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夫來之前,雲四兒幫她重新戴好面紗。線索連上了,解開迷團的鑰匙就在眼前,不急於一時。
蒂法的病情十分糟糕。虛弱的身體經歷一夜折磨,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無傷。手骨折斷,全身青紫,最為嬌嫩的地方更是沒能倖免於難。
看到這些傷便能明白那個男人的冷酷。
幸而,孩子暫時保住了。只是大夫說,蒂法不可再下地走動,只能靜養,至於這次流血會不會對孩子造成影響,目前還不得而知。
大夫走時,蒂法醒了。
她望著她笑,那般淒涼。
「你一定有很多事想問我。」蒂法的聲音很輕,輕如呼吸,氣息斷斷續續。
雲四兒難過的握住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有話等你好了再說。」
蒂法輕輕搖頭。「只怕,來不及……」
雲四兒預感到什麼,沒有再阻止。
***
這是一個很長但又很短的故事。
蒂法字字輕鬆,像在敘述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而雲四兒的心情卻格外沉重。
一切,起始於十六年前。
宮廷的爭鬥永遠是那麼黑暗,年僅八歲的文森在一次隨父親打獵過程中,被前來暗殺他的刺客追入森林深處,危急一刻,在林中採果子的蒂法救了他,卻也因此在臉上留下永遠的傷痕。
深宮內的王子與山村裡的女孩,有的,恐怕也只有這一刻的交集,可是女孩卻對男孩產生了不該有的綺念。
很快,國王在全國下令召選十歲以下的秀女。女孩單純想著,只要能夠到皇宮去一定可以離男孩更近一點,她想再見他一次,哪怕只是站的遠遠的,只要能看他一眼,她就滿足了。
秀女的挑選沒有想像中嚴格,他們並不在乎她殘缺的容貌,但接下來的訓練卻極為艱苦。很多人中途退出了,只有她堅持著,努力做到最好,那時,她並不知道,從這裡退出的那些孩子全部死在銀月河畔,而她們這些留下來的,將來也不會進宮,而是成為密教的蠱女。
命運就這樣跟她開了一個玩笑。
當她長大,明白自己選了一條見不到光明的道路時,她平靜的接受了。只是不能再見到他而已,只是十餘年的期盼成空,只是一個小小的願望破滅了而已,沒什麼大不了。她是進入密教的眾蠱女當中最優秀的一個,她是最有希望成為宗主左膀右臂的一個,她的未來並不算糟糕。
她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妄想,安分的接受宗主下達的命令,執行一個個任務。她以為她和文森此生再無牽連,但是一件新的任務將他們重新聯繫在一起——那一年,國王兵敗佛薩。
蒂法說了因由,結果便不難猜測。雲四兒終於明白文森為何對她如此殘酷,因為,她是密教派來的暗殺者。
「你知道銀月國的密教嗎?」
突然被問,雲四兒反射的搖頭否認。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蠱女是怎樣的人了。」蒂法稍稍歇了片刻,解下面紗。「宗主命令我接近文森,成為他的侍妾,但是你看,這樣一張臉,如何去引誘男人?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後來,我才知道,一切都是計算好的。」蒂法疲倦的合上眼睛,彷彿想到了傷心事,久久沒有說話。
文森心狠手辣,唯獨一點,他不近女色。在她之前,國王不知道佈置了多少暗棋試圖接近文森,但都失敗了。而她之所以被選中,是因為她幼時與文森結識的那段因緣。
與數位舞姬一同來到佛薩行宮,她沒抱任何希望,或者說,她希望這次任務失敗。然而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文森等的一直是她。
蒂法說到這兒,幽然一笑。「很難想像吧?能夠面不改色手刃親生父親的人,會因兒時的一命之恩,十數年念念不忘……他說,他是為了再見我一面,才在暗無天日的**中生存下來。」
一樣的夙願,一樣的堅持,一樣熬過了無數個凶險的日子,可千辛萬苦再見面時,已站在對立的兩岸。
雲四兒揉著眉心,不想再聽下去。她已然看到了結局,不管過程多麼幸福,都變成了不堪回首的痛苦。
「他還是像那個時候一樣,溫柔親切,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不再笨手笨腳,舉手投足都帶著令人心動的魔力。」蒂法眼底盈起輕柔的光澤,蕩漾著幸福,蕩漾著甜蜜。
「多少個夢裡,我幻想著他溫柔有禮的牽起我的手,帶我去草原看日昇日落,幻想著他為我彈琴,在深夜的花園吟唱兒時的歌謠……我原以為夢境終究只是夢境,卻沒想到真實的他竟也會如此,做著與他不相襯的傻事。他的深情,他的呵護,曾是我夢寐以求的奢望,如今它實現了,卻變成惡夢。」
蒂法看著她,輕聲說:「宗主在我身上下了一道蠱。」
想起密教的蠱術,雲四兒立刻聯想到慘死的阿落。
「只要文森碰我,他就會變成受宗主操縱的傀儡,如若不從,每到朔日將遭受萬劍穿心之痛。」
朔日……等等。「你說朔日?」那些傳聞……
「想來,你也聽過文森吸血的傳聞了。」蒂法眼眸低斂,沉靜的眸光折出縷縷清冷光輝。「那是唯一可以減輕他痛苦的方法。」
竟然是這樣……雲四兒痛心的說:「既然愛他,為什麼要對他下蠱?難道看到他變成那樣,你一點都不心痛?」
面對她的責問,蒂法沒有絲毫動容,只是淡淡的望著她,不悲不哀的眼睛卻讓人感覺淒涼到極點。
她什麼都沒有說,她卻懂了。
她蓄意而來,卻無意傷他,然而宗主早已布下縝密的陰謀,豈容她一枚棋子說不?
「之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