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獨自站在院子裡,望著如眉的新月,習慣性將雙手往褲子口袋中一插。迎接她的卻是兩手的空落,原來都一年沒穿過牛仔褲了。無所適從地撫摸著手臂,一陣微風吹過,她好似又看到那張在銀面具下似笑非笑的鬼臉。
白天的時候貝勒爺來過,帶了一架古琴。是許雲夕托他幫忙帶進宮的。這讓她本來如止水般的心境忽然被播撩了起來,這皇宮就像一個巨大的監獄。伊莎煩躁地怨念著。
「怎麼了?」貝勒爺見伊莎神色微變,以為她不喜歡這禮物。
「只是想起這個月初二,我去神武門跟雲夕見了一面。」伊莎苦笑了一下,「我怎麼感覺跟探監似的。隔著門欄,所有探親的宮女都有一堆說不完的話。我也幾個月沒見雲夕,他繃著個臉,不知道是哭是笑,害得我絞盡腦汁想我最近幹的傻事想逗他開心。結果他傻傻地說,『你這樣更讓我擔心,觸怒了主子是要掉腦袋的。』一句話哽得我差點哭出來。」
「他很關心你。」貝勒爺半垂著眼瞼低聲說。
「唉,原來多風流瀟灑一人,怎麼被我毀成這樣了。」伊莎兀自唏噓著,完全沒注意到貝勒爺閃爍的眼神。
貝勒爺沉默了會,不著痕跡地換了個話題,「昨天給太后送甜點了?」
伊莎點點頭,皺著眉頭道:「可能我這個人不適合在皇宮裡面混,根本看不出她老人家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貝勒爺聽到混這個詞不禁失笑,話雖粗,卻又是這個理兒。
伊莎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皇宮禁忌太多,這個不准說,那個詞不能用。也就跟貝勒爺一起時,才能這麼肆無忌憚。況且今年還多了一個禁忌詞:皇后。伊莎隱隱覺得,皇后就是她在貝勒爺杭州別府中見到的那位。可就是這位氣質超然的皇后被打了入冷宮,這是大清朝百年不遇的狀況。伊莎入宮的第一天,教導的嬤嬤就再三強調了不能提更不能做跟皇后有關的任何事情。
晃晃頭,晃掉腦子中這些沒營養的事情,掏出今天特意做的栗子拇指餅乾,味濃香醇,鬆軟之極。味道像記憶中的那些美好,將她帶回過往的日子,想起那時的人和事。在京城初遇被歹徒毒瞎雙眼的貝勒爺,勸了好幾日,第一次敞開心情吃的甜點就是這栗子拇指餅乾。這是他喜歡的甜味,伊莎永遠記得那放鬆的表情。他的眼睛好了,她也因為他進了宮,距離拉近,心卻漸遠。若即若離,在生活上無微不至的關心,但是來看她的次數還不及六阿哥永瑢。最近六阿哥對甜點很著迷,伊莎也樂得有一個人喜歡她做的東西,於是就變著方兒地做新花樣。
這不,第二天早上,六阿哥下了朝就來了。
「給六阿哥請安。」伊莎規規矩矩地屈膝行禮。
「起來吧。」六阿哥微微額首,「今天沒有在乾清宮看到你,想來今天輪休。現在有時間麼?我帶你去個地方。」
伊莎點點頭,低頭看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就跟真六阿哥出去了。
兩個人來到如意館,踏進屋子,伊莎就被各色各樣的人物,走獸,花鳥,山水畫給迷住了。畫師們看到時六阿哥來著,正想請安,他笑著擺擺手,熟門熟路地在一堆顏料,畫紙用具中找到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恭敬道:「郎先生。」
老者略微詫異地抬起頭,見到時六阿哥,笑道:「今天你晚了。」
六阿哥指了指伊莎,「這是我跟你提過的伊莎姑娘。」
伊莎趕緊上去見禮,卻看到一個藍眼高鼻的洋人,一時詫異地講不出話。
郎世寧和善地笑了,「挺少看到洋人的吧。」
他的中文講得竟然這麼好?!伊莎有些哽咽,「我只是有些激動,沒想到能在宮裡看到您這樣的人。請問你是哪裡人?」
「意大利人,」郎世寧眼神染上一層薄薄的落寞,「我27歲就來到中國,在這裡生活了大半輩子,也算是半個中國人了。」
伊莎突然改用意大利語問:「你不想回去麼?」
郎世寧藍色的眸中閃爍著激動的光彩,「你怎麼會說意大利語?」
「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去了法國。中學時學了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雖然我是中國人的外表,但是我的家人都在法國。」說著伊莎垂下眼,「我好想回去。」
郎世寧無聲唏噓,「我也不知道此生能不能回到我的國家。」他朗然一笑,「難怪六阿哥說你會做一些與眾不同的甜點,都是歐式甜點吧?」
「嗯,」伊莎笑得有些羞澀,「六阿哥只說今天來帶我見個人,早知道是您,我就知道帶些意大利點心過來。」
回去的路上,六阿哥一直沒講話。沉默了良久他突然問:「你怎麼會說意大利語?」
伊莎坦然道:「五歲時隨家人去了法國。學校裡,也就是你們說的書院,有意大利語課。前三年我獨自回來散心,現在想回也回不去。」
「你很想出宮?」六阿哥臉色陰晴不定。他想像不出是什麼樣的地方養育出這樣的女子,詩詞不通卻見識過人。他很想多瞭解眼前的這位女子,卻總感覺她如流沙般,雖然會隨機展現出各種驚人的形態,但隨時也會隨風散去。
「還好,」伊莎無所謂地笑笑,即使出了宮也回不了現代,既然回去不,身在何處都是同樣的。「我來這兒學了一句話:既來之則安之。」
下一次輪休的時候伊莎做了披薩,特地找了個夾層棉布包好去如意館。在門口瞄了幾眼,確定郎世寧在裡面,她便大大方方地提著包袱進去了。
郎世寧抬眼看來人,笑道:「今天似乎帶了好吃的來,香味撲鼻啊!」
伊莎笑嘻嘻地打開布包,「這是我想到意大利時腦海中跳出來的第一個美食。」說著,她拿出還留有餘溫的披薩。
郎世寧看到披薩不由大笑,「伊莎,你這可是班門弄斧。」
「怎麼說?這披薩還有典故?」伊莎一臉好奇。
「披薩的前身就是中國的餡兒餅。當年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在中國旅行時最喜歡吃餡餅。回到意大利後他非常想念卻不會烤制。一次聚會時,他向廚師描繪了中國餡餅,但是廚師忙了半天還是不能把餡料放入麵餅裡。於是馬可波羅就提議將餡料放在麵餅上。沒想到披薩慢慢變成了我們意大利的特色食品。」
伊莎心想你還不知道,真正把披薩發揚光大的是美國連鎖公司——必勝客。好懷念啊,特色調製飲品,不定時推出的新款披薩,精緻小食,以前怎麼沒覺得必勝客這麼好?
陷入深思中的伊莎還沒意識到有個人已經一臉笑意地站在她身邊,郎世寧的招呼聲一下將她驚醒:「六阿哥有禮,快過來嘗嘗這意大利的餡兒餅。」
六阿哥笑著接過郎世寧遞過來的披薩,「果然是洋人的餅,餡兒都鋪在上頭。」
談笑間,一個年輕人神色緊張地進了如意館,張望了一下便朝著伊莎快步走去。
「和珅,你怎麼來了?」伊莎見了他笑道。
「給姑娘請安,」和珅行禮道,「姑娘沒忘今天要給六爺家送點心吧?」
「沒忘,我正打算回去呢,」說著伊莎站起來向眾人辭別,然後跟著和珅出了如意館。現在的和珅剛滿十五歲,還在鹹安宮上學。伊莎自然不知道她身旁的這位就是日後能呼風喚雨的清朝大貪官。她只是覺得這個年輕人刻苦上進,反應敏捷且心思細密。還得了內務府大臣英廉的賞識,英廉把和珅推薦給了伊莎,讓他幫著做些雜事。和珅也滿心歡喜地接了這項差事,對於他來說不僅得到了入宮的令牌,說不定還有機會一窺聖顏。
伊莎覺得兩人就這麼走著有些沉悶,便隨意起了一個話題,「聽說鹹安宮17,8歲就學業期滿,之後你想做什麼?」
和珅沉思了一下,「若是能做官,自然甚好。若是沒有入仕途,我想從商。」
「從商?你打算做什麼生意。」
「這個我還沒細想,我們滿人從商的少,早年滿人不用從事生產活動,每一個滿人男孩誕生,立刻就有一份戰士的薪餉。所有滿人的生活全靠政府財政供應。但是我自小家庭沒落,我和弟弟吃盡了苦頭。所以我對自己說要麼有權要麼有錢,才能在這個世上立足。」
伊莎點頭道:「我同意。不過還有一句話叫你不理財,財不理你。如果要想著賺錢,需要一套投資和打理錢財之術,這也是一門大學問。」
和珅笑道:「這話說得不錯,我記下了,你不理財,財不理你。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