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究還是棋差一著……」
面對前來探望的何執中,蔡京露出了一絲苦笑。六十三歲,如果從中進士那一年算起,他的宦途至少有四十餘年了,正因為如此,輸給一個比自己小二十歲,宦途生涯不過自己一半的小輩,他又怎會甘心情願?然而,一連幾天,趙佶將他的不少黨羽以各種借口派往外地任職,天南海北各自一方,這也讓他更看清楚了局勢。
此次不同以往,只怕再要像以往那樣謀求復相是不可能了。
為相這十年來,他固然結下了無數黨羽,但也得罪了太多的人,無論是那些曾經趨附他而後又自立門戶與他作對的人,還是那些原本就看不得他手段的人,抑或是那些幫了他又沒有得到好處的人……這些人都不會希望他東山再起,而只怕蔡攸如今也是這麼想的。
他這個兒子只怕是已經在想著政事堂那個發燙的位子了吧?
腦海中轉過這個念頭,蔡京露出了一絲冷笑,沉聲問道:「伯通,這兩天攸兒可曾派人或親自去看過你?」
「知子莫若父。」何執中先是一怔,隨後便無奈地搖了搖頭,「居安親自登門造訪,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讓我援引他入朝為執政,他願意傾全力讓人保舉我為尚書左僕射之職。我暫時敷衍了他,還沒有答應下來。想來阮大猷和鄭居中和他都是不睦,他也只能從我這裡找突破口了。」
「他倒是心高氣傲,只可惜忖度錯了局勢!」事到如今,蔡京已經徹底對這個兒子失瞭望,但一想到正是蔡攸一步步走進了別人的算計裡頭方才造成了現在的局勢,他亦免不了心頭大恨。」趙元鎮遠去代州已經有不少時日了,他卻一點不擔心。難道不知道這世上除了鐵證如山,還有讓人辯無可辯的偽證麼?眼高手低,莫過於此。」
何執中何嘗不知道蔡京所言句句是實,然而←更知道眼下自身難保,當下深深歎了一口氣。毫無疑問,他是鐵桿的蔡黨,哪怕是京城街頭的小孩子,提起政事堂何相公,幾乎也會和蔡京聯繫在一起。現如今蔡京去位,天子興許還會念在老臣之誼留住他的位子,但想要再進一步卻絕不可能。蔡攸的如意算盤。實在是打得離譜了。
與此同時,蔡攸府上卻正在大肆慶祝。這一日客人並不多,能來的全都是蔡攸心腹,觥籌交錯間,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因為蔡京地落馬而心中振奮就很難說了。酒過三巡,王黼便搖搖晃晃舉杯站了起來,走到蔡攸桌旁深深一揖道:「如今功成,我在此恭祝學士更上一步!他日舉國之內,蔡居安三個字必定聲名更顯。」
蔡攸始終念念不忘的就是脫離父親的陰影而獨攬大權,聞聽蔡京罷相致仕的當口還有些感傷。如今卻早已被滿心的歡喜所取代←毫不猶豫地舉杯一飲而盡。而後得意洋洋地朝在座諸人道:「昔日爹權傾天下的時候,府邸之前從來都是車水馬龍,沒想到如今我這裡亦是賓客盈門。只不過。我爹在有些事情上未免做得過分了,就連我這個兒子也看不過去。各位但請放心,凡是幫過我的,我將來必定不會虧待!」
這句話雖然粗俗,但在不少人聽來卻不啻是天綸之音。蔡京能在崇寧年間拜相,能在大觀復相,倚靠眾人的助力絕不在少數,然而這些人在事後很快被其拋在腦後,只有寥寥數人借此扶搖直上,這也是蔡京樹敵眾多地原因之一。不說別的。今日在此雲集一堂的人之中,便有許多都是昔日於蔡京有舊的人。
賓主盡歡之後,眾人便三三兩兩散去了,而留在最後的王黼則有意拖延了一下,待到最後無人之際方才對蔡攸問道:「我聽說學士去和何相公交涉過,想讓他引你入政事堂執政?」
蔡攸深信王黼之智,因為忖度此事把握甚大,便未曾與其商量。此時聽王黼問起,他便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道:「不錯。何伯通跟隨我那老爹時間最長,而且以我爹的那脾氣,最後沒有翻臉的也就是他一個而已。如今我爹失勢,他在政事堂獨木難支,若是不想去位,就只有保著我上位這樣一條路走。再說,他一直都是執政,要想嘗嘗真正的宰相味道,同樣是非我不可!」
王黼卻有些不以為然,而且,從更深的層次來說,他根本就不想何執中繼續留任。原因很簡單,他能夠在中了進士之後飛快地拔擢到如今的位置,靠地就是何執中地大力,而這樣的經歷對於任何一個做大事的人來說都是莫大地忌諱。倘若他想真正入主朝廷中樞佔據高位,那麼,何執中就是他第一個要踢下去的人。倘若真的任由蔡攸將何執中拱上真正宰相的位子,那麼他日他必定要花費更大的氣力。
「學士此言差矣。休說何相公和令尊相交甚深,此時引你入政事堂必定會引起令尊不滿,而且,以他這個鐵桿蔡黨的名義推你上位,便會對學士造成無窮無盡的麻煩。」見蔡攸心有所動,王黼立刻又加重了語氣,「學士需得知道,天下人對令尊深惡痛絕的不在少數,學士要想名正言順坐住位子,就不能以自己這個蔡字做文章,而需得從其它方面入手。否則,別看此刻上位快,可到時候去位的時候,同樣是猝不及防。」
「你說的也有道理。」王黼巧舌如簧之下,蔡攸漸漸皺起了眉,最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此事我再作打算,多虧你提醒,否則我免不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地腳!」
眼見目的達成,王黼便不想多留,又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離去。等他匆匆回到家中的時候,一個家人三兩步迎了上來,滿臉神秘地道:
「大人讓小人去弄的東西已經到手了。」
王黼心中一喜,面上卻仍是淡淡的,隨手摸出幾個錢賞了,囑咐其將東西拿到書房。等到東西到了,他便三兩句把人打發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揭開了外邊的包袱皮。
裡頭是幾本精美的手繪畫冊,比起世面上能夠買到的春宮圖來說,這些無疑是精品之中的精品,單單是那一個個惟妙惟肖地美女就讓人顛倒迷醉,更不用說其中五花八門的姿勢了。因此,只是翻了幾張,王黼就不由得口乾舌燥小腹灼熱,恨不得立刻找一個姬妾發洩一下,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這樣的貨色,大內禁中藏著的絕對不少,而且,他並沒有聽說天子官家有招一群女樂習演秘戲的,如此看來,趙佶在登基之後已經收斂了當日那種作為。但是,這一切並非無懈可擊,天雷勾地火,倘若能夠勾起天子昔日懷念,說不定還能有些效用,但問題在於,以外臣干預內宮之事,很容易出麻煩。若要做到這一步,只怕還得從內侍那邊入手。
思來想去,童貫兩個字突然躍上了他的心頭,但再轉念一想,他的眉頭又微微皺了起來。這幾天童貫也同樣是蔡府的座上客,只是相對那些阿諛奉承不斷的文官,這一位始終保持著低調。儘管他知道童貫是內侍出身,但並不認為對方是因為身份而有所避諱。
能夠在天子登基之後走到如今這地步的內侍,可是找遍大內禁中也沒有第二個!從這種角度說起來,若是小看童貫,只怕會吃大虧。
但是,他又一時間想不到更好的人選,畢竟,宮中內侍雖說不計其數,但秩位低的無法時時刻刻面見天顏,秩位高的他又和人家沒有交情。最後他咬咬牙,很是鄭重地寫了一份拜帖,然後也不顧已經是深夜,竟是親自坐車來到了童府。
「王黼?」
下人的稟報讓童貫眉頭緊皺,心中充滿了迷惑′說同在蔡攸府上見過,但是他和這一位並沒有交情,甚至連話也沒有說過兩句,怎麼對方會沒來由找上了自己?
顛來倒去看了幾遍那拜帖,他還是把那拜帖往袖子裡一揣,快步迎了出去。如今這種關鍵時刻,還是小心為上,別得罪任何一個人才是正理。若是真的有什麼關節,到時候他亦可以反手賣給別人。這種事情在他做起來,已經是再熟悉不過了。
王黼在童府足足逗留了一個時辰方才離去,而此時已經是接近子時了←前腳剛走,童貫便提著一個包袱出現在了自家後門,隨口囑咐了幾句便上馬疾馳而去,不消一刻鐘便出現在了高府的後門,敲打了一陣便有人將他引了進去。
「這是什麼東西?」
高俅接過童貫遞來的畫冊,只翻了幾頁便大吃一驚,情不自禁地抬頭盯著童貫,心裡不由得泛起了嘀咕。童貫可是真正的內侍,居然會去買春宮畫這種沒法解飢渴的東西也太奇怪了,而把東西眼巴巴地送到自己這裡則更讓人琢磨不透了。
童貫清清嗓門,一字一句地道:「相公,這是王黼今夜送到我那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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