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老者說道自己昨日與他有過一面之緣,醒言便左思右想,但硬是理不清個頭緒。思來想去,醒言決定還是直接問那老者得了。
見得少年困惑,那老者呵然一笑,說道:
「小哥這記性卻是不佳。昨日在那鄱陽湖上,蒙小哥替俺宣揚當年事跡,臨了又是贈詩一首,怎的這般快便忘卻了?」
聽了老丈這話,醒言還是有些莫名其妙;這倒也不怨他,實是昨日下午鄱陽湖上那番凶異景象,太過驚世駭俗;何況後來又緊接著一遭兒「驚艷」,少年被震得七暈八素,此刻對自己在那天變之前的所作所為,實在已是懵懵懂懂了。
見醒言還是怔仲,那老丈卻也不多加解釋,只是說道:
「老夫聞到先賢有言:『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小哥這幾日的作為,正是那天大的『無心為善』之舉!」
聽得此言,含著些鬼胎的醒言卻是心中一跳,正待說話,卻見那老者已興致勃勃的接著說道:
「懲強救弱,不求己報,正是我輩英傑所為!痛快!可浮一大白!呵∼∼小哥又還作得一手好詩,想那句『醉倚周郎台上月,清笛聲送洞龍眠』,妙!暢快!端的是淋漓盡致,又可浮一大白!」說至此處,那矍鑠老者接連仰脖,又是兩杯烈酒下肚。
「只是,老夫向來便是疾惡如仇,最看不得那惡人逍遙,好人無報!唔……好一個『清笛聲送洞龍眠』!便看此詩,老夫今日也要給小哥送上一份小禮!」
那老頭兒顯然已有六七分醉,端的是憨態可掬。也不待醒言父子搭話,便即起身,說道:「待我看看這袖中有何物事,可為饋贈又不為人笑。」
但可能出來時頗為倉促,那老頭兒在他寬大袍袖中一陣掏摸,卻是半晌無功,不免便有些面紅耳赤。
醒言見此情狀便說道:「其實老人家也不必客氣,小子這正是無功不受祿!俺真個也不知這……」
正待醒言謙讓,卻見那老頭兒一擺手,噴著酒氣紅著面孔截住話頭叫道:「俺雲中君說話奄有不作數之禮,小哥卻不必著忙,待俺再慢慢找找!」
於是醒言父子二人便見這位褐衣醉老頭,說罷便閉上雙目,口中只是不住的囁嚅。
「有了!哈哈∼∼」正在父子二人疑惑老頭這是不是醉漢舉動之時,那「雲中君」卻是忽然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看來老夫記性還不差,臨走也沒忘記帶上一兩件物事,真是好習慣呵!喏,這管石笛便即贈與小哥,正應那『清笛聲送洞龍眠』之語!哈哈∼妙哉!」
醒言見那老頭兒說話之間,便從袍袖裡掏出一管玉笛,不由分說就胡亂塞給醒言。醒言怕與其推持之間將這玉笛摔下,只好趕緊把那玉笛拿穩在手中。
見醒言收下,那老頭兒甚是高興,有些口齒不清的說道:「好!我輩男……兒,正不應效那小女子惺惺作態!」
醒言聞聽這話,到了嘴邊的推辭話兒又只好縮了回去,只是在那兒瞧著笛子傻笑。
只見醒言手中的這管玉笛,管身淡碧,內中隱有雪色紋翳,恰如在那春山翠谷中,浮動著幾縷乳色的雲霓。在這笛末的校音孔洞中,繫著一綹嫣紅的梅花纓絡,隨風飄逸,與那淡然晶潤的管身互為映襯,正是相得益彰。在笛身吹孔的上方,用那古樸的文鼎大篆鏤著兩個字:「神雪」。這倆遒勁古雅的字兒,正似那畫龍點睛之筆,讓這管玉笛頓然古意蘊藉。
正當醒言癡瞧手中玉笛之時,卻見那半醉的老頭兒突然一拍腦袋:
「呃∼瞧我這腦子,真有些糊塗了;呃∼恐怕俺真是有那麼一二分醉了……今日俺已經贈人以魚,卻為何也不教人以漁?這有笛沒譜兒哪行!那譜兒……我、我應該也帶了吧!小哥且少住,待我慢慢取來!」
於是醒言又見那老頭兒一陣瞑目囁嚅,然後從那袖口中又掏出一件物事。醒言定睛看那物事,卻原來是一本古絲絹書,深水藍的封皮,襯著海草龍紋的底子,雪白的題額上,赫然三個黑色篆書大字:
「水龍吟」
待掏出這書,那老者又是一頓胡塞亂送;醒言又怕這好端端的絹面上沾著油水,也只好乖乖收下。
「哈哈!痛快!老夫目睹小哥那懲惡扶弱壯舉,又蒙小哥宣揚事跡、題詩贈賦之惠,前日老夫便助小哥一睹那伊人仙顏,今日又贈君以笛以譜,老夫這樁心願便算了卻;呃∼∼這酒是不能再喝了,若是再喝,我便要醉了!二位,老朽這便告辭!」
說著,這已有九分醉態的老頭,便自顧自的站起身來,嘴裡還口齒不清的嘟囔著:「唉!任他甚麼英雄……好漢,千載而下,又復有……幾人識得……」
「夥計!快來結帳!」說著,這老頭兒便招手指點,叫那「夥計」過來結帳。
那位正被老頭點到、卻已是換了一身光鮮袍服的劉掌櫃,不相信那老頭兒這次還是在叫自己,兀自東張西望,卻不防那醉老頭兒又高聲怪叫了一聲:「看什麼看?就是你了!快來結帳。」
一聽確認,劉掌櫃直道「晦氣」——心中暗自奇怪,怎麼這次又把他看成夥計了?!只是生意人圖的就是個和氣生財,劉掌櫃心下雖惱,卻又不好發作,只得陪著笑臉,又挨擦著過來,告訴老頭兒這酒菜錢一共多少文。
「喏!這錠銀子,接著!餘下的就找還給那位小哥吧。」老頭歪歪斜斜的遞給劉「夥計」一錠馬蹄銀,又接著咕噥了一句:
「你這跑堂的,硬是沒開始那夥計機靈!」
說罷,便左搖右晃的朝樓梯口走去。
「老人家!小心腳下!且稍等,我便來扶你。」正是醒言見那老頭已有八九分醉,腳下踉蹌不穩,怕他摔跌,便即高聲叫阻。
「不妨事!俺又不是那愚魯醉漢!」說著,那老頭又繼續往前晃去。
醒言正要上前,卻是被劉掌櫃攔住:「小子!亂操什麼心,那老頭鬼著吶!哪這麼容易摔到。喏!這是找下的錢;真不知道你這小子今天走啥狗屎運,居然混上這麼一個冤……」
正說間,劉掌櫃的話語卻是嘎然止住,與那醒言相視駭然——原來,這找剩下的銀錢之數,卻正符這無良掌櫃剋扣下少年的工錢!
正在二人有些愣神之際,耳邊卻忽聽得一陣「嘰裡咕嚕」的滾動聲。
醒言喊了一聲「苦也!」——原來是那醉老頭,腳下一個不穩,正滾下樓去!
醒言忙和老張頭一起急急趕下樓梯——
卻發現那大街之上,行人熙來攘往;只是那贈笛贈書的醉老頭兒「雲中君」,卻早已是蹤跡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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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書友若對本章有甚不明瞭處,可與第一卷第二十、二十三章對照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