥哥!」
說話人正是瓊肜。雖然她一直不理解堂主哥哥和這人在說什麼,但現在雙方動起手來,她便一下子明白了:
原來這人是壞人!
還沒等她來得及動手幫忙,卻見一道暗青色的風氣,已如利箭般射向哥哥。當下,小瓊肜又驚又怒,立即便讓頭上兩隻雀簪顯現原形,驅動著射向那位正在等待敵人倒下的趙無塵。
「哎呀!」
利刃及身之際,這趙無塵也是好生了得;恍惚間他只覺一股火氣撲面而來,心知不妙,趕緊將頭一低,避過神刃鋒芒——
頭顱暫留頸上,只是那頭上所挽道髻卻未曾逃過;只聽「嘶啦」一聲,連巾帶發,已被削去半邊。頓時,滿頭髮絲披散下來,遮住了他整個顏面。
空氣中,正傳來一陣頭毛燒燙的焦臭味!
「?!」
透過蓋住臉面的頭髮,趙無塵依稀看見空中那對飛舞的朱雀神刃。猛然間,這位一心尋釁的上清門徒,卻一時如遭雷殛,怔立在那兒,如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
醒言卻不管這許多內情;見趙無塵吃了虧,又怎肯放過這機會,趕緊欺身向前,飛起一腳,便將這似已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無恥之徒,給一腳重重踹落山去!
幾乎是同一剎那,只聽轟隆一聲,醒言那把古劍,已是猛然斬下,正擊在離趙無塵原先站立處約三四寸處。
這次倒不是醒言失了準頭,而只是他臨時起念,生生將劍偏在一旁。百忙中少年忽然記起,這廝雖然可惡,但還夠不上傷他性命;現在若真殺了他,恐怕也是麻煩無窮。
經得這次揭陽剿匪之行,醒言已明白,這世上確實有不少該殺之人。只是方纔這人,眼下還不是。
現在,這千鳥崖上又只剩下清一色的四海堂門人。寇雪宜仍是怔怔呆呆,似乎還沒從剛才那一連串事情中清醒過來。醒言則和瓊肜一道,趴在袖雲亭的欄杆上朝下看:
只見剛被踢落的趙無塵,現在正像只滾地葫蘆,在灌木叢生碎石遍佈的千鳥崖南坡,一路滾下山去。
趙無塵一路翻滾,醒言瓊肜二人的目光也隨著他由近及遠的轉動,直到這廝撞上一棵木性堅硬的灌木,才堪堪將下滾之勢阻住。這時再從從這高崖上望去,趙無塵差不多已成了一顆銅錢般大的黑點。
兩人就這樣一直朝下望著,醒言不動,瓊肜也不動。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那個黑點終於有了響動,似乎正在掙扎著爬起,然後在原地略停了一陣,便開始慢慢朝旁邊移去。
「呼∼算他命大!」
醒言鬆了一口氣;瞧山下黑點蝸牛般的移動速度,估計趙無塵這次不死也得脫層皮。
「呼∼」
卻是小瓊肜也學樣鬆了一口氣,然後轉臉問道:
「哥哥,那壞蛋做了什麼壞事呀?」
「那壞蛋輕薄你雪宜姊。」
「這樣啊!」
小丫頭恍然大悟。不過馬上又有些遲疑:
「那、哥哥不也是輕薄過嗎?」
「這……輕薄也分好的輕薄、壞的輕薄。那傢伙是壞的輕薄。」
少年只想早些結束這話題。
「哦,原來這樣。真壞!」
沉默了一會兒,只見這小丫頭又帶著幾分擔心的說道:
「那等瓊肜長大,哥哥可一定要記得好的輕薄我哦!」
「……」
「瓊肜!我們不要只顧聊天,還是先扶你雪宜姐姐進屋歇息。」
「噢∼」
小丫頭應了一聲,卻偷偷朝山下趙無塵挪去的方向瞅了幾眼。瞧她那眼眸亂轉的模樣,不知這鬼靈精怪的小女娃兒,又在打什麼古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