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一卷 第二章 巧笑東鄰無語
    小童子、志氣高,想學神仙登雲霄;日上三竿不覺醒,天天夢裡樂陶陶!

    ——《仙劍奇俠·九仙調》

    其實,所謂的求仙慕道,充其量只是醒言纏著清河老道拜師的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真正的原因是,醒言現在正到了長身體的時候,食量大增,饒是家中靠山吃山,張氏夫婦是省了又省,但仍有不起之虞。且那醒言在饒州城內並無落腳之處,每天還得趕很長的路才得回到郊外的家中。雖然一雙腿腳倒是因此鍛煉得強健無比,但對於醒言這麼一個少年郎來說,天長日久下來還真是件苦事兒。

    雖則醒言和清河老道混得很熟,偶爾也可在這「羅浮山上清宮饒州善緣處」打尖。只是這善緣處並不僅僅是清河老道一人打理,他手下還有兩位小道士,淨塵和淨明。這倆小道士雖然要比清河老道低上一個輩分,但在天生觀感敏睿的醒言看來,這倆道童似乎對清河老道並不是十分尊敬。

    也許,這倆小道士厭煩醒言的借住,或是情有可原。雖然這些道士輩分低微,但能夠加入上清宮這天下聞名的清高道門,俱是費了一番心力,就盼著能學幾手道術回去榮耀鄉里。誰知莫名其妙卻被遠遠的打發到這兒幹些雜役的活兒,實與充軍發配無異,忒個倒霉,便連那家書都不太好措辭,正是一肚子怨言。雖然道家講究清淨無為,但積著這一肚子晦氣,卻還是不免對醒言這個揩油的俗家少年沒什麼好臉色。

    這些年在書塾和市井間的歷練,醒言也已非當年那個山中的懵懂少年。加之他天生敏睿,對這倆雜役道士的看法也是心知肚明——因此,醒言更要上趕著拜清河為師不可了;因為早一天成為淨字輩中的一員,便可早一天名正言順的在這善緣處白吃白喝白住了!

    在少年醒言的眼中,那些善緣處的道士們,實在是身在天堂了——不虞衣料食物之缺,不虞雨淋日曬之苦,整日介清談扯皮,接待接待慕道之人的捐贈就可以了;最多也只是要拐上幾個街角去採購些物品——便連這輕鬆的活兒卻還可以三個人輪流著來,實在太清閒了。相比醒言做過的那幾份兼職來說,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卻還看那倆小道士整日裡都皺著愁眉苦著臉,整一個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趕那段長路回家,醒言便常心中這般憤憤的想著。

    其實也難怪醒言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他正處在一個人民頗為困苦,但道教卻興旺流行的年代。此時正是西晉太康年間,天下甫定;剛剛經歷過的那場蜀魏吳三國之間的長年征伐戰亂,華夏大地上人口劇減,無論是中下層士族,還是那底層的平民,都是朝不保夕、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由武帝司馬炎結束了三國的紛亂,建立了統一的晉王朝,天下俱是人心思定,上至皇親貴胄,下至黎民百姓,都厭倦了戰爭的喧囂,開始醫治長年戰亂帶來的傷痛。於是,反對武力征伐,力倡清淨無為的道教,便開始在天下大行其道了。

    當是時也,舉國上下俱都傾慕道家思想,不僅道宗寺廟香火日盛,便連塵世中的文人名士,也多以精研道家典籍為時尚潮流。那時的士林中出了不少著名的道學家,如魏晉交接之際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三父子時期的何晏、王弼、嵇康、阮籍,以及時下的向秀、郭象、裴頠等人。

    醒言所置身的那個時代,道家玄學清談之風出乎想像的盛烈。這些道家玄學的清談,又稱作「微言」、「清言」、「清議」、「清辯」等。由於道家思想流行,對老莊之學感興趣的人日漸增多。並且,同樣被視為闡發玄學精微之理的「易」學,也受到人們的重視。於是探討這並稱「三玄」的「老、莊、易」,也成了當時清談的時尚選題。不少名士精通「三玄」,不僅在清談中才思敏捷,侃侃而談,而且著述有成,成了一代玄學家!

    這種有關道家的玄學清談經常通宵進行,即所謂的「微言達旦」。有些士人耽溺清辯已到了忘食的地步,正所謂「左右進食,冷而復暖者數四」;更有甚者,有少數名士為了在清談中應對制勝,竟至徹夜苦思而累病甚至累死的。

    醒言那也算是士林中人的老師季老先生,在這個全國性的道學大潮中也未能免俗。每當興之所至,便在授課之餘大談玄學,雜七雜八扯上一大堆。以醒言當時的學識和興趣,實在是聽不懂老師在說什麼,只是呆呆的看著季老先生那一開一合似乎永無停歇的嘴巴,腦袋裡只是祈禱著快點結束:

    焦慮著還能不能趕上稻香樓的短工,擔心著去遲了又要被那個胖帳房罵,恐懼著如此便要被那鐵公雞劉掌櫃藉機扣工錢……

    這醒言的腦中恰似白雲蒼狗,諸多雜念是紛至沓來,就是沒一樣和講堂上的主題有關!

    於是,季老先生在台上舌粲蓮花、玄之又玄,他的弟子張醒言則在下面正襟危坐、神遊萬里。

    不過季老先生演講中有一個不是那麼枯燥的故事,倒是無意中被醒言留心到了。老先生提到,饒州城東的衛氏之子況嘉,體弱而好談玄,一次約戰渭水名士謝鯤,結果在通宵辯論中,反被遠道而來的謝鯤駁得口吐白沫、舊疾發作而亡!看著老師那副出師未捷身先亡的悲慨模樣,這個事故倒是嚇得小醒言心中惕然,決定雖然還是要繼續爭取混入老道清河的善緣處騙吃騙住,但以後可千萬要注意不能再和老道通宵聊天打嘴仗!

    所謂「上好談玄,下必效之」,從季老爺子這位普通的私塾老先生也愛談玄論道,便可以看得出來,道教宗義主題在當時是多麼的流行!既然需求旺盛,自有閒人會來湊趣。

    於是乎,數十年間林林總總有許多道家門派崛起江湖;什麼極光、全空、始無、元初、歸一、輪空,名字是一個比一個空,一個比一個玄。不過,在這許多良莠不齊甚至魚龍混雜的道教門派中,真正名滿天下枝繁葉茂的,還是得數那三大歷史悠久、根深蒂固的道教宗門:委羽山的妙華宮,羅浮山的上清宮,龍虎山的天師宗。妙華宮多女道人,上清宮崇『上清經』、『玉皇經』,天師宗則由東漢末的張道陵創立,民間又稱為「天師道」、「五斗米教」,在三大道宗中信徒最廣,聲勢也最盛。

    與妙華宮走女子路線、天師宗走群眾路線不同,上清宮作為三大宗派之一,是相對而言比較清高的一個,修持以『玉皇經』、『上清經』等道教經典為主,其教名上清雖然本意也可能是表示對道教三清祖師太清、上清和玉清的崇敬,但恐怕也與他們修持的經文有些關係。且不說那同名的『上清經』了,那『玉皇經』第一、第二品名目中便各有「上」「清」二字。這兩品便是「太上大光明圓滿大神咒品」、「清微天宮神通品」。此外,前品中也有「靈文郁秀,洞映上清」之句。

    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上清宮的清名倒是贏得了士大夫的青睞,獲得皇家分撥的良田千頃,其所在的羅浮山也被封為上清宮的私產。而那在窮苦百姓中名聲更大的天師宗,卻反而不為士林所喜。

    其實仔細說來,這上清宮還與那天師宗頗有淵源。上清宮始建於東漢,原為天師宗祖師張道陵修道之所,時名「天師草堂」。漢末獻帝年間,由於對教義理解不合,教中起了爭執,這張道陵的後人、第四代天師張盛,便將天師宗遷往龍虎山中,而那留守的教徒長老,便將那「天師草堂」改稱「上清宮」,從此自成一派。許是被了張道陵張天師的遺澤,此後上清宮卻也是漸漸枝繁葉茂,欣欣向榮起來。

    而對於大多數窮苦的老百姓來說,上清宮無疑就便像征著豐衣足食的天堂了;如果有誰能和上清宮扯上關係,那就是一世無憂了。一輩子不挨餓,這在當時大多數貧苦老百姓的心中,可是了不得的事情——那是只能在夢裡睡覺才可能再夢見的美事!

    事實上,也難怪出現這樣的狀況——這晉朝在中華歷代大王朝中,舉國人口只能叨陪末座。

    因此,還是懵懂孩童時便認識到生活艱難,懂事後更要自謀食路、常為衣食奔波的小醒言來說,把眼睛盯上這個「上清宮饒州善緣處」,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爭耐上清宮因其清高之名,本來便擇徒甚嚴,同時許是也怕食口繁多不堪應付,遂飭令門下嚴格收徒。所以便有了開篇醒言和清河老道,那幾年間內容雷同、形式直轉而下的對話了。

    當然了,雖然經過這許多的口舌,醒言仍然還是紅塵之身,但持之以恆的拜師也讓他與那清河老道變得頗為熟稔。

    這日醒言做完這日常的拜師功課,便去隔了兩條街的稻香樓當跑堂打短工;順路也去完成他的另外一個日常功課:在路上南門街角那塊兒,偷瞅兩眼李記雜貨鋪老闆女兒李小梅——

    那時人們普遍早婚,像張醒言這樣十四五歲光景的少年,便是成婚生子的也不是沒有,只是醒言家貧無力迎娶而已。醒言到了這年紀也算是情竇初開了,這李小梅便是他心目中的佳偶。在他眼裡,李小梅皮膚好,眼睛也水靈,怎麼看怎麼好看,無怪乎她是方圓兩條街這個年齡段當之無愧的第一美人兒了!

    其實那李小梅也就是那種市井兒女,長得只是青春活泛,實在當不得美人一語。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對於情竇初開的少年來說,在他心目中,那心儀的少女便是最美的。其實很多時候,過了幾十年後再回頭想想,回憶起當年自己對某個少女的癡迷,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那已經是幾十年之後的事了。

    經過李記雜貨鋪時,醒言倒沒有忘記清河的囑托。畢竟詢問一下貨物的有無,便可明目張膽的多看李小梅幾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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