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禮部衙門。
尊奉聖旨,在禮部設宴,款待進京陛見的孔子第六十七代嫡長孫衍聖公孔毓。曹寅身為禮部左侍郎,同幾位大學士、禮部其他幾位尚書√郎一道陪宴。
孔毓,比曹寅年長一歲,襲封衍聖公已經五十載。
早在康熙二十三年,康熙親臨曲阜時,曹寅與孔毓就見過面。待曹寅到江南外,也曾數次在進京途中取道曲阜,造訪衍聖公府,同孔毓頗有私交。
只是在賜筵上,兩人也沒功夫敘別情;直到筵席完了,才得了功夫閒談。
孔毓陛見完畢,後日動身返回曲阜,明日將在京城別院宴請幾位姻親故舊,曹寅也在宴請之列。
送走孔毓的車駕,陪宴各堂官也相繼回府。
剛到門口,就見大管家曹忠進前稟告,道:「老爺,本家三爺攜三奶奶來請安,因老爺不在,已經給太太請過安。現下,三奶奶叫太太留著說話,三爺在前廳候著老爺多時了。」
曹寅聞言,點了點頭,往前廳那邊去。
進了屋子,曹寅就見一人背門而立,像是在賞鑒廳上屏風上的字畫。聽到腳步聲,那人轉過身來。只見他穿著八成新的常服,容長臉,蓄著短鬚,二十七、八歲的年齡。
十年前,孫太君病故,曹寅扶靈北上時,曾見過曹頎,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眼前這個看著老實木訥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堂侄曹頎。
這須臾功夫。曹頎已經跪拜下去。道:「侄兒見過大伯。給大伯請安。」
曹寅上前。雙手攙起他。上下看了。感概萬千。道:「快起來吧。多咱到地?這一轉眼。十來年沒見。都是至親。實不該如此。」
「昨日下晌到地京城。因有些晚了。怕饒到大伯與大伯母。就沒過來。」曹頎回道。
叔侄兩個。見了禮後。分賓主落座。
「到過內務府了。差事定下沒有?」曹寅開口問道。
曹頎搖了搖頭。道:「去了內務府。只是如今一時半會兒沒有合適地缺。怕還要再等等。」
曹家幾輩子在內務府當差,內務府的那些彎彎道道曹寅豈不曉得。
不是沒缺,怕是尚未疏通到。
雖說曹頎是曹寅堂侄,但是畢竟出京多年∪其是,曹家只有曹璽這支抬旗,其他人還在旗下為包衣。
就算要買曹家人情,也得曹寅父子承情才行,其他人真被那些人放在眼裡。
曹寅思量一會兒,道:「你丁憂前在侍衛處當差,如今還想回那邊麼?你二弟現下也在侍衛處,若是你想回侍衛處,明兒我就帶你往侍衛處的幾位大人府裡走一遭。」
侍衛處正白旗內大臣原是輔國公鄂飛與一等功傅爾丹,鄂飛病故後,由鑲黃旗副都統巴渾德補了他的缺。
傅爾丹如今在西北軍中,也不在軍中。
曹頎想要回侍衛處,除了要同正白旗的內大臣打招呼外,還少不得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那邊。
曹寅平素雖不願同這些宗室皇親太過親近,但是畢竟眼前這人不是旁人,是未出五服的堂侄,他也想略盡綿力。
曹頎的神色很淡然,躬身道:「大伯厚愛,侄兒銘記在心。只是因侄兒媳婦身子不好,侄兒不想回侍衛此,且等等看內務府這邊的缺。」
「身子不好,是水土不服,還是怎麼的?可請了太醫了?」曹寅聞言,帶著幾分登道。
「宿疾,雖沒發病,但是身子有些孱弱。侄兒尋思,過幾日請太醫來給她瞧瞧。」曹頎回道。
曹寅點了點頭,接著問道:「你們住哪兒?要不然,就住這邊府裡吧,這邊有空院子,正好兩下照應。」
曹頎道:「謝過大伯好意,前門外有處舊宅,如今就住在那頭。若是侄兒媳婦身子康健,侄兒巴不得在大伯這邊侍奉。只是她是個病秧子,盡不上力不說,還要勞煩伯母操心,實太麻煩了。等她身子養好些,我們再過來侍奉。」
曹寅見他說得也在理,便沒有強求,道:「經常到咱們家診治的太醫醫術不錯,明日我使人請他過去給侄媳婦兒好生瞧瞧。」
曹頎聞言大喜,起身躬身道:「若是如此,大伯就是侄兒的大恩人了。」
原本因先輩的隔閡,曹寅同這個侄子往來的少,生疏得緊。如今,經過這番懇談,見他於功名利祿看得寡淡,對髮妻有情有義,曹寅心裡對這個侄兒也親近幾分。
「今晚就在這邊吃,我給桑額接風洗塵。」曹寅臉上帶著笑意,對曹頎說著,隨後又吩咐管家去東府看曹項兄弟下學沒有,若是下學,喚接曹項他們兄弟過來。
曹頎看著,心裡想到那位已任內務府總管大臣的堂弟——和碩額駙曹顒。
早年在孫太君的殯禮上,他曾看過曹顒,唯一的印象,是個相貌清秀的小孩。
沒想到,十年功夫,那個相貌清秀的小孩,風光無限,成為曹家的頂樑柱。
*
蘭院,上房。
李氏看著眼前的侄媳婦王氏,臉上添了抹憐惜,道:「我這有兩株老參,待會叫人包了給你,身子這般弱可怎麼好,得好好補補。」
那王氏容顏極美,但是臉色暗淡,唇色慘白,看著沒有半點兒生氣。
王氏柔聲回道:「侄兒媳婦謝過伯母。如今已經好多了,早先走兩步路就暈。」
「除了氣血兩虛,大夫還怎麼說?這丁點兒歲數,可不好久病,總要早些養好才是。」李氏拉著王氏的手,帶著幾分憂心說道。
王氏輕輕搖搖頭,道:「沒別的,大夫說要靜養,不能操心費神。老宅那邊事多,我們太太又過身了,所以也不得清靜。這次我們爺進京,侄兒媳婦本不想跟著。還是我們爺說京城尋醫便宜,也有靜養,才帶了侄兒媳婦來。」
正說著話,兆佳氏已經帶著靜惠、四姐、五兒到了。
因來了親戚,是李氏使人過東府請的。
兆佳氏尚在孝期,鮮少出門,難得有見客的機會,自是穿戴一新過來。
王氏聽說是長輩,姍姍起身道了萬福,隨即又同靜惠幾個見過。
「嘖嘖,真是跟畫裡的人似的,倒是把咱們家的這幾個比下去了。」兆佳氏
王氏,笑著對李氏道。
有靜惠在跟前,李氏也不好說別的,吩咐丫鬟濤子給靜惠,道:「你是雙身子,站不得,快坐下說話。」
靜惠紅著臉,看了眼婆婆,見她點頭,才側身坐了。
「說起來,我沒回過老家,跟侄兒媳婦也是頭一遭見。」說到這裡,兆佳氏轉過頭問李氏道:「嫂子,這大侄子同顒哥兒哪個大?」
李氏笑著說道:「若是我沒記錯,侄兒是屬蛇的,比顒哥兒大五歲。」
兆佳氏笑著說道:「難得,顒哥兒有這些個弟弟,終於來了個哥哥。往後也算有人能治……能幫襯他一把。」
聽著這陰陽怪氣的,李氏心裡有些不舒服,只是懶得同她計較,笑著吩咐人預備席面去了……
*
安定門外,雍親王府,書房。
四阿哥穿著常服,手上掛著一串佛珠,一邊撥著佛珠,一邊聽戴錦稟告這幾日京城內外消息。
暢春園那邊的消息,月初派往濟南府出差的御前一等侍衛納蘭富森回京了,已經見了御駕。因是私下召見,所談內容不得而知。
五城賑濟粥廠之南城粥廠,有幾個病弱老乞丐暴斃,屍體已經焚化。疑似施的粥有問題所致,卻沒人往順天府衙門報備。
文武大臣中,翰林院掌院學士敘抱病不出,連宴請衍聖公的賜宴都沒去。
曹家前日打發人往熱河送信,曹寅堂侄、原二等侍衛曹頎進京。
雜七雜八的消息,聽得四阿哥直皺眉。
戴錦已經稟告完畢,見四阿哥皺眉,猶疑了一下,說道:「四爺,敘抱病的日子同曹家派人往熱河去是同一日……」
「哦?」四阿哥聽了,抬起頭來,問道:「那萬兩黃金查得怎麼樣了?是敘那邊折騰出來的?」
戴錦搖頭道:「這個還沒查出來,不過根據先前的消息,敘有個心腹管家上個月初出京。」說到這裡,他帶了些許困惑,道:「只是不曉得,敘同曹家有什麼仇恨,若是單說為九阿哥出頭,也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
「黃金一萬兩……」四阿哥面沉如水,眼睛裡已儘是怒意:「國之蠹蟲……皇阿瑪還是太寬厚了……」
*
熱河,淳王府園子。
曹顒看著手中的家書,終於鬆了口氣。濟南的「懸賞」已經取消了,就算路上還有些人往這邊趕,只要再應付半月就差不離。
雖說他原來不愛應酬,但是像現下這樣拘在園子裡,出入帶著兵卒的日子也委實難過。
想著十六阿哥也悶了好些日子,曹顒忙過去,將這消息告之。
十六阿哥聞言大喜,笑著說道:「這下子齊敏也能歇歇了,這些日子把他熬得不行。衙門那邊的監獄,已經關了百十來號了。一場鬧劇,總算要落幕。」
「是啊,真是鬧劇。」曹顒想到父親信中所說,奉旨到濟南府解決此事的是納蘭富森,感動中帶了幾分疑惑。
若是官府出面就能解決,那這所謂江湖「懸賞」的份量也不重。按照常理來說,就算是官府想要插手,不是也應該茫茫然找不到頭緒麼?
納蘭富森奉旨,到濟南還不到一月的功夫,就將「懸賞」的人抓獲,好像太順利了些。
十六阿哥那邊笑完,也察覺出不對,止了笑道:「如此一來,不真能鬧劇了麼?難不成,他們是閒的,拿人開涮?」
開涮不開涮的曹顒不知道,只是好奇那將被押解進京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十六爺,我死了,誰最高興?」曹顒問道。
十六阿哥想也不想,道:「那還用說,自然是九哥。他一個名震京城的『財神爺』被你這個『善財童子』擠兌得灰頭土臉,怕是生吃了你的心都有。」
曹顒搖搖頭。道:「八阿哥如今正在困境,九阿哥不會多此一舉,徒生變故。
除了銀子,盼著我死的,還有哪個?」
十六阿哥掰著手指道:「當年貴山因成了瘸子,又失了功名,也算是恨比海深了;那年京城時疫,你同四哥防疫,堵了好幾個貝勒府公府的大門。這些府邸,有死了家人的,不敢遷怒四哥,少不得遷怒到你身上。山東民亂,毀了不少權貴的燒鍋莊子,又使得朝廷整肅了酒令。消息靈通的,自然曉得州沒亂,腦子靈光的,想到你身上也不算什麼……加上這次內務府招投標,有些老戶沒預備那些銀子,失了標,砸了飯碗,不恨你又能恨哪個……」
說到這裡,十六阿哥搖了搖頭,看著曹顒道:「孚若啊,瞧瞧你混的,朋友沒幾個,差不多要八面樹敵了。」
曹顒看著十六阿哥,腦子裡卻出現十五阿哥的模樣。
真是一場不明所謂的鬧劇,還是「一石二鳥」之計?
對於八阿哥,康熙心裡已忌憚頗深。就如同當年的廢太子似的,那麼多罪名,未必件件都是同太子相關,但是康熙已經生疑,所以當然就是「證據確鑿」。
文武百官中,最不缺的,就是揣測聖心之人。
鬧這出懸賞,正好是九阿哥同曹顒內務府角逐失利之時,就算是沒有證據,怕許多人也會想到九阿哥身上。
不管是殺了曹顒,還是嫁禍給九阿哥,二者得其一,也不算白忙活。
只是,前腳十四阿哥還與自己做了「君子之約」,隨後動手腳的會是十五阿哥麼?
別的不說,就算這兩位小阿哥真聯手搗鬼,銀子是哪兒出的?
曹顒正苦想,十六阿哥拍了下他的肩膀,挑了挑眉道:「怎麼不說話,若怕了?」
曹顒笑著搖搖頭,同十六阿哥道:「十六爺,蘇赫巴魯同小二他們在校場,咱們也過去瞧瞧熱鬧。」
「好,爺也呆得身上癢癢了。」十六阿哥笑著鈾,兩人一道出去。
*
蘇州織造府,書房。
李煦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裡的假山發呆,就聽有人進來道:「父親,老太太身上有些不舒坦……太太請父親過去……」
來的,是李煦長子李。
李煦聞言,不由皺眉,轉過身子,道:「怎麼又不舒坦,不是才好沒幾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