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織造府,內宅。htt
氏老太君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王氏帶著兒媳孫氏,站在一邊侍奉。
見李煦進來,王氏忙上前,低聲道:「老爺,老太太飯都沒吃,嚷了半日頭疼。」
孫氏跟在婆婆身後,俯了俯身子,給公爹見過禮。
李煦點了點頭,上前兩步,走到床邊,彎下腰道:「老太太,如何了?兒子已經使人請大夫去了。」
氏聽了李煦的聲音,慢慢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放心,老婆子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文氏倚在床上,看著李煦,面寒如水。
李跟著父親進來,見祖母發作,怕父親難堪,忙拉了拉孫氏的衣袖,夫妻兩個退出房去。
「到底為了什麼緣故,早晨請安時還好好的?」李不解,低聲問道。
孫氏小聲回道:「都是誠兒惹得禍,提起二老太太。老太太就問太太,是不是已經派人進京接人。太太回答的含糊,老太太便惱了。」
李聽提起此事,只覺得頭暈。
自打年後。文氏已經同兒孫念叨了多遭接高氏回來地話。李煦這邊。另有私心。雖應著。但是每次打發人進京。不過是請安送禮。壓根沒提接人地話。
屋子裡。文氏瞪著李煦。道:「別同我說什麼你妹妹捨不得親娘。要留在身邊侍奉地話。當我老婆子糊塗了麼?你嬸子不到二十就到了咱們家。戴了四十多年。你妹夫家在江寧時。她都待不住。這如今去了京裡小一年了。還沒有說回來。別地不說。老婆子我眼看九十了。我就不信她不怕看到我。為什麼不接回來。今兒你同老婆子說明白。是貪圖你妹夫家地富貴。想著巴結;還是你嬸子曉得了你地醜事。你沒臉見她……」
她越說越惱。說到最後已經喘了起來。
李煦被說地滿臉通紅。訕訕地說不出話。王氏在旁。更是不敢吱聲。
氏已經轉過臉去。不再看李煦。道:「我曉得。這兩年你不敢讓老婆子見親戚。是怕老婆子糊塗。說走嘴……你到底是從我肚子裡鑽出來地⌒幾根花花腸子。老婆子還不曉得……」說到這裡。歎了口氣。道:「如今你地孫兒們也漸大了。你還是規矩些吧。全當積福……老婆子已是睜眼瞎。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想看。
明兒打發人進京將你嬸子接回來吧。她守寡多年。也是古怪地性子。不耐煩在別人家待著。到老到老了。讓她去看女兒『婿地臉色。老婆子心裡不落忍……」
李煦嘎巴嘎巴嘴,想要說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道:「兒子記下了。老太太也別惱了,若是傷了身子,就是兒子的罪過。」
氏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道:「老婆子累了,要歇著,你忙去吧……」
京城,曹府,內宅,高太君住處。
屋子裡燃著佛香,高太君洗了手,叫人捧了一升豆子,一邊念佛,一邊一顆一顆撿豆子。香玉跟在旁邊,有樣學樣,也撿著豆子。
到底是年紀小,撿了十幾顆豆子,香玉便失了耐心,她住了手,仰著小腦袋瓜子,問道:「老祖,直接倒過去不行麼?」
高太君聞言,忙對著佛像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佛祖勿怪。」
香玉見了,不敢再說話,只是滿臉疑惑地看著高太君。
高太君見撞,放下手中的豆子,說道:「這個是佛豆,咱們念了,是給你曾祖母祈壽的,庇她老人家長命百歲,身體康健。」
香玉似懂非懂,帶著幾分稚氣道:「老祖,曾祖母什麼樣兒呀,見過玉兒麼?」
高太君聞言,面色舒緩起來,笑著點了點頭,道:「是個慈善的老好人,當然見過玉兒,你的名字還是她老人家給起的。htt」
香玉聽了,小臉露出嚮往之色,搖著高太君的胳膊道:「老祖,咱們曾祖母吧?她住在府裡,還是府外,咱們用坐車麼?」
聽著這孩子話,高太君不由失笑,伸手摸了摸香玉的小腦袋瓜子,道:「就是你曾祖母,既然在你家裡。離這邊可遠了,水路要走大半月。」
香玉聽了,小臉慢慢黯淡下來,低著頭,道:「老祖,咱們是客麼?」
高太君剛要點頭,察覺出不對,皺眉道:「是聽到那個婆子丫頭說閒話了,還是有人給你臉子了?」
香玉搖搖頭,抬起頭來,紅著眼睛道:「別人都上學,就我沒去。是不是因為咱們是外來的,老師不要?」
高太君見她這般委屈的模樣,搖搖頭,道:「傻孩子,你才多點大兒,又不是小小子,惦記唸書做什麼?」
香玉卻是不言語,眼神落到一邊的佛書上,直勾勾地看著。眼淚已經收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因她襁褓之中失父,高太君心裡對這個曾侄孫女也是格外憐惜。見她神情如何渴盼,心裡不忍,拿了帕子給她擦了眼淚,道:「好了,好了,還學會哭鼻子了。明兒我同你姑祖母說,讓你也上學去。」
「真的?」香玉聽了,簾破涕為笑,拉著高太君的衣袖道。
「自是真真的,誰還
的送你做宮女侍候人去?學點字兒也好,不當睜眼瞎+道。
李家的女孩兒,雖說按照規矩要參加內務府小選,但是因在蘇州,多尋了由子免選。只有李煦長女,早年雖小選進宮,但是卻在御前侍奉。只是命短福薄,進宮沒多久便病故了,連個封號都沒有。
香玉已經將旁邊的經書抱過來,美滋滋地翻著,雖說一個字都不認識,翻起來也是有男樣。
高氏見了此情此景,想起香玉的父親李鼎,不由歎了口氣……
半月光陰,轉瞬而逝。
熱河行宮衙門那邊,已經接連三、四日沒有逮捕進城的可疑人。先前被羈押的外地人,通過審訊、求證,核對身份,無辜之人也都陸續放了。
那些偽造身份、來意不明的、或者隨身帶著凶器有案底的,則嚴加逼供。問出口供的,全部備案待判;沒有問出口供的,也沒有幾個全乎人了。
十六阿哥將熱河這邊的所獲,都寫了折子,遞回京中。
雖說之前,他想留在這邊陪曹顒,現下卻惦記回京了。因為他受到福晉的家書,其中提到側福晉李氏有喜了,喜脈有些不穩,太醫已經開藥,如今在保胎。
雖說他膝下已經有一雙兒女,但是李氏同他情分非同尋常,不必其他妾氏,使得他掛心不已。
在他身邊侍候的那幾個宮女,有個先前已經得了他的寵愛,如今他也撂下不理。
沒同嫡福晉成親前,十六阿哥已經同李氏做了好幾年的夫妻,感情甚厚;嫡福晉剛進門時,他還擔心李氏委屈,特意送出宮數月。
等到後來,時日久了,曉得嫡福晉的性情同郭絡羅家的其他姑娘不同,十六阿哥同妻子的關係也慢慢變得恩愛。
這樣一來,李氏的身份甚是尷尬。
十六阿哥有愧,不願做負心之人,對她越發優待,半點不肯輕忽。
幸好福晉郭絡羅氏賢惠,李氏又是不愛出風頭的,相處下來,倒也是妻妾融洽。
曹顒這邊,曉得十六阿哥有事,催他回京。他自己這邊,也打算將妻女接過來。
到了三月中旬,十六阿哥終於等到聖旨,許他回京了,大喜過望。
剛好衙門那邊已經接連七日沒有搜查到嫌犯,十六阿哥心裡也踏實許多,同曹顒與蘇赫巴魯別過,就帶著侍衛們折返京城。
曹頌職責所在,也跟著十六阿哥回京,淳王府園子又恢復寂靜。
初瑜母女,已經回到園子這邊。寶雅格格曉得他們夫妻要住到聖駕到時,回了趟蒙古,將兒子阿爾斯冷帶到熱河,看樣子是打算住個一年半載。
初瑜得了消息,使人接她們母子到園子這邊小住。
阿爾斯冷四歲,真如同他的名字似的,如小獅子般結實。
他會滿語、蒙語、漢語,行起規矩來,像個小大人般的,已經頗有小王爺的氣勢。
曹顒與初瑜夫妻見了他這模樣,想到自家兒子。若是天祐、恆生他們在,孩子們指定能玩到一塊兒去。
寶雅這邊,則是整日抱著天慧,不肯撒手,稀罕得不行。
從上個月在宮裡見時,她便自說自話地認了「干閨女」,珊瑚項圈、寶石鏈子,送了好幾匣子。
天慧這邊,對這個「堂姨」、「表姑」、「乾娘」為一身的昔日王府格格、今日的蒙古王妃也頗有親近之意。
眼盲心亮,說得就是這個吧。就算看不見,她也能感覺到誰是真心疼愛她。
就是對於阿爾斯冷這個「小哥哥」,天慧也不反感。每次寶雅讓阿爾斯冷帶拉她去花園玩耍時,她也乖乖地跟著去了。
兩個孩子相差不大,倒是能玩到一塊去。阿爾斯冷雖有弟弟妹妹,但都是異母所出,平素並不親近,還是頭一次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親近。
加上天慧不哭不鬧,老實乖巧的,他也就願意帶著天慧玩兒。
這一日,天氣晴好,寶雅拉了初瑜到花園裡透氣,孩子們則在不遠處玩耍,**與丫鬟們跟在邊上看著。
嘰嘰喳喳的,阿爾斯冷給天慧上講草原上的故事,自己的小馬駒長高了,自己能拉小弓了,誰獻了一張紅色的狐狸皮,云云。
天慧聽得津津有味,因為這個,都是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忘了說『老虎』,『老虎』長大了,都比羊羔大了,。這次我要帶他過來,額娘說老虎的額娘會想它,才沒帶來。」阿爾斯冷說道,聲音中帶著幾分想念。
「老虎?」天慧聽著這有些熟悉的名字,開口問道:「老虎有額娘?那比老虎還厲害?」
阿爾斯冷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老虎』不是老虎,是上個月才落地的小狗崽,黃色兒的毛,腦門上帶著塊黑斑,看著可威風了,同我阿瑪書房裡那副猛虎下山圖上的老虎差不多,我就給它起名叫『老虎』。額娘還誇我聰明,說這名氣起得好。」
天慧在嬤嬤們的故事裡聽過「老虎」,只知道是極厲害的,小孩子都怕。如今,聽阿爾斯冷話裡的意思,一點也不怕,還養著往玩兒,真是厲害。
雖說天慧沒說
但是小臉上的神情一覽無遺,阿爾斯冷笑著撓撓頭,^L天慧可親。
他倒是來了勁兒,解下腰間的金玉小匕首,塞到天慧手中,道:「給你,咱們結安達。往後要是有人欺負你,就同我說,我使人打他板子。」
「安達?」天慧摩挲中手中之物,不曉得阿爾斯冷說的是什麼意思。
「對,就是安達。」阿爾斯冷拍了拍胸脯道:「我做哥哥,你做弟弟……」說到這裡,他看了天慧一眼,也有些迷糊。
剛好寶雅與初瑜過來,在旁邊見了這一幕,不禁莞爾。
「好兒子,這是你妹妹,結安達要找小兄弟才對。」寶雅摸了摸兒子的頭,笑著說著。
阿爾斯冷抬頭看看母親,一本正經地問道:「額娘,妹妹不能結安達麼?兒子想同天慧妹妹結安達,她眼睛看不見,要是被欺負怎麼辦?做兒子的安達,就沒人敢欺負她。」
寶雅聽兒子說到天慧眼疾,怕初瑜難過,瞪了兒子一眼,想要出言訓斥。
初瑜已經蹲下身來,看著阿爾斯冷,問道:「別人結安達,都是為了多個小兄弟,還一起騎馬、射箭、玩耍。還能一塊兒對外,不被人欺負。天慧眼睛不好,不能陪你玩兒,也不能護著你,這樣的安達,你也樂意結麼?」
阿爾斯冷退挺小身板,伸出手來拍拍胸脯,道:「姨母不要小瞧人!額娘說了,我是草原的獅子,長大後要頂天立地,不用安達護著。」說到這裡,看了看寶雅道:「額娘,兒子說得對不對?」
那一瞬間,寶雅不禁發生錯覺,好像眼前這個丁點兒大的小人,一下子長大了。她點了點頭,笑著說道:「說的對,咱們阿爾斯冷往後要守護萬民百姓,還不能護著一個小安達麼?只是你選的安達是額娘的干閨女,若是你欺負你的安達了,小心額娘打你屁股。」
阿爾斯冷聞言大喜,伸手拉了天慧的胳膊,道:「安達,往後你就是我的小安達了。這個匕首是舅舅給我的,送個安達。」
天慧聽得迷糊,可是也明白阿爾斯冷沒有惡意,是同自己親近。
她伸出小胳膊,解開自己的荷包,從中拉出個紅絲線來。絲線最後,是塊羊脂玉觀音。
她將觀音抓在手中,衝著阿爾斯冷的方向,送了出去。
阿爾斯冷大喜,接了過來,笑著說道:「這個是給我的回禮麼?」
天慧點了點頭,寶雅見這羊脂玉觀音不是凡品,初瑜的視線又望著,忙跟兒子說道:「跟你妹妹換一樣,這個是你姨母給你妹妹的,太貴重。」
阿爾斯冷聽了,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額娘,這個是阿達給兒子的。」
寶雅還要再說,已經被初瑜笑著止住。
「看來真是他們兄妹兩個投緣法,這個觀音是額駙的,聽說也是家傳之物。早年額駙給了我,生了天慧後,我便給了她。」初瑜說道:「不過是個物件,盼著孩子平安。天慧帶著,阿爾斯冷帶著,又有什麼不同。不要逆了孩子的意,難得他們能玩到一塊堆兒去。」
寶雅性子素來爽快,見初瑜這邊說,便也不在多事。
其實,阿爾斯冷那把小匕首,也是有年頭的。是平郡王訥爾蘇孩提時所配之物,因阿爾斯冷的滿月禮之一。
兩個孩子,一個活潑,一個安靜,畫面卻甚是相諧。
寶雅看著,笑著對初瑜道:「我算是明白什麼叫『可憐天下父母心』那句話了,如今也沒什麼盼的,只盼著小獅子結結實實長大。」
初瑜聽了,笑著說道:「既是喜歡孩子,就多生兩個,也省得阿爾斯冷孤單。哪怕添個閨女也好,省得你饞閨女饞得什麼似的。」
寶雅聽了,挑了挑眉,道:「生那麼些做什麼?怪操心的,就這一個獨苗,都累得我不行。我才不會那麼想不開,去當老母豬,下個不停。」說到最後,自己個兒也興,沖初瑜吐了下舌頭,道:「瞧瞧,這出京才幾年功夫,我也是滿嘴俚語了。幸好嫂子不在,要不然,還不曉得怎麼念叨……」
行宮,內務府衙。
伊都立帶著幾分急色,看著曹顒道:「這次坍塌,將之前的工程都毀了,還死了三、四個人。那幾處殿堂都要重新修繕,工期怕是要來不及。」
「死了七、八人?」曹顒聞言站起身來,道:「好好的,怎麼就坍塌了?這沒風沒雨的,怎麼就出了事故?」
伊都立搖搖頭,道:「其中詳情,下官也不曉得,還是請董大人向總管稟告。」
營造司員外郎董長海跟在伊都立身後,雖說極力克制,但是仍是露出幾分憤憤不平之色。
見曹顒與伊都立都望向自己個兒,董長海上前一步,抬頭道:「是木頭,他們用了蟲蛀過的朽木,才鬧出這事故……」說到這裡,他額上青筋繃出,慢慢說道:「死的不是三、四個,是十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