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三年四月,在曾布和韓忠彥的默許下,御史台的新任言官開始把矛頭指向了紛紛上書彈劾尚書右承蔡卞。其中以殿中侍御史龔央的奏疏最為措辭嚴厲,其文曰:「昔日丁謂當國,號為恣睢,然不過陷一寇准而已。及至章惇,而故老、元輔、侍從、台省之臣,凡天下之所謂賢者,一日之間,佈滿嶺海,自有宋以來,未之聞也。蔡卞事上不忠,懷奸深阻,凡惇所為,皆卞發之。望采之至公,昭示譴黜。」
在這種帶動下,御史台的其他言官也紛紛上書附和,雪片一般的彈劾在福寧殿案頭堆起了老高。高俅本就對蔡卞沒有什麼好感,而且又深深忌憚蔡卞的哥哥——那個後世赫赫有名的權相蔡京,所以不免在後頭攛掇了兩句。然而,就在趙佶準備遵從眾意罷免蔡卞,順便一併處置蔡京時,向太后卻突然駕臨了福寧殿。
「聽說朝中御史紛紛彈劾蔡氏兄弟黨附章惇,不知官家準備如何處置?」一番照例的閒話過後,向太后便神情一肅,沉聲問道。
由於先前向太后並沒有過多的干預國事,因此高俅對她的突然到來並沒有多大準備。然而此時聽這一問,他頓感心中一突,原來便徘徊腦際久久不去的那股不安頓時更強烈了。難道,這蔡氏兄弟竟能夠神通廣大到走通了太后的門路?
「母后,坊間向有民謠『大惇小惇,入地無門。大蔡小蔡,還他命債』。章惇蔡卞等人陰為表裡,在朝只知陷害剛直,於國於民並沒有什麼惠利,此等小人,若是長留朝中,必定使得人人自危!」趙佶這些天看了那麼多指斥蔡卞兄弟的折子,自然而然地引用起其中的陳述來。「欲除章惇。便自當拔除其羽翼,否則朝局難以穩便。」
向太后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官家,御史台向來是蜂擁而上,其言未必可聽。要知道,先帝當年黜落元佑老臣時,他們還不是出言附和麼?蔡氏兄弟都是有才之輩,招人忌恨也是有的。但決不至於如此罪惡昭彰。依我看來,蔡元長留在汴京修國史還是稱職的,不用都打發出去,把蔡元度一人外放平息輿論也就夠了。」
「這……」趙佶不由猶豫了,他儘管對章惇恨之入骨,但對於事事都躲在後頭的蔡氏兄弟並無太大惡感,只不過是順從百官心意罷了。如今聽向太后這麼一說,他不由想起了幾分往事,臉色漸漸緩和了下來。
向太后見趙佶沉默不語,又把目光轉向了高俅【忖片刻便說出了實話。「外頭的事情我並不想過多插手。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對官家分說明白。先前我召宰輔於福寧殿議事,蔡卞並未出言襄助章惇,所以立嗣之事才能夠順利地進行。除此之外。尚有蔡氏中人將不少隱情一一奏報了我,我才能掌握朝局動向,否則,恐怕……」她長歎一聲,隱去了後面的關節,「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高卿家,你是聰盟,你就勸勸官家好好想想吧!」
直到向太后一行離開,高俅也沒緩過神來。聯想到端王府莫名其妙出現地數次通風報信。再想到在諸多大事上向太后的殺伐決斷,他若是再猜不出那點隱情就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傻瓜了。蔡京,一定是蔡京!若不是蔡京在背後操縱指點,向太后如今又怎麼會親自出面為蔡氏兄弟說話?
「伯章,你怎麼看?」趙佶許久才低聲問道,不待高俅找到說辭,他便自顧自地搖頭歎道,「蔡氏兄弟在民間風評不好,這一點朕也知道。不過。朕當年還是親王的時候,他們對朕好歹是禮敬有加,這一點和章惇的狂妄大不相同。朕那時退朝,蔡元長長子蔡攸只要路遇便必定下馬行禮,從來不曾怠慢……唉!」
高俅越聽越覺得心驚膽戰,背後甚至有一股涼颼颼的感覺。蔡氏兄弟居然在時局尚未水落石出的時候就進行政治投機,要知道,那時候他們可還是章惇一黨地中堅,這是何等算計,何等決斷!
怪不得史書記載,蔡京能在和章惇過從極密的情況下,沒幾年就登上了相位,而後執掌大宋朝政數十年榮寵不衰,原來竟是從此處埋下的伏筆!可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麼?堅持貶斥蔡氏兄弟便必定得罪向太后,況且,在趙佶對蔡氏還抱有一點好感的情況下,恐怕再堅持便會產生相反的效果。看來惡人還得由別人來做,韓忠彥和曾布不是深恨蔡氏兄弟麼,那就由他們打頭好了。
「聖上,罷斥大臣乃是國家大事,不如再看看朝中大臣如何說再作決斷!」
「唔,也好。」
在處置蔡氏兄弟的事情上,曾布和韓忠彥的意旦絕對一致,在得知趙佶的態度有些鬆動之後,曾布進宮苦苦勸諫趙佶,韓忠彥甚至一意求見向太后痛陳利害。然而,一向對韓忠彥的話言聽計從的向太后卻彷彿鐵了心一般,決計不肯貶斥蔡京。最後,在五月末,蔡卞終因遭彈劾過多,被罷去了尚書右承之職,出知江寧府,隨即又罷去實職令其提舉洞霄宮,太平州居住,其黨羽也被一個個遭到貶謫,惟有蔡京仍舊巋然不動。
這一日,本就是門庭若市地高府再次多了一位不速之客,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蔡京長子——裁造院監守蔡攸。時年二十三歲地蔡攸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完完全全一副官宦子弟的儀態。
然而,只是一打照面,高俅便從對方閃爍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狡黠,心中不由提起了警惕。北宋末期出了好幾個姓蔡地奸臣,蔡確蔡卞蔡京蔡攸,這個蔡攸雖然在四人之中輩分最低年歲最小,但只看他懂得在趙佶未發跡前大加巴結的心計便可以看出,此子的心思深沉不遜於乃父。
「蔡公子,不知今日前來有何要事?」高俅面上極其客氣,笑容可掬地問道。
蔡攸聞言立刻微微欠身,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高大人直呼學生名諱即可,不必如此客氣!昔日大人在王府為官時,學生便多次聽說大人的文名卓著,只可惜無緣拜見。今日得以當面領教大人風範,實在是三生有幸。」
這一大堆的阿諛之詞迎面上來,就是高俅臉皮再厚也有點吃不消←在書法上頭有那麼一點小名氣確實沒錯,可要說是文名卓著就太過分了,換作旁人來這麼一句,他肯定要認為對方是存心諷刺。再說了,蔡攸看年紀只比自己小幾歲,卻在那裡一口一個學生的,豈不是把自己拉成了蔡京的同輩?儘管知道蔡攸是有意討好,此時此刻,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抽動了一下嘴角。
「蔡公子太謙遜了,你乃是蔡學士愛子,自然應當繼承了學士衣缽,我這點微末之名又算得上什麼?」
蔡攸又客套謙遜了幾句,這才轉入了正題。「不瞞高大人說,學生今日前來,是有一件大事恭請大人出面。」
「什麼事?」高俅立刻來了興趣,要知道這個時節蔡京正在待罪,而自己卻是朝堂新貴,正得皇帝寵信的時候。如果蔡氏父子會選在這個時候給自己下眼藥,那就真是瞎眼睛了。
「自先帝哲宗以來,曾經下詔天下求直言,因此收得各地官員數千份。章惇為相期間,卻將先帝這一求言舉措當作了排除異己的工具!」蔡攸越說越氣憤,頗有拍案而起地勢頭,「他先是奏請先帝設編類局,而後又命黨羽從中選取那些敢於直言時弊的奏疏,以妄言誹謗的罪名加以編類,而那些響應詔書進言的官員大多都被問罪。當今聖上現如今又下詔令人指出朝政闕失,若是仍像以往那樣編類再加以問罪,那麼,各地官員必定人人心懷疑懼,敢上書直言的人必定越來越少。」
高俅也聽說過這個編類局的厲害,但是還未考慮得這麼嚴重。聯想到先前韓忠彥上的那道折子,他頓時恍然大悟。倘若不廢除編類局,那麼所謂的求直言就是一句空話。蔡攸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已經很明白,對方是送了一個天大的名聲給自己。要知道天下士人無不深恨編類局,若是自己能夠奏請趙佶將其廢除,那麼,自己無疑將贏得那些正人君子地信任。
「居安賢弟的話確實一針見血,我大宋自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編寫臣子奏疏的慣例,為的就是鼓勵臣子指出朝政缺失,彈劾同僚。而且即便公佈於天下也往往隱去上書者姓名,使得上書言事者不易招人怨恨。章惇卻設編類局,其心可誅!你放心,我必在數日之內上奏聖上,廢除編類局!」
蔡攸一聽高俅稱呼自己表字,心中著實大喜,立刻起身深深一揖道:「高大人若是肯上書廢編類局,學生必盡力使其他官員為後援!」
送走蔡攸,高俅的臉色卻漸漸陰沉了下來。儘管對方隻字不提乃父之事,但是,他決不會認為這件事是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僅僅憑蔡攸的巧舌如簧和先前給趙佶留下的好印象,自己便很難力阻他得用之路,既然如此,在尚未建立堅實後援的基礎上,就不得不做出退讓,甚至得奉送幾句好話。不過,想必曾布和韓忠彥那裡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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