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四兒靠在他懷裡，有他相伴，心裡多少有了安慰。但是，她忽然警覺，阿四為何出現？宗主莫非知道了他們的關係，所以才把阿四找來？
「你……」雲四兒揪緊他的衣服，著急的說：「你……」
阿四仔細看她的表情，問：「你想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雲四兒點頭。
「宗主外出，我偷偷跑來看你。」
偷跑？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我負責清掃地宮的衛生，還有……」阿四看著牆壁的小孔。「喂那些蟲子。」
雲四兒怔了怔，無聲歎息。他這七年，一直在這裡做這些事？
「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很開心了。」阿四笑了笑，清秀的臉龐洋溢著喜悅。「你是特地來陪我的嗎？」
雲四兒輕搖頭。雖然這樣，他也許會失望，但是，她不想對他說謊。
果然，阿四的表情黯淡下來。
雲四兒輕扯他的袖子，輕聲說：「我帶你……我們一起……逃出去……」
阿四明顯愣住。「逃？」
「嗯……」若是只有她一個人，隨便放棄隨便消極，怎麼樣都可以，但是他也在這裡，她一定要想辦法跟他逃出去。「你知道……怎麼從這裡出去嗎……」
阿四沉默，搖頭。
是不知道逃生的出路，還是他擔心被人發現？
「蠱蟲遍佈地宮，只要發生異動，它們就會向宗主報信。」
「報信？」蟲子？
「嗯，不可以小看那些蟲子，它們在這裡活了幾百年。」
雲四兒駭然。
能與蟲子對話的人，聽起來就像個怪物……怪物，還有怪物的巢穴……倘若他們的行動都在宗主的監視之下……雲四兒一急，抓著他問：「阿四，你來這裡……他會不會知道……」
阿四怔了下。
「你快走吧……別讓他發現……」雲四兒虛弱的撐起身體，從他身上離開，輕輕推著他。「快走吧……要是讓他發現了……會用奇怪的方法懲罰你……」
阿四看著她氣喘吁吁的痛苦樣子，神情有一瞬間漠然。「你擔心我？」
「當然……」雲四兒趴伏著，沒有看見他的表情。
「如果他罰我，你願意代替我嗎？」
平板沒有起伏的聲音，透出絲絲冷意。可是，雲四兒神思恍惚，沒有聽出他的異樣。「願意……」
阿四靜靜的看著她。
沉默的石室，有一種接近死亡的寂靜。
雲四兒側躺下來，倦意襲來，隨時都會睡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驚悚的蟲鳴再一次從地底深處傳來。
睡意頃刻全無，雲四兒費力的撐坐起來，驚慌的望著牆壁上的小孔。「快走……阿四，你快……」一雙冰涼的手環抱住她。
阿四的臉埋進她的肩膀，輕聲低喃。「不怕，我們在一起，不需要害怕。」
「不行……」雲四兒轉過頭，著急的說：「那些蟲子有毒……你被它們咬到會死……快走」
「你呢？」阿四輕聲反問。
「我沒關係……那些毒對我沒有效……」
「為什麼對你無效呢？」
雲四兒一怔，腦中驀然掠過幾片浮影……是什麼？似曾相識的情景，為什麼她卻想不起來？
耽擱的一會兒功夫，蟲子從小孔爬了出來，很快密密麻麻佈滿牆壁。
雲四兒吃過一回苦頭，對這些蟲子畏懼至深，雖然被咬不會死，但疼痛卻是直達中樞，她不想再忍受一次疼痛的折磨。「阿四，我們快跑……你有辦法進來，一定有辦法出去，對不對……」
「你害怕嗎？」
害怕，當然害怕
「可是，你剛才說，願意代替我受罰。」
什麼……雲四兒此時才留意到，阿四木然冰冷的表情。清秀的臉龐有著童貞的稚氣，但過於純靜無暇讓人覺得沒有生氣，就好像……一個白瓷娃娃。
阿四輕輕環抱住她。「阿四，陪著我吧。兩個人在一起，痛苦會減少一半……你會知道，最可怕的不是無止境的疼痛，而是讓人絕望的孤獨。」
他的手，很冷，他的懷抱也感覺不到溫暖，雲四兒被他抱住，只感覺一股絕望的氣息環繞著她。為什麼會這樣？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把他變成這個樣子？
蟲子爬上她的腿，爬上她的身體。一隻，兩隻，很快便淹沒了她的雙腿。她想逃，想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但是……一個絕望孤獨的人向她伸出雙手，她如何能夠推開他，拒絕給他溫暖？
這個人是她的夫君……他需要她……
雲四兒咬牙忍住身體的劇痛，用雙手回抱著他，盡力用身體溫暖他。
她沒有能力救他，沒有本事帶他逃走，她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但現在有一件事是她能做到的，輕而易舉，她有什麼理由不去做？
她的手環繞過他的身體，那一瞬間，阿四那雙冰封的眼眸有了一絲裂動。從以前他就知道，這是個傻到無可救藥的女人。
寂靜的石室，被嘈雜的蟲鳴侵佔。
蟲子像黑色的河水一樣注滿屋子，一層一層不斷升高，慢慢將兩人淹沒。可是，沒有痛呼，沒有掙扎，除了蟲鳴，一切，安靜的像是不存在。
人有了想要保護的人，就會變得異常堅強。但是，如此強大的內心一旦被痛苦催毀，就會變為深深的絕望。
雲四兒醒過來，身體如同飄浮在半空，已沒有知覺，但疼痛卻深植在腦子裡，沒有消退的跡象。
又熬過一次。
她沒有放鬆的感覺，反而為接下來將發生的事深深恐慌。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即使在刀光劍影中逃命，即使毒酒入腹等待死亡，她也沒有畏懼到這種地步……驚心動魄的感覺與打心底絕望的恐懼，不同。
雲四兒靜靜閉上眼睛，蒼白的臉龐有幾分僵冷的木然。
對了，阿四呢？
雲四兒忽然想起重要的事，睜開眼轉到一側——阿四躺在她的旁邊，一動不動。「阿……四……」
輕飄飄的聲音消散，沒有回應。
雲四兒翻身起來，輕輕晃動他。「阿四……阿四……」
阿四沒有動，卻睜開了眼睛。雲四兒看到他醒來，心中喜悅，頓時鬆了口氣。阿四的目光直視屋頂，冰冷，冰冷中折射出凜寒的光芒。雲四兒沒有看到，她沒有力氣撐住自己，趴伏在他身邊，手輕輕握住他的，互相取暖。
寂靜。
此刻，在這樣一個地方，沒有什麼比寂靜更教人安心的了。
「阿四，是不是很想死？」他問，聲音平淡，不攙感情。
雲四兒輕搖頭。
「還能承受更多的痛苦？」
「不能……」
「那為什麼還想活著？」
雲四兒默了一會兒，輕輕歎息。「人不能因為活不下去就放棄生命……熬不住的時候，想想熬過去就能看到的幸福快樂……其實，沒有過不去的檻……」
「你能看到幸福，看到快樂？」
「嗯。」
阿四的臉轉過來，看著她低垂的寧靜容顏。
「消極，絕望，想乾脆就這麼死去，這樣的想法我也有……可是心裡的希望無論如何也熄滅不了……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不想留下遺憾……我一定能逃出去，一定可以，只要這麼想，就能再堅強起來……不放棄，無論如何，不能放棄……」
「你的希望之所以不滅，是因為你相信會有人來救你。」
雲四兒眼中飄過一縷幽思。她是這麼想過，但是她不確定……真的會有人來救她嗎？與她相隔千里，他們不知道她出事，怎麼可能來救她……
「不需要別人……我可以救自己……」雲四兒的表情異常堅決。她不會輸。這一次她一定要戰勝自己的軟弱，真正堅強起來，再不依靠任何人
「怎麼救？」
「是啊，怎麼救……」虛軟的語氣似無助，但她卻在笑。
阿四看著她的笑容，有一瞬的恍惚。
「不管怎麼樣，先支持下去。只要活著，一定能找到自救的方法。」
她是如此堅定，如此自信，如此樂觀。阿四冷冷清清的笑了笑。「你只是現在這麼說罷了。等到痛不欲生的那一刻，就會明白死要輕鬆的多。」
在石室之中不知今夕何夕，雲四兒已經不再去計算自己被囚禁的日子，對她來說，只要宗主和蠱蟲不出現，就是幸福的日子。可是，世事總是違背人願。
再一次看到那個戴著猙獰面具的男人，雲四兒忽然發覺對他的恐懼減弱了，可怕的事經歷多了，人的膽子也會變大，如今，她也能夠平靜的面對他，不露出絲毫怯意。
宗主看著她端坐在桌前，淡然沉靜的樣子，微勾唇，卻不見笑意。「你的精神不錯嘛。」
雲四兒目光低凝，不理會他話中的嘲弄。
「算算，你來這裡已有半月。」宗主故意停頓，側首淡瞥她。「你不覺得奇怪，最近你的飢餓感無緣無故消失了嗎？」
雲四兒微怔。
他提起，她才發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不覺得餓，不覺得渴……從到這裡她就一直沒吃過東西，但是她的身體好像沒有虛弱下去，反而慢慢恢復……
她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