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頭是田備?田備是何人?怎麼從未聽說過?」
狀頭即狀元,楊悅聽蘇味道說今年的狀頭人選已落定,而田備名不見經傳,不知何許人也,不由奇怪地問道。
「聽說田備是荊王孺人之兄。」
「荊王儒人之兄?一個儒人也有這麼大的面子?」
唐代沒有側室之說,親王除正妻外,按例可納二儒十滕,「儒」便是儒人。
這個荊王,楊悅已打聽過,知道他便是將來與房遺愛等人一起謀反的那個李世民的弟弟,李淵第六子。
「當然不是儒人的面子,是荊王的面子而矣。」
「不對,榜單還未放出,你怎麼便知道狀頭是誰?」
楊悅不解地問道。不過楊悅此話一出,整個「文刊編輯部」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蘇味道邊笑邊言道:「榜還未放?便是省試還未開始,就已經知道了狀頭是誰。連甲第的名單基本上也早已定了下來。」
「還未考試便已定下榜單?」楊悅的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氣怒之下反而更覺好笑,「真是開玩笑,這還叫什麼考試?難道狀元以及前三甲,不是聖上殿試親點麼?」
「殿試?」眾人不由奇道,「何為殿試?」
「殿試便是聖上在朝堂上親自主持的策試啊。」楊悅莫名其妙地望著大家,不知為何大家連殿試都不知道。
自來戲文中有不少「連中三元」的橋段,所謂三元分別是鄉試第一名解元、會試第一名會元、殿試第一名狀元。「三言二拍」楊悅在中學時代便已看過,這種狀元及第的故事再熟悉不過。
不過,眾人卻是也回望她一個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有鄉試、省試之分,卻從來沒聽說過殿試。而且只有鄉貢才經過兩次考試,生徒直接參加省試,哪裡有什麼殿試之說?」
「沒有殿試?」楊悅暗叫一聲「不好」,心道又猛浪了。
科舉在隋唐初開,經過千年發展,逐步完善。「三言二拍」之流是明代作品,定然與現在這個科舉有很大不同。難道說這個時候還沒有所謂的殿試?連忙含混地說道,「我定是被人蒙了。我聽人家說狀頭要聖上親點,自然以為是在大內宮殿中舉行,原來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
不等眾人回味,忙又叉開話題,問道:「狀元,不,狀頭這樣內定,難道沒人過問麼?」
「又能怎麼樣?自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說這個人的詩文好,他說那個人的詩文好,各自評定不一……再說,請人寫幾篇詩文,博個名聲,還不是極容易的事。」
楊悅對於唐人重詩賦,流行「投卷」之風還是比較瞭解的。《天下詩刊》創刊的目的之一,正是為了避免其中流弊。但是其中還是有疑問,問道:「詩賦可以先投卷博名,但是考場中的策論,總是臨場發揮,難道便沒有高下之分?」
「臨場發揮?保不準那策論題目早被人偷了去,請人做好了一篇……」
「嘿嘿,看到是自己認識的人,評論寫得好些,又能怎樣?」
「今年投卷依附名流的人大大減少,還是咱『天下詩社的功勞!』」
……
眾人不以為然地說道。
「閱卷人能看到是誰答地捲子?」楊悅見說,不由吃了一驚。偷題的可能性或許不能避免,但閱卷能看到名子,知道是誰答的題,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可思議,因而說道,「難道不糊名麼?」
「糊名?」
「何為糊名?」
「啊?怎麼連糊名都沒有?」楊悅沒想到堂堂科舉,竟然如同兒戲。楊悅不由又氣又好笑:「糊名就是將卷首考生的名字封住,不讓閱卷人看到考生姓名,以免舞弊……」
「考生的姓名寫在卷尾,怎麼糊?亂七八糟的胡亂糊在一起,怎麼成?」
「讓大家都寫在卷首不就行了?」楊悅言道。
裴炎也在「文刊編輯部」,聽了楊悅的說法,微微頷首道:「公子這個法子好。如果考生姓名全部寫在卷首。答完題將卷子糊好,這樣閱卷者便不知道是誰寫的。也會相對公平些。」
「不只要糊名,筆體也能認出來,我看還有必要抄卷!」楊悅想到後代科舉為了杜絕舞弊的確做了不少功夫,不如提前讓說出來,讓大家早點有所公平。
眾人聽了也都紛紛頷首,覺得楊悅所言及是。
「下期報紙上,便將這些法子提出來,好讓尚書省有所裨益……」蘇味道點頭言道。
「尚書省?」楊悅又是一詫,一向她以為是禮部在主持大試。沒想到會是尚書省直接管理。仔細問了才知,具體事件其實由吏部的「考功員外郎主持」,一個七品官,自然得罪不起眾貴族王孫,還不是誰想「推薦」便「推薦」。
對於這些弊病,楊悅雖有許多腹誹,但她關心地還是天下詩社中舉薦的人,是否榜上有名,因而問道:「咱們詩社中的人有沒有上榜的。」
蘇味道到是不愧為「八卦記者」,對此卻是再清楚不過,笑道:「雖然狀頭不是咱們《天下詩刊》中舉薦的人,但甲第中至少十人是咱們的人,佔了三分之二還多,乙第估計還要多些。」
「這麼說連甲第的人選也早已內定下來了?」楊悅沒好氣的笑著問道。
「那到不是。進士科最重,甲第中前五名是肯定早已內定下來的,其他就不一定了。我這消息卻是從省部得來,省部的榜單已經出來,只是還沒有放榜,我得的消息絕對不會有錯。」
「我們詩社誰在榜上?」
「嘉謨兄是首當其衝的。還有宋令文、谷倚等人也都中榜。」
宋令文,楊悅記的是誰,是個五大三粗的舉子,但說話細聲細氣極是斯文,印象很深。谷倚卻記不起是誰了。天下詩社發展太過迅速,楊悅的確有許多不認識的人。
楊悅搖了搖頭笑道:「嘉謨中了進士?」回頭去看裴炎,說道,「裴兄是否也參加了考試?中了沒有?」
裴炎微微搖頭,還沒回答。蘇味道已先說道:「裴兄是弘文館的生徒,還用考試?直接也會授官。」
楊悅卻是又是一奇,訝道:「原來弘文館的生徒不用考試?」
「不只弘文館,崇文館的生徒也不用科考。」蘇味道笑道。
裴炎言道:「也不一定,如果願意參加也可以參加,看個人意願而矣。館中有不少生徒也參加科考。」
楊悅點頭言道:「對啊,據我所知裴行儉也是弘文館的生徒,他就參加過明經科。」
「參加還不如不參加。便是中個狀頭又如何?」蘇味道不以為然的說道,「頂多不過放個從八品的小官。比起弘文館學士在門下省行走要差得遠了。」
「從八品?」楊悅今日連連被驚倒,此時更是感到不可思議。俗話說,人生四大樂,久旱逢雨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沒想到得個「狀頭」才不過授個「從八品」的小官,只比最低的從九品高上兩品。可想而知其他中榜人士,大概更加不如。
一問之下果然如此。唐代取士分許多科目,有秀才、明經、俊士、進士、明法、明字、明算等,其中明經、進士兩科較常見,每年考一次。正月考試,二月放榜,今年卻是因為倒春寒的原故,推遲了些時日。
秀才科不過授正八品官,明經又有五經、三經、二經、一經、三禮、三傳、史科之別,授從八品下,根據通經多少授官不等。進士甲第授官從九品上,乙第只能授從九品下。也難怪皇帝對此不太重視,原來如此。
所謂通幾經幾傳,則是唐代學館裡教授的書目。唐代「九經取士」,「九經」,包括《三禮》(周禮、儀禮、禮記)、《三傳》(左傳、公羊傳、谷梁傳)、以及《易》、《書》、《詩》,共九部。《禮記》、《春秋左氏傳》為大經,《詩》、《周禮》、《儀禮》為中經,《易經》、《尚書》、《春秋公羊傳》、《谷梁傳》為小經。
這些是正經,還有《孝經》、《論語》、《國語》、《說文》、《字林》、《三蒼》、《爾雅》等,專門學文如《孫子》、《五曹》、《九章》、《海島》、《周髀》、《五經算》、《綴術》、《緝古》等都是學館裡的正式教課書。
如果再加上一些歷代史,如《史記》、《漢書》、《三國誌》等,外加諸子百家之書,數不勝數。
這些還不包括士子入門之學,如琴、畫等藝術修養……
楊悅著實嚇了一跳,一直以為儒家不過「五經六藝」之說,沒想到唐代已發展成為「九經」。她一向以為自己也算是中文高材,如今才知道在古人的學問面前簡直連「小巫」都算不上。如果想考個「狀頭」更是難上加難。
想一想這些時日與眾人相辯論,若泛泛而談,言理說道她最擅長,但一提到具體引經據典來論證便會幹瞪眼。自己如果真想改變這個時代的不合理處,免不了要先仔細研究古人的學問,仔細研究儒學。
想到在李愔書房中見到的書,五間雜架的若大一個大殿,到處都是書籍,看來傳言不虛,李愔也是個飽學之士,自己平日到是小看了他。便是楊豫之這樣的小混混,也能背出《道德經》,自己這個「中文高才」,真是連個小混混都不如……
正想得出神,突然聽到門外一陣喧嘩,有人喊道:「不好了,三車和尚跟滕王打起來了。」
「洪道?」楊悅詫道,「洪道為何打架?」
不過楊悅卻也不用擔心尉遲洪道會吃虧,笑嘻嘻地衝了出去。見來報息兒的竟然是蘇我孫子,上前問道:「洪道怎麼跟滕王打起來了?」
蘇我孫子在大唐待得時日越久,越與唐人沒什麼區別。但他更喜歡武士裝,頭戴璞頭,身著圓領武袍,腰裡還戴了一把「橫刀」。如果在現代的話,楊悅會說這是日本武士打扮,不過這種裝扮在大唐街頭,卻是比比皆是。
「這個——」蘇我孫子到此時卻也不忘行禮,先向楊悅行完禮,才說道:「聽說是因為滕王胡說八道。」
「滕王胡說八道什麼?」楊悅笑道,想到滕王的確嘴賤,前些自己還為了他的胡說打了一架。
「滕王說……」蘇我孫子看了看聚集過來的眾人,有點吞吞吐吐起來。
「滕王說什麼?」楊悅追問道。
「他說公子的壞話。」
「說我?這個混蛋!他又說什麼?」楊悅一想到滕王說自己與李愔關係曖昧,心中來氣,沒好氣地言道,「不會又說本公子與蜀王有什麼曖昧吧。我看他真是皮癢。洪道打他正是打得好,打得妙!」
「這次不是蜀王。」蘇我孫子搖頭說道。
「不是蜀王?」楊悅納悶的看了看蘇我孫子,氣道,「又有誰?」
「他說公子與柴都尉有過……」
「柴令武?」楊悅大怒,不由大罵一聲,「混蛋王八蛋!」
裴炎見楊悅大怒,上前勸道:「公子息怒。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柴都尉當日與公子決鬥,被公子辯得一敗塗地,這件事兒我親眼目睹,而且許多人都知道。這幾日不知何處忽然有些風傳,定然是有小小之人故意胡編亂造。公子不必著急,我等自會為公子論個公道……」
楊悅回頭去看裴炎,見他一臉誠肯卻沒有多少驚詫,顯是早已聽說過此事。再去看蘇味道等人,也是微微點頭,面上或者有些不信、或有些半信,不一而足。顯然眾人也早已聽說過傳言,只是不敢告訴她。
蘇我說話半吞半咽,可想而知具體內容定然更加不堪,心中怒火不由熊熊燃起,暗咬牙齒:柴令武啊,柴令武,不將你大卸八瓣,難解我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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