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時節,習習晚風送來涼意,伊莎靠在軟榻上,就著融融燭光研讀著一篇美文,目不轉睛地一頁接著一頁,看得入迷。
一個黑影從窗前閃過,伊莎鎮定地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走到水盆前從容地洗著軟巾。一隻白皙的手深了過來,默契地接過軟巾,仔仔細細擦洗完,然後輕輕地抱住伊莎,「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等我,早些休息。」
伊莎輕笑,「那我也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不在我不安心。」
永寧無奈地鬆開手,忙不迭地地脫下身下的夜行衣,「那讓為夫先為娘子暖床,以報等門之恩。」
「越來越沒個正型,」伊莎嬌嗔,「現在天氣還熱,給我暖床?我還怕上火呢……」兩人嘻嘻笑笑,相繼躺下,靠在永寧懷裡的伊莎這才感覺到睡意一浪一浪地襲來,打了一個呵欠後,只聽永寧說:「我們離開京城吧?」
伊莎身子一僵,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卻沒有回頭問道:「去哪兒?」
「你以前不是說以前周遊列國的麼?這幾年我卻一直沒有陪你去任何地方,這次就當賠罪,可好?」
「好,」伊莎答得乾脆,「有你陪著,去哪裡都好。」
身後的永寧沉沉地睡去,可伊莎卻沒了睡意,睜大著眼陷入沉思。五年了,他們成親也有五年了。這五年來,他對她很好,一如當初的誓言,讓她全無憂患。但是一直沒有孩子是兩人難以言喻的心病,雖然永寧對此隻字不提,但是伊莎清楚,問題出在她這裡。
穿越到清朝已經整整十年了,這十年來她的容貌無任何改變,時間好像在她身上停滯住了。她也曾經想過讓永寧納妾,因為她清楚永寧太想要一個孩子。可她剛將這個苦澀的話題開個頭,就被永寧一口回絕。
心中的苦痛說不出來,每次她想坦誠自己的來歷,話到嘴邊卻變成歎息。永寧似乎明白她的有苦難言,從來沒有逼問什麼,只是安靜地注視著她,好似在等待,又好似想要看透她的心。
伊莎苦苦一笑,甩開這些凌亂的思緒。這幾年永寧也將生活中心轉到政事之中,閒暇之餘還在繼續他的「積德」事業。以前積德是他和周世煥兩個人在操作,也算是一個小團體,如今就剩下他一人,很多事情也變得力不從心。對於這些事情伊莎從不過問,只是周世煥,自從芙沁跟著許雲夕去了杭州後他也就隨之銷聲匿跡。也許他已經心灰意冷,也許他找到自己另一片天……對於他,無論好與壞,總是有些放不下。
第二天待她醒來時,已經快午時,伊莎急急忙忙起了床,門外的小桃聽到響動,趕緊招呼丫鬟進屋,簡單的梳洗後,伊莎問:「爺呢?」
小桃支支吾吾,最後才言辭閃爍道:「保和堂的徐大夫來了……」
伊莎愣了一下,保和堂是京城有名的藥鋪,而徐大夫……據說是專治不孕……伊莎不禁有些忐忑,揮退了下人後獨自默了一會兒。最終,她禁不住心裡的各種七上八下的揣測,輕推房門出了屋。
下人們似乎知道主子心情不好,門外竟沒有一個人,伊莎快步朝著前廳的方向走去,眼見著快到目的地時卻一陣陣眩暈。正廳裡空無一人,伊莎四下張望,忽然聽到側廳裡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
「唉,貝勒爺,這事不好辦,您明明……唉,這也有違我的操守……」
「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永寧的聲音很輕,軟聲細語聽不清在說什麼,但言語中有一絲哀求的意味。
兩人輕聲說了一會兒,最終徐大夫似乎妥協了,輕輕地嗯了一聲。永寧立即站起來,伊莎嚇了一跳,趕緊閃身進了屏風後。只見永寧疾步朝著後院的方向去了,側廳裡傳來一聲歎息,「老夫從醫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如此癡情的男子……」伊莎聽聞更是一愣,眼波一轉,想來永寧可能是去找她,於是出了側廳,朝著後花園走去。
惴惴不安地坐在花園的人工湖邊,伊莎猜不透剛才徐大夫為什麼這麼說,心思糾纏間,只見永寧神色凝重地走了過來,拍拍她的肩頭,「尋遍了園子,沒想你坐在這裡,雖說剛剛入秋,但還是要小心著涼。」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剛吃了午膳,出來消消食。」伊莎微笑著,努力讓自己的謊言顯得自然。
永寧牽起她的手,邊走邊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說,你隨我過來。」
伊莎安安靜靜地尾隨在後,心裡的不安讓臉色不自然地潮紅,加速的心跳讓她忽然覺得兩人牽著的手是如此滾燙。永寧似乎察覺到她的不安,回過頭,看著她熏紅的臉,立即將手心貼到她的額頭,「臉怎麼這麼燙?是不是受了涼?」
伊莎握住他的手,垂下眼瞼笑道:「怎麼可能?天氣這麼熱,臉紅出汗是難免的。你有什麼事情?說完了我就回去洗個澡。」說著,伊莎反而拉著永寧出了花園。
永寧帶著伊莎進了側廳,徐大夫正襟危坐於桌前等著他們倆。伊莎面露詫異,側目看了眼永寧。永寧輕咳一聲,「這件事情還要請徐大夫代為說明。」
伊莎轉頭定定地看向徐大夫,他似乎被這種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亂,於是朝永寧投了一記求救的眼神。永寧輕輕拉著伊莎的手,兩人雙雙坐下,永寧深吸一口氣道:「伊莎,你要有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伊莎的目光開始變得凌亂,她甚至有了破門而逃的衝動。心思恍惚中,耳邊響起徐大夫的聲音,「福晉,貝勒爺早年受了箭傷,這事您也清楚。那箭餵了毒,差點讓貝勒爺失明,雖然傷口好了,但是當時他體內的餘毒沒有除清,所以以至於他現在的身子恐怕難以再有子嗣……」
什麼?伊莎心中大駭,緊緊握著永寧的手,轉頭問徐大夫,「那他身體裡的毒如何才能根除?」
徐大夫一愣,他沒想到伊莎會有如此一問,在他的想像中,女子會呼天搶地,或者哭著求大夫如何調理才能得子,但是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問。自己是孕育方面的專科大夫,對於解毒這類病症他並不拿手。他為難地看向永寧,永寧會意地拉過伊莎的身子,讓她正視自己,「伊莎,你冷靜點,我的身子不要緊,只是難為了你,不能有孩子……」
伊莎咬著牙根,回想著先前他們的談話和那一聲聲歎息……其實一對照,實情是那樣的清晰。伊莎難以想像永寧為了她,能做到如此。明明問題是出在她這裡,永寧卻硬生生攬到自己身上,還找了徐大夫幫他圓謊。
伊莎深吸一口氣,努力不讓淚水滑落,壓抑著心裡汩汩的熱流輕道:「此生有你,已是無憾……」她忽然感覺自己透不上來,咬了咬嘴唇,好似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又道:「那麻煩你叫下人送徐大夫,我有些累,失陪了。」說完,她落荒而逃。
永寧以為她要獨自去消化「噩耗」,很體貼地沒有追出來。伊莎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哭到天昏地暗。
過來兩個時辰,永寧見她仍舊沒有出來,而屋裡也沒了響動,很是不安地上前拍門。剛拍了一下,門就應聲而開,只見伊莎趴在桌上,雙眼緊閉。永寧急忙上前抱起她,感覺到她身子冰涼,不由地自責起來。
伊莎悠悠轉醒,看著目光關切的永寧心裡一陣悲涼。於是轉過頭靠在他的肩上,雙手環繞著他的脖子,努力從他身上吸取溫暖。她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默了默,伊莎張口道:「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其實……」
她話未說完就被永寧伸手掩住了唇,「什麼都不用說,就像你說的,此生有你,已是無憾。」
「不,」伊莎抬起來,深褐色的眼眸中透著堅決,「你難道都不奇怪,這十年來我的容貌從未變化?」
永寧一驚,轉而淡笑,「你時常說自己保養的好,的確羨煞旁人。」
「我是來自三百年後的人!」話衝口而出,擲地有聲。
永寧神色不明,直愣愣地看著伊莎。伊莎轉過頭不去看他,嘴卻沒有停下來,將自己的來歷,過往,一一道來。直到說到口乾舌燥,伊莎轉頭看向永寧,「覺得我可怕麼?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好可怕……」伊莎悲慼戚地垂下頭,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永寧執起伊莎的手,淡笑,「還記得我們在南海時你跟我說的那個雪人故事麼?我當時不明白,以為你的寓意是飛蛾撲火。如今才真真懂得,你的出現完全是為了我。這讓我再次感謝上天的恩賜,給我送來如此特別的你。以前我時常沮喪,你的見識,心胸如廣袤的原野,我每次伸出手,卻總是徒勞。同你在一起之後才體會出什麼叫做生活,這讓我覺得自己以前的日子只能稱為活著。」
伊莎噗呲一笑,打斷道:「你也太誇張了……」
「這是我心底的話,」永寧認認真真道,「此生有你,無憾。」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甜蜜,伊莎訕訕地咧嘴,今天什麼東西都沒有吃呢。於是撇撇嘴,「仙女也是要吃飯的。」永寧寵溺地地拉起她,兩人親親密密地朝著小廚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