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侯拂去身上的灰土,傲慢挺胸,冷笑。「雲四兒,你不要白費唇舌了。兵營之中,以法治軍,我現在是主帥,沒有我的命令,無人敢輕舉妄動。」
是。
她很明白,這裡所有人都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雲四兒慢慢勾起一抹不馴的笑。
但她不服
驀地,她凝視前方,換了一副冷峻表情。「雲四兒一介女流,本不該站這裡,但蒙皇上信任,授予督軍一職。雲四兒不懂兵法,但卻知道一件事——上了戰場拼上這條命也要贏」
「王爺在這裡向你們承諾,絕不讓任何一個人枉死,所以,他自願捨身為我們殺出一條通往勝利的血路危險的事情,他本可以命令別人去做」雲四兒冷冷的瞥向下方的安國侯。「主帥,只要安穩坐在營帳,指揮別人替他去死,就可以加官進爵……」
安國侯臉色微變,高喊著命人拿下她。
「在天劍峽谷我們折損了多少兵將那不是一個數字,而是數萬條活生生的人命」雲四兒憤慨低喝,激動地紅了眼眶。「王爺把阻止我們的障礙清除了,我們離勝利只差一步——你們甘願畏縮不前,枉顧死掉的兄弟,眼睜睜看著絕好的機會溜走嗎?」
「來人把她抓起來不許再說一個字」安國侯在下面氣的跳腳。隊伍之中有人出來,跑向雲四兒。
雲四兒無視逼近的危險,從背後取出一顆雷炮,傲然直視安國侯。她從高台跳下來,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安國侯盯著她手中的炮彈,像看見鬼一樣惶然退後。雲四兒停步,冷笑。
「只是這樣就怕了?」雲四兒輕揚的語調充滿諷刺,看著近在身邊的士兵,冷聲問:「你們願意聽從一個眼中只有私利,不顧大局,只知道爭名奪利,貪生怕死之徒的指揮?」
不願意。
答案是肯定的。
「戰爭是什麼?」雲四兒轉身,沿著齊整的隊伍大步邁進。「戰爭是當權者手中的武器,是他們用來開疆闊土、侵略掠奪的一把劍我不喜歡戰爭,上戰場的士兵全是與世無爭的無辜百姓,打仗耗費的錢糧全都是百姓的血汗錢我們憑什麼為了他們的野心,為了他們私慾去拚命?」
「但是。」雲四兒站住,眸中飄過一絲淚光。「當外敵入侵,當有人公然挑釁、進犯我們的國家,搶我們的土地,殺我們的親人,這把劍就是我們手中的盾我們在這裡,加入我們痛恨的戰爭,不是為任何人,而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家園」
「我們知道什麼是對的。攻陷佛薩,挫敗狂妄的銀月國,讓他們知道挑釁柴納的下場」雲四兒抽出一位士兵的配劍,回身,直指逼近她身後的人。
利劍森冷的寒光在黑暗中綻出華麗的星芒。
「阻止我們勝利的都是敵人。」
前來捉拿雲四兒的士兵,為她眼中銳利光澤所懾,呆立不動。
雲四兒斂眸,轉身,高舉手中長劍,厲喝——
「誰願隨我出發,蕩平佛薩大營」
短暫沉寂。
狂風乍起,旗幟飛揚。
「蕩平佛薩大營——」
「蕩平佛薩大營——」
吶喊聲如同雷鳴在人海中炸開。
士兵吶喊咆哮,掀起一片肅然殺氣。
雲四兒揮劍砍斷戰馬韁繩,踩著馬鞍翻坐上去。遠處,安國侯用怨毒的眼神緊盯住她。雲四兒蕩然一笑,扯緊轡頭,策馬飛馳而去。
硝煙四起,血染大地。
柴納軍士氣高漲,勢如破竹,如一隻利箭狠狠撕裂佛薩的防守。戰場拚殺的嘈雜聲悠遠迴盪,舉目望去一片混亂。
她依照他信上所說的,長驅直入將佛薩軍從中阻斷,再逐一擊破……佛薩主營已然陷落,但戰鬥仍在繼續……
雲四兒焦急地尋找阿二的身影,但——到處都找不到。
「督軍。」孫副將騎馬趕來。
「找到了嗎?」
他搖搖頭,面容凝重。
雲四兒雙手攥緊,用力盯著地面。
不會。
阿二不會有事……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在未見到他之前,她絕不放棄
「督軍,王爺會不會已不在這裡?」
他的話提醒了雲四兒。「他會去哪?」
「這……末將不知。」
他不在這裡,那麼,會去哪……
雲四兒望著前方硝煙瀰漫的平原,腦中一片空白。
不行
動腦子,一定要想出來
寧川平原,天劍峽谷……他從峽谷外偷襲敵營,催毀火炮……被發現了,混戰,往哪裡逃……
雲四兒揚首,調轉馬頭原地旋轉一圈,巡視周圍的地形。
「佛薩軍放置霹靂炮的地方在哪?」
孫副將一怔,指著右邊某處。「那邊的空地。」
那個地方四面空曠,無論向哪個方向逃跑都有可能……
雲四兒心煩的甩開腦子裡無用的念頭。
再想
空地,哨兵發現了他,大批士兵湧出來,團團包圍……突破,回到峽谷與大軍匯合……不對若是他往峽谷去,他們一定會碰面。
峽谷在東面,西面是佛薩腹地,這兩個地方他都不會去。南面……不,是北面。他從北面而來,對那裡的地形熟悉,來時必已考慮好退路……原路返回?不對。那條路極為狹窄,不利甩開敵人,那麼……
雲四兒望著北方,茫茫天地,如何能找到一個人?
北面,北面……
北面有什麼?
重山。
除此之外?
雲四兒仔細回想沙盤所顯示的地形,以少敵寡,選哪條路逃走才是正解?雲四兒思來想去,反覆推敲,只得出一個結論——
山。
以他的功夫,只要進入山中,便可隱藏起來……
在山中
雲四兒急轉頭,正要命令孫副將搜山,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逃走?為什麼是逃走?
以他的性格,即使被逼上絕路,也要背水一戰……傷他一分者,他定要討回十分做代價。
代價……
雲四兒忽然想到,她曾在重山之間看見一條河。在沙盤上,看不出那條河的寬度,但依河流的長度,基本可以斷定這條河並不淺。
佛薩領地之內大都是平原,唯此處有一條重山形成的峽谷,兵營處於峽谷隘口,前方有群山為屏,北方有河流為障,南邊道路平闊,可進可退,是一座天然的穩固保壘。
但是。
峽谷一旦失守,敵軍便可輕易從正面攻破大營……北面有山有河,穩固的保壘瞬間變成囚籠,一旦敵軍封住向南轍退的路線,佛薩軍便會被死死困在其中
「孫副將」雲四兒急轉身,緊張問:「目前佛薩軍哪一邊戰力最強?」
「西北。」
那就對了「王爺留書信命我們直攻破營,目的是為了阻斷他們逃跑的路線南邊兵力的不多的原因是——他將佛薩軍引向了北方」
孫副將恍悟。「甕中捉鱉」
「放棄南邊的逃兵,全力進攻北方」
「遵命」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慌過。
偷營得手之後,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他們只有十餘人,如何能抵禦千軍萬馬?如果……她不敢想這個如果
雲四兒壓低身子趴在馬背上,祈求它跑的再快一點,不停安慰自己不要太擔心——他肯定早就料想到了,肯定早有準備,最先到達的那一萬兵馬肯定已經與他匯合,只要手上有兵,他就一定有辦法能撐到大軍趕到
可是萬一呢?
戰局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會突然發生什麼意外……一幕幕悲慘畫面佔據了她的思緒,心臟狠狠抽痛,痛到不能呼吸
忽然發現,這個時候,堅強、冷靜,全都隨著急馳狂奔,隨著凜冽的寒風飛到了九霄雲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見他。見到他只想做一件事——抱緊。只要看到他,只要抱緊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拋開,生死無懼
心中那份濃濃不捨熏紅了眼眶。
她害怕失去。
不想承認。
承認害怕,承認依戀,會讓她變得軟弱,她不想要軟弱。
從小與父親相依為命,除了父親,一無所有,她不奢求很多,只要父親,可是父親還是走了。不喜歡孤獨,想要找人做伴,真心真意相待,換來欺騙,換來嘲諷,沒有人會無條件對一個人好,她很小的時候就懂了。
只要不在意,就不會受傷害,只要不珍惜,就不會在失去時感到心痛。
遇見的人,遲早要分離,開心時盡情開心,只是切記,不要放太多感情,不要抱太多期望,這樣在分別時就能笑著說再見,瀟瀟灑灑。
但是,孤獨。
她大概天生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於是說,夜裡總是睡不著覺的人,根本就是因為怕寂寞)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新婚夜裡,她蹲在門口,面對空蕩蕩的屋子,哭了很久。她不明白,為什麼不管她付出多少真誠,都沒有辦法留住一個人陪伴她。她只想有個人陪著她而已。
她學著堅強,學著看淡,學著做一個不需要別人可以獨立生活的人。她以為她做到了,以為她長大了,以為她早已將失去看作雲淡風輕……可是,她忽然發覺,她依然在原地打轉,依然還是那個守著父親冰冷身體,欺騙自己,不肯面對他已經斷氣的小孩——
承受不起失去珍愛之人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