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軍督軍」孫副將騎馬追上她,大喊:「不要再往前了,前面危險」
雲四兒用力抽打馬鞭,充耳不聞。
「請督軍到安全之地等候,刀槍無眼,督軍若有半分損傷,末將擔待不起」
「不要管我」
「督軍」
雲四兒不管不顧的衝出去。她看到了,前方混戰的人海之中有一處空隙,能在萬軍之中殺出一片空地,令敵人無法近身的人——只有他
「督軍」
孫副將的聲音越來越遠,兩軍交鋒,殺氣沖天,只有她一個人不看周圍,不要命的向前衝。雲四兒脫離已方陣營,深入敵陣,她一心想衝進去找到皇甫熠,卻忘了他所在的地方正是敵軍中心,直到前面殺來數把長刀,她才發現自己周圍全是佛薩士兵
雲四兒前進的道路被堵住,殺紅眼的士兵對她虎視眈眈,可她只是一味四下張望,根本不去關心自己危險的處境。
在哪裡?
佛薩軍受到柴納大軍衝擊,隊形早已變化,她身在敵陣中央一時找不到方才看到的空隙。
「殺——」一名士兵怒喊著向她撲來。
雲四兒扯下腰間的毒粉灑了出去。
前方空出,雲四兒夾起馬腹衝了過去。士兵的喊殺聲近在耳邊,她無暇留意他們的動向,奮力驅策馬向前跑。
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雲四兒在佛薩軍隊之中橫衝直撞,士兵追砍阻攔,全都被她不要命的亂衝躲了過去。
為什麼找不到?
你到底在哪
雲四兒焦急的到處張望,突然自她右側的飛起一名武將,武將手持一柄偃月刀,揮舞著向她襲來——
事出突然,雲四兒來不及反應,怔望著向她逼近的鋒利刀刃,明晃晃的刀鋒閃耀著渴血的寒光。
長刀劈砍的猛勢掀起氣流,雲四兒額前的髮絲飛揚,冽風刺痛了肌膚。她下意識閉起眼睛,等待死亡降臨的一瞬,可就在這時,突然聽見脆亮的一聲震響
身首異處的恐怖沒有如期而至,她好好的沒有感到一絲疼痛,只是……身後忽然間多了一份重量,一份溫暖。
「抱緊。」低沉的音色擦過耳畔。
手中的繩子被搶走,一種堅定的力量操縱戰馬調轉方向,奔向不知名的地方……她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將臉埋進他的身體,心終於落了地。
找到了。
雲四兒慢慢收緊雙臂,拼盡力氣擁抱住他,生怕一不注意他會再次丟失。他的身上有很濃很濃的血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然而,卻讓她安心。
他的身子是暖的……
真好,暖暖的……
很安全。
雲四兒閉上了眼睛。
世間驟然安靜,她聽到的,唯有他沉穩的心跳。
沒有打打殺殺,沒有危險重重,被他保護,或是陪他赴死,只要在他身邊,一切都無所謂……
她已經找到他了。
後來發生的事,她不記得了。
貼靠著讓她感覺安全的胸膛,意識陷入深深冬眠,阿二對她說了些什麼,她也沒有聽清。
對了,她忘記為他溫酒。
回到軍營,皇甫熠抱她下馬,先送她回去休息,不想,她緊緊攥著他的袖子,說什麼也不肯放開。無奈,他只得帶她回帥營。
與眾將議事,雲四兒就那麼坐在皇甫熠腿上,旁若無人的依偎著他。按理說,如此不合禮法之事出現在軍中,等同玷污軍威,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表示出丁點不悅。
這個女人,以纖柔之身,扛起主帥大任,不但得到眾人信任,還帶領他們打贏了勝仗。他們對她冷靜無畏的意志,只有敬佩。
處理完軍務,眾位將軍散去。劉副將領著軍醫進帳,見到王爺低凝著督軍的輕柔目光,微微一怔。
「什麼事?」皇甫熠抬眸,淡淡的問。
眼神中的柔光不見了。劉副將回神,正色道:「王爺,請及時處理傷勢。」
皇甫熠低首,手指輕輕佻起雲四兒的下巴,凝視她的雙眸。「雲兒,我換件衣服。」
雲四兒回視著他,目光卻沒有焦點,眼神澄澈,卻不存一物。不一會兒,她似乎懂了,低下頭,把臉靠在他肩膀,仍舊不動。
這,哪裡還是那個正氣凜然、鼓動士兵違抗命令的英勇女子?劉副將覺得有趣,笑道:「督軍,王爺已經沒事了。」
雲四兒的目光直落在某處,好似沒有聽見。
軍醫將需要用的東西鋪在桌面,挽了袖子走到皇甫熠身邊。突然地,雲四兒像被驚擾的小兔子,凶巴巴的瞪著軍醫,人往皇甫熠身上貼的更緊了。
軍醫莫名,不知如何反應。
皇甫熠眼中微露笑意,摸摸她的臉,柔聲說道:「我餓了,幫我拿吃的來。」
雲四兒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委屈的點點頭。
她很快去,很快回來。
進帳時,軍醫正拿著針給皇甫熠縫合傷口,雲四兒看到他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當場呆掉。
劉副將眼明手快的接住掉下來的食盒,只見人影一閃,雲四兒已跑了過去。
「督軍莫碰王爺」軍醫喝止住她。
雲四兒停在皇甫熠身邊,不敢再過去。
他穿著深色衣服,她沒有看出,他竟受了這麼重的傷……雲四兒的手在抖,一道道傷口鮮血淋淋,教人不忍目睹。
皇甫熠握住她的手,溫柔的望著她憂傷的表情。「我沒事。」
不是這樣……雲四兒輕搖頭,搖著,淚就掉了下來。
「雲兒。」
她忽然意識到,今日發生之事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渡過這次危機,還有更大的危機在等著,這次平安,下次呢?她是不是要時時刻刻擔心,只要戰爭一天不結束,她就要處在失去他的恐懼之中?
不行……
只是一次,她就覺得已經耗盡了這一生的氣力,那種被恐懼撕裂魂魄的滋味,她再也不要再經歷一次
晶瑩的淚珠,斷線零落。
傷心的表情皺成一團,雲四兒握住他的手,心疼的護在胸口,身體慢慢下降,無力的跪坐在他身邊。
求他。
求他停戰。
不要再去爭什麼兵權,不要再幫太子奪什麼王位,他做他的逍遙王爺,或者乾脆連王爺也不要做,跟著她,浪跡天涯。
不行嗎?
她求他……
雲四兒的肩膀顫抖,強忍著滿心的酸楚。她心裡的願望那麼強烈,可是卻無法對他說出口……她比誰都清楚,他不會答應。
京城有他的家人,有他的責任,當初他一聲不響的走掉,不就是因為那些比她更重要?為了皇兄,為了母后,他不計危險,寧可送命……她爭不過……到最後,除了哭,她還是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幫不了他……
此後的日子裡,雲四兒黏在皇甫熠身邊,不管他去哪裡,不管他做什麼,寸步不離。皇甫熠漸漸從她反常的舉動中看出端倪,卻什麼也沒有說。
自從拿下天劍峽谷的佛薩大營,皇甫熠便展開攻勢,一氣奪下卡奇、德蘭、烏爾三處城池,與柴納南方邊境一線相連。穩固南面戰線之後,皇甫熠揮軍北上,繞過安拉菲爾山脈,直取斯卡都城。
安國侯天天來吵,皇甫熠對他置之不理,捷報一封封傳回京城,掃平南北一線的銀月國駐軍,大軍擴充至一百二十萬人,柴納西面的疆域平行推遠近四百餘里。
全軍將士無一不對懷遠王敬佩之至,自然,他們對懷遠王身邊那位看似平凡卻每每做出驚人之舉的「督軍」也是敬重有加。安國侯在軍中完全被孤立了,他離京時帶來的五千親兵,在皇甫熠的安排下,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人聰明的全都投靠了他。
雲四兒不再說他殘忍,她逐漸接受了他所在的殘酷世界,理解了他的生存規則——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冬至那天,下起大雪。
皇甫熠下令擺宴慶功,犒賞三軍。
這是三個多月以來,士兵們第一次放鬆緊張情緒,積蓄已久的苦悶全部暴發出來,每個人都喝的昏天暗地,狠狠放縱了一把。
雲四兒看得出,阿二的心情也很好,屬下前來敬酒,他全未推辭,一個人喝了十多壇,即便酒量深厚,亦不免有了幾分醉意。
他的心情好,雲四兒的心情自然也好。銀月國敗退,戰事平穩,他終於能休息一下,她真心替他高興,也終於可以稍稍放下心……
酒過三巡,孫副將跑到皇甫熠身邊,笑著低聲說了幾句。皇甫熠點點頭,孫副將興高采烈的跑走了。雲四兒正奇怪,就見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被帶了進來。寒冬臘月,她們一個個穿著薄若蟬翼的衣裙,玲瓏身段若隱若現,那些喝得半醉的男人們全都安靜下來,看直了眼。
軍紀嚴令,士兵不得招ji(防和諧),但犒賞將士之時,素來有此規矩。
雲四兒不知此事,所以當她看到一名女子被十幾個男人拖到一旁團團圍住時,衝口喊道:「住手」
所有人都看著她。
雲四兒站了起來,正想說什麼,卻看見躺在男人懷中的那個女子掩唇戲笑,她忽然意識到他們為何用那麼古怪的眼神看著她。
皇甫熠起身,握住雲四兒的手,一言不發的往營帳走。雲四兒跟著他走了幾步,聽見背後傳來教人臉紅心跳的聲音,羞愧的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