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人騎馬到曹府,曹顒也弄清楚此次失土的究竟。
一百多年後,慈溪說過「寧與友邦,不與家奴」;又過了將近一個世紀,蔣校長說「攘外必先安內」。
雍正的選擇,與那兩位大同小異。
國人的劣性,內鬥永遠高於抵禦外辱。
或許是雍正看來,隆科多的「寸土不讓」不是忠心愛國,反而是心懷叵測,欲挑起兩國爭端,使得大清燃起戰火。
於是,一個直隸大小的地盤讓出去了,換來兩國邦交。
朝廷自覺有了底氣,要增加哈密與烏魯木齊的駐軍,震懾准格爾。
曹顒心中歎息一聲,並沒有像十六阿哥那樣惱怒。儒家禮教,異族統治,抹去了國人血性。這樣割土之事,絕不會是這一遭。
一直到兩百年後.中國的疆域都在一點點變小。
「隆公呢?並沒有聽說他收押的消息。」曹顒問道。
「圈在暢春園,這會兒功夫,即便皇上再厭棄他,也不會動他。」十六阿哥道:「總要過個一年半載,大家忘了年羹羌,再定他的罪。」
「年羹羌的罪狀議定了?」曹顒問道。
年羹堯與隆科多兩人都曾經為雍正器重,要是同時獲罪,少不得要引世人猜測。
「部議九十二條罪狀,大逆、欺罔、僭越、狂悖、專擅、貪婪、侵蝕、忌刻都全了,應處極刑及立斬的就有三十多條。只收拾他一個,不滿門問罪,己經是恩典。」十六阿哥冷哼了一聲,說道:「你不在京裡,沒見那些人的醜態,恨不得人人都趕著踩一腳。
即便他有錯.左右也是個死,還如此糟踐,真令人心冷。」
後面一句,雖沒有主語,可曹顒也聽出其中說的正是九五之尊。
曹顒不由納罕.瞧著十六阿哥送樣子,競像是對雍正心懷怨憤。
走因十六福晉的緣故,還是其它?反正絕不會是為隆科多與年羹堯報不滿,十六阿哥可同那兩位沒什麼交情,即便有位是親家,也鮮少往來。
見曹顒看著自己不說話,十六阿哥也察覺自己失言,耷拉下腦袋.道:「我這些日子憋的難受,見了乎若多囉嗦兩句,你也別嫌煩。」
「十六爺遇到什麼煩心之事?可以說來聽聽,就算我不能為十六爺分憂,總能做個聽眾。」曹顒道。
兩人的交情,本是知無不言,可關係官廷內幃,天家醜事,十六阿哥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覺得憋悶。」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道:「等過了這陣兒,我想卸了內務府差事。太過瑣碎.我打理了十來年,實是夠了。」
冬管十六阿哥沒有說實情,可是他這個決定,也能看出他對雍正的疏離。
十六阿哥神色複雜,看著曹顒道「這些日子,京城裡有些閒話出來。說皇上對年羹羌趕盡殺絕,另有隱情。」
曹顒聽了.眉頭擾了擾,看著十六阿哥道:「十六爺,閒話閒話.風過無痕,豈能當真?」
所謂閒話,無非是質疑雍正的繼位合法性,將雍正說成是使陰謀搶了十四阿哥皇位的偽君。說是先皇曾有旨意送到西北,被年羹堯截留什麼的。如此,將雍正對年羹堯的懲處,說成是「殺人滅口」。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這今時候,若是李「閒話」當真的,才是吃飽了撐的。
通過三年經營,雍正己經坐穩了皇位,無人能撼動。
見曹顒毫不猶豫十六阿哥不由怔住,隨即長吁了口氣.苦笑道「是啊,風過無痕,只是閒話罷了。」
曹顒見他心灰,想了想,道「莫不是十五爺封爵之事,又什麼變動?」
十六阿哥聞言,搖了搖頭。
「那是皇上仍遷怒十六福晉、使得十六爺為難?」曹顒又問道。
「沒有,皇上國務繁忙豈會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十六阿哥跟著搖頭。
「那是太妃娘娘在宮裡受了輕慢,日子過得不痛快?」曹顒繼續問道。
「沒有啊,額娘日子過得好些,每日同幾位太妃抹牌解悶.昨兒我去請安,還樂呵呵地跟我說,最近手氣好,贏了好些金豆子。」說到這裡,十六阿哥瞪了曹顒一眼,道:「哎喲喂.哪兒跟哪兒啊,盡盼著我倒霉是不是?」
曹顒聞言,心裡踏實幾分,笑道「我不是瞧著十六爺心情不好,怕十六爺受委屈麼?既然十六爺這邊一切都好,十六爺當沒有怪罪那位的理由,怎麼像是存了不滿?」
十六阿哥聽了,身上一僵,沉聲道:「這麼明顯?」
曹顒見他臉色蒼白,眼中隱隱露出駭意,忙道:「不明顯.不明顯,之前只覺得十六爺心情不甚好,這是這話裡話外.才覺得有些火氣兒。不過十六爺也無需擔心,想必這些括,除了我,十六爺也不會輕易說與旁人聽。」
十六阿哥聞言,這才鬆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我這些日子也是昏了頭了。之前對那位是又敬又畏,現下敬不起來這畏懼之心卻要翻倍。」
曹顒不動聲色,心裡卻是飛速運轉。
沒有敬意,那就是覺得雍正私德有虧。
宮廷內幃方面,與雍正德行才關的話題.是「逼父」、「弒母」、「辱奸庶母」。
「逼父」、「弒母」這兩項是動搖國本的大事,要是十六阿哥真發現這方面的蛛絲馬跡,屏氣凝神裝不知道還來不及.怎麼會心生鄙薄?
讓他瞧不起,對雍正失了恭敬,連內務府差事都要卸任的,只有最後一條了。
這也不算什麼,即便有禮法束縛,歷代宮廷都少不了這些骯髒事。
十六阿哥與曹顒對視一眼,而後兩人都轉移了話題。
十六阿哥只是憋的狠了,發洩這一番後心裡也就舒坦多了。
見曹顒風塵僕僕,十六阿哥便沒有多留,起身道:「是我犯渾,明明是稀里糊塗過日子,卻憑著那點兒小聰明.自以為自己是明白人。
正如乎若所說,我小日子過得美美的,何苦再瞎操心,做人該糊塗的時候.還是要糊塗……」
因這回曹顒要再京裡留些日子不在這一日兩日.所以十六阿哥告辭,曹顒也沒留他,親送到府外,看著十六阿哥上馬走了.才轉回府梧桐苑因空了將近一年,屋子裡有些陰冷,既然加了好幾個炭盆,也讓人不舒服。曹顒便叫人燒了暖閣的地龍.吩咐將鋪蓋挪到暖閣。
等洗了個熱水澡,曹顒才覺得驅散了身上寒意。
梧桐苑的大丫環,多隨初瑜到請苑,只留了一個樂梅帶著兩個小丫鬟看屋子。
曹顒洗完澡後,便由樂梅侍候著梳頭、編辮子。
從喜雲、喜彩,到樂梅她們這一批,梧桐苑裡已經換了兩茬大丫鬟,這個樂梅,十六、七歲,容貌俏麗,是曹府家生子,趙同的侄女。
從留頭開始,就在梧桐苑裡當差,從不入流的小丫鬟,一步步升到大丫鬟.是個牲子爽利的姑娘。
看到她,曹顒想起趙同。
趙同現下雖還在知縣任上,卻由簡缺,調為繁缺。若是不出意外.這任任滿後,就要升一升。
曹顒回京並,趙同的年貨已經送到清苑,好幾車東西,雖並不值什麼銀錢,可都是外頭買不到的土儀特產,可見是用心的。
「將到年了.你叔叔住京裡來信兒沒有?」曹顒開口問道。
「來了,二嬸又生添了個堂弟,奴婢爹娘歡喜得不行.使人打了長命鎖,又預備了.百歲衣,,等天氣暖和,便要尋人抬過去。」樂梅笑著回道。
曹顒聽了.也跟著笑了。
在曹家家生子中.張義、趙同跟在他身邊最久,自然要多看重些,從趙同每次來信者,他對刑案方面興趣更重些。等在外頭再歷練幾年,若是想要回京,就可往大理寺或者刑部衙門調轉。
趙同是曹府內外姓出仕第一人,魏文志是第二人。
他們雖不姓曹,可與曹家緊密相關,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這邊剛編好辮子,就哼小丫鬟傳話的,大總管曹元帶著幾位管事求見。
這是要回慕家事,曹顒聽樂梅尋了件大氅披了,起身出了屋子。
府裡的主子,只有兩個,一個在宮裡沒回來.一個剛到府,樂梅只得多問一句,道:「老爺,晚飯可有什麼吩咐?」
曹顒聞言,腳步頓了頓,道:「天冷,添個鍋子,其他的安二爺那邊的食譜定就行……」
養心殿.東暖閣。
雍正撂下手上的硃筆看著匆匆趕回來的十三阿哥,揮揮手將屋裡的幾個內侍打發出去。
屋子裡剩下兄弟二人,雍正方道:「他怎麼說,可服罪認死?」
十:阿哥躬身道:「臣弟瞧著他的意思,還是存了生念,見了臣弟後,跪地昔不止,眼淚不止,懇求臣弟幫他往御前遞請罪折子。」
說著,從袖子裡抽出折子,雙手送到御前。
雍正聞言.不由蹙眉,接過十三折子,打開來看。
熟悉的字體,失去往日的飄看隨意,就見上面寫道:「臣今日一萬分知道自己的罪了,若是主子天思,憐臣侮罪,求主子饒了臣。臣年紀不老,留作犬馬自效.慢慢地給主子效力。」
淚漬斑斑,透過這折子,仿若看到年羹堯跪地乞憐的情景。
雍正只覺得一陣厭惡,隨後扔掉折子,冷哼一聲,道:「貪心不足,百死之罪,沒有牽連他父兄子侄的性命,已是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