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伊莎一直窩在房間裡沒出門。周府上上下下忙開了花,也沒人顧得上管她在哪裡。周世煥似乎變得更加忙碌,這個時候竟然帶著人出了遠門。伊莎一向我行我素,如今更是管不了這麼許多,本來她活著就不是為了取悅大家。
這日午時,小桃剛擺了飯,周世源便過來了。
「你應該還沒吃飯吧?若是不嫌棄,就坐下一起吃吧。」伊莎笑著叫小桃再添了副碗筷。
周世源點點頭,溫吞幽雅地坐下,淨了手,揮回了下人就吃了起來。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飯桌上安安靜靜的,除了還有點湯匙碗筷的細小碰撞聲,伊莎就覺得她像一個人在吃飯。
周世源看了她一眼,喝下最後一勺湯,「是有事情,但是不急。食不言寢不語,吃完再說也來得及。
當水果端上來時,伊莎再次忍不住了,「現在總可以說了吧?」中國人的很多習慣她還是跟不上。法國人喜歡在飯桌上邊吃邊聊,所以一頓飯要用餐前酒,前菜,二道,三道,甜點,最後還咖啡,一般起碼花個兩三個小時。中國人呢,講究吃飯不說話,難怪那些餐館翻檯都特別快,一個晚上都做好幾輪生意。
周世源笑了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陳府的嫡女年底要出嫁,想在我們這裡訂製一套碗碟。陳小姐特別喜歡上次我們出的那套茶具,所以她指名要你幫她畫花樣。陳管家為了這幾件事情來了好幾趟,你都沒在。我也沒應承下來,先找你商量商量,你若是不願,我可以回絕。」
伊莎奇怪道:「你為什麼覺得我會不願意?」
「你跟大哥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什麼?!」伊莎驚叫,倏地又摀住嘴,紅著臉小聲說:「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周世源淡然地說:「他當了父親和我們幾個面說的,要娶你做平妻,然後去廣州生活。」
伊莎心裡狂跳,顫抖著聲音問:「那然後呢?」
「父親倒也沒有勃然大怒,而且大哥態度堅決,說是如果不能娶你為妻,他也不會娶逸柳表妹。只是二娘哭了一宿,若是大哥真的就此去了廣州,一年最多也只能見上幾天。」周世源說完,便望著伊莎不語。
伊莎倒吸一口冷氣,她真的沒想到事情原來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她原以為那些都是周世煥一廂情願的想法。
「那麼你現在到底怎麼想的呢?」見伊莎一直低頭不語,周世源沉沉地問道。
伊莎依舊盯著果盤中的水果不說話,陷入了深思。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亂,所以,如果不願意接這個單子也沒關係。這個時候讓你設計這些婚慶嫁妝的確有些殘忍。」周世源兀自開了口,聲音飄渺得好似自言自語,「其實,我和三弟都希望你和大哥能幸福。大嫂走後,大哥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但是自從你來了,我覺得以前的大哥好像又回來了。雖不說大哥的身份有多高貴,放在人群裡頭他也是拔尖的,有這樣一個人如此疼愛你,伊莎你應該好好把握啊……當然,我知道,伊莎你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奇女子,你們本該就是天生一對。」
「那麼,王姑娘哪裡做錯了,你們就忍心讓她守活寡?」伊莎艱澀地問道。
周世源身子一滯,轉頭看著伊莎道:「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情父親也問過逸柳表妹的意思。她點頭同意了。她說大哥一年能回來一次,她願意。」
伊莎聽完當場呆愣在原地,半晌,她只說了一句:「這設計碗碟的事,我來做吧。」
周世源走後,伊莎就將自己丟擲到忙碌的工作中去。她不願意去想,不願意讓自己都恨自己,將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當初踏出第一步時,她就忘記了還有王逸柳這個人物的存在。如今她又如何下得了這個手,將王逸柳的一生都推入這萬丈深淵。
結婚,就要用激情奔放,濃烈似火的紅。伊莎記得,她離開ALEX,離開法國去中國的那年流行色,就是這種大紅。當初看著這個顏色覺得無比討厭,現在擺在她面前這紅紅的顏料也是如此討厭。她歎了一口氣,想起一句經典的詩句:Let/life/be/beautiful/like/summer/flowers/and/death/like/autumn/leaves.(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那麼,這套碗碟就用夏花來做主題吧。
伊莎大膽地將怒放的牡丹,絢麗的茶花設計在湯盆,魚盤這類大型的器件上,將紫羅蘭,保加利亞玫瑰,金雀花等小花卉設在小蝶,茶具,飯碗等小器件上。配上極富東方色彩色的色調,將豐富的甜美,洋溢的情感和充盈的暖意發揮到了極致。
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工作中,時日不知不覺中過去。小桃在一旁只能乾著急。不到半個月大少爺就要成親了,可這邊伊莎姑娘還在這裡畫花鳥碗碟,似乎大少爺的婚事與她無關痛癢。
伊莎抬眼看了看在屋子裡來回溜躂的小桃,心中不禁有了些暖意。她早就把小桃當成自己的好朋友,能有這麼一個關心她的朋友,真好。
「鵝黃和淺綠色快用完了,能不能麻煩你去商行幫我取一些?」伊莎看著快把屋子踏平的小桃,心想還是找點事情給她做。
小桃剛要說好,轉念一想,大少爺前天就回來了,不如讓伊莎姑娘自己去商行,如果碰到大少爺,把事情說說清楚也好。當下,她立即彎腰摀住肚子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吃不好了,對不住,伊莎姑娘,您還是自己去一趟吧。」
「你要不要緊啊?」伊莎立即上前扶著小桃,「要不要叫人呢過來看看,吃點藥?」
「不用,不用」小桃苦笑著說:「我躺躺就好,姑娘,你早去早回。」
「那好吧,」伊莎擔憂地看了一眼,「要麼我出去幫你買點藥吧?」
「那就麻煩姑娘了。」小桃說著,便捂著肚子退了出去。
到了商行,掌櫃的沒在位置上,問了夥計,大家都說沒有庫房的鑰匙,一個夥計突然記起來,前幾日賬房先生似乎取了一些顏料。伊莎便上二樓去看看有沒有自己需要的顏色。
在賬房裡找了半天,角角落落都看了,也沒見著哪裡有顏料。伊莎洩氣地想往外走,卻聽到門口響起了掌櫃的聲音,剛欣喜地想去問他,只聽掌櫃的神神秘秘地小聲道:「事情已全部辦妥,二少爺請放心。」
「那好,我們就等著坐享其成。」此時,周世源的聲音竟不像往常那般柔和親切,多了幾分陰冷。
伊莎心裡一顫,腦海中浮現出以前看那些諜戰電影,不由地屏住呼吸,耳朵貼到牆壁聽著門外兩人的對話。
掌櫃的聲音似乎有些猶豫,「二少爺,您確定伊莎姑娘不會答應大少爺麼?」
周世源冷冷道:「這丫頭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不僅身份可疑還油鹽不進。上次陳府的訂製不過是個幌子我拿去試探她的。」
「唉,」掌櫃的歎了口氣,「若她能跟大少爺去了廣州,我們也省不少事。畢竟這麼做,對我們的聲譽會有影響。」
「我這也是出於無奈,大哥本來就也不是嫡孫,只不過頂了個長子的名,如今這婚事已經讓他和族長關係緊張,如果這件事情能成,我必成家主。到時候,你自然是我的功臣。」周世源拍著掌櫃的肩,兩人登登地下了樓。
躲在賬房的伊莎早已是冷汗淋漓,她聽著兩個人走遠的聲音,卻也不敢從賬房裡出來。這一下樓遇到掌櫃的,不就暴露了麼?
焦灼中,忽然樓梯又想起腳步聲,伊莎嚇得立即屏息靜氣。腳步聲在門前停下,靜得如子夜般,伊莎剛想換口氣,門就突然間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