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漢的大加潤色下,高俅那篇洋洋灑近萬字的《不可因言治罪——上奏廢編類局》很快出現在了趙佶的案頭。出於對高俅的偏愛以及對章惇執政期間舊事的不滿,趙佶當即在上朝時將這道折子公諸於天下,一時間激起無數議論。
有了高俅出頭,御史台那些言官哪裡甘於人後,左一道折子右一道折子地送往福寧殿,重現了前些時日彈劾蔡卞的勢頭。畢竟,編類局編類的不僅有各地官員上書,還有他們這些中樞官員的奏疏,但凡有錯處便會受到申飭甚至貶官。如今見高俅這個朝堂新貴力挺廢除編類局,自然是人人拍手稱快。
下朝時刻,韓忠彥遠遠望了一眼被一眾朝臣緊緊簇擁在中間的高俅,臉上的皺紋彷彿更深了←輕輕歎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把早已準備好的奏疏往袖子中又塞了塞。早在上書陳四事(即廣仁恩,開言路,去疑似,息用兵)之前,他就準備好了再上書請廢編類局,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好的時機,想不到一舉被他人搶去了風頭。
「難道我真的老了麼?」他喃喃自語了一句,冷不防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韓公,怎麼走得這麼快,今日政事堂似乎沒有那麼多公事吧?」
緊趕上來的自然是曾布,他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見韓忠彥面上毫無表情,不由無奈地搖搖頭道:「我說老韓你怎麼總是這個樣子,聖上已經有意廢除編類局,你看朝中眾臣哪個不是喜笑顏開,唯獨你還是板著一張臉。要不是我和你相交多年,恐怕還會以為你是章惇一黨,對此次聖上廢編類局不滿呢!」
「子宣,高伯章今日這道奏疏一上,轉眼便贏得了士林的敬意,再加上他是藩邸舊人。我實在是……」韓忠彥想起曾布上一次的話,頓時欲言又止,好一陣子才開口道,「他如今不過二十六七歲便有此聲名,不到四十便可成為宰輔,可他卻並非科舉出身……」
「老韓你太迂腐了!」曾佈滿臉不以為然,悄悄地把韓忠彥拉到了一邊,「聖上當初潛龍的時候。藩邸才幾個人?我大宋歷代幾乎都是太子登基,東宮好歹也有能用的班底,可聖上呢,他不用高伯章還能用誰?老韓,你我都已經年歲不小了,還能在宰輔的位子上坐幾年,還是別給自己家的年輕一代找麻煩好!」
「唉!」韓忠彥再次長長歎了一口氣,目光情不自禁地又轉到了另一頭,見高俅笑容滿面意氣風發,他更有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老了!」
在一連串的上書下。趙佶終於下詔廢除編類局。並將一應已經編類地文書悉數移入禁中。唯一一個在此事上大唱反調的御史中承安惇因此獲罪,因為他是章惇同黨,趙佶一道旨意便令其出知潤州。至此。號稱二惇二蔡的四人組只剩下了蔡京一人仍在汴京芶延殘喘,而章惇這個山陵使的倒台也已經指日可待。
輕飄飄的一道奏疏為高俅迎來了無盡聲名的同時,也讓他得以在仕途中更進一步。由於和高俅往日關係就不錯,曾布有意賣好,在福寧殿議事時有意大讚了一番,趙佶大悅之下,立刻下詔加高俅中書舍人之職,位在正四品。不到半年,高俅便得到兩次晉陞,一躍而至紫服金魚的官員行列。懂得觀風色的人全都看得出來,這位朝堂新貴地仕途之路恐怕是誰都難以阻擋的。不過,也幸虧高俅這些年苦苦磨練文筆,也勉強對得起蘇門舊徒的名聲,否則讓他擔任這種起草詔令的要職,那非得出大洋相不可。
雖然人說福無雙至,但元符三年四月對高俅來說,實在是一個天降洪福的好時節。在後宮傳來皇長子降生的消息後,高俅終於得知。自己的妻子英娘竟然懷上了身孕,這個喜訊頓時讓他大失常態,差點沒抱起英娘轉上幾圈。要知道,他最怕自己穿越時空帶來了什麼問題,如今一聽英娘有孕,這簡直比他自己陞官還要高興。
另一個喜訊則是高僳的名字正在禮部提名的五百十八名進士之中。由於仍舊處在哲宗趙煦的喪期而使得一切簡免,但是,賜進士出身地這一條卻少不了。在得知高僳是高俅地嫡親弟弟之後,趙佶龍顏大悅,差點沒當庭封賞一個官職。最後儘管只是依照慣例授將仕郎,但對於高家而言卻是莫大的喜訊。畢竟,高俅的進士出身出自特旨,總有名不正言不順地遺憾。
「來來來,今晚不醉無歸!」高俅滿滿地在自己的杯中注滿了美酒,雙手送到了高僳面前,「三弟,喝了這一杯,算是我這個哥哥給你賠罪!」
高僳連忙起身雙手接過,「二哥這是什麼話,這些年來你供我吃穿用度,又請來名師教導,我感激都來不及,你又說什麼賠罪!」他一邊說一邊把目光轉向了旁邊的英娘,「倒是二嫂有喜才是天大的喜事,我今天便借花獻佛,敬二嫂一杯!」
英娘一愕,面上立刻浮現出一朵紅雲,悄悄看了一眼才端起了酒杯。「既如此,奴家便敬三叔,願你仕途坦蕩步步高陞!」高僳大喜過望,連忙一仰脖子一飲而盡,酒桌上頓時傳來了陣陣哄笑。
儘管是家宴,但高俅忖度高明宗漢都沒有家人在身邊,因此死活把他們倆拉了過來,就連燕青也不例外。由於趙煦已經去世,一應知情者又是死的死走的走,澄心的艷名也在汴京的風月圈子裡逐漸淡了,因此在權衡再三之後,他便悄悄地做出了澄心返鄉的假象,在後院另辟了一個幽靜的院落供其居住。這一晚,便只有深居簡出地澄心沒有出現。
「唉,想當初困窘的時候,哪裡能想到有如今的場面!」幾杯酒下肚,高太公頓時想起了舊日的窘況,不由得大發感慨,「我當初是有眼不識泰山,總以為二郎不務正業,如今想起來真是……」他盯著給自己帶來了優越生活的次子一眼,眼眶漸漸有些濕了。「二郎,今天我這個當爹的就敬你一杯!」他不由分說地舉杯和高俅手中的杯子一碰,狠狠地把一杯酒灌在了嘴裡,一時間嗆得連連咳嗽,衣襟轉眼濕了一大片。
「公公,您年紀大了,別喝那麼快!」英娘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擦拭。措手不及的高僳立刻埋怨了幾句,捋起袖管便幫著一起收拾。
看到這幅場面,高俅只感心中一片溫暖。不管怎麼樣,自己在這大宋好歹也是有個家了,便宜老爹也有個當爹地樣子,就連便宜弟弟也出息了。在眾人地眼光沒有注意到他的時候,他悄無聲息地把滿滿一杯酒灑在了地上,其中含義自然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數次敬酒之後,英娘便托辭不勝酒力先行離開,又命兩個隨從把有幾分醉意的高太公一起扶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了五個人。酒酣之際。幾乎每個人的面前都擺了幾個空壺。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宗漢語意含糊地念了兩句,突然一頭栽倒在桌子上。「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這傢伙平時看似瀟灑,想不到還會念這樣的花間詩詞,看來心裡頭鬱積著一堆不得意呢!」高明搖頭失笑,突然一把扛起宗漢往房外走去。「你們兄弟三個聊,我這個外人就不摻合了!」
這兩個人一走,房間中的氣氛立時僵硬了下來。高僳往日和燕青並沒有打過多少交道,要說不嫉妒這個外人獨得兄長眷顧是不可能的,此時卻不得不保持沉默。
高俅瞥了一眼一臉滿不在乎地燕青,目光最後落在了高僳身上:「高僳。你是不是怨恨過我這個當哥哥的對你關心太少了?」
「沒有……」高僳不自然地躲過了兄長的目光。
「說實話!」
高僳頓感一陣酒意上湧,突然大聲吼道:「恨過,我當然恨過!」他突然指著燕青,一字一句地道,「你寧可關心一個毫無關係的人,也不肯關心一下我這個嫡親弟弟!是,大哥確實對不起你,可我那個時候才幾歲,我懂什麼?爹爹老了。只要吃飽喝足有人伺候就無所謂,可我不是!我每天用功讀書拚命結交那些同窗,就是想要你誇獎我一句,可你呢?一年到頭,除了逢年過節,我幾乎從來看不見你,就是看見你也只是淡淡地和我打一個招呼,什麼時候把我當成了你弟弟!」一通聲嘶力竭的發洩過後,他彷彿醒悟到了自己剛剛在說什麼,臉色立刻變得煞白。
「對不起!」一剎那的震驚過後,高俅就坦然了,畢竟,他當年只是頂替了高俅的身份,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佔據了高俅的身體,因此對於高家的一切並沒有太多融入感。除了有夫妻之實的英娘之外,對於高太公和高僳,他確實沒有付出多大地關懷,這一點他遠遠及不上英娘。「這確實是我地錯,作為二哥,我不應該把你扔在那裡不過問的……」
「二哥!」高僳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自從搬到這裡之後,他看到的始終是那個不芶言笑地嚴厲兄長,何嘗看到過這樣的真情流露。沉默良久之後,他突然拿起一個滿滿的酒壺,掀開蓋子咕咚咕咚地往口中灌了一氣,這才艱難地開口說道:「如果不是二哥你做出了榜樣,我也不會拚命讀書,每天甚至只睡兩個時辰,總算,我熬出頭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斬釘截鐵地道,「二哥你放心,將來我一定會成為你的左膀右臂,就像這個小傢伙一樣!」此話說完,他一把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誰是小傢伙——」,昏暗的燈光下,燕青發出了一聲不滿的咕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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