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嘉謨也是裁判之一。介紹到他,富嘉謨起身向眾人致意,說道:「今日『長安公子』在此,某(注1)豈敢自居評判,某的席位當讓給公子。」
眾人聽說「長安公子」在此,齊向富嘉謨指的方向看去,轟然叫道:
「長安公子」
「長安公子」
「果然是長安公子」
「比傳說中更英俊啊」
……
其中不乏有見過楊悅的,竟然一齊向楊悅叫好。便是台上的佳麗也無不動容,若非司儀制止真保不準撲了上去。大有「看殺衛玠」的勁頭。
楊悅沒想到自己的名頭如此響亮,忙擺了個瀟灑的「跑死」,說道:「某不才,蒙眾位台愛。今日只是初來觀看,豈敢就任裁判。」
「主持人」笑道:「『長安公子』在此,當然公子便是裁判。『斜憑嬌無那,笑向檀郎唾』這種情趣美人,只有公子慧眼能識,豈能不列入裁判之席?富公子也不必謙讓,今日裁判多加一人如何?」
眾人齊聲叫好,楊悅見推辭不過,只好當仁不讓。到底不是科舉取士,「考評官」隨意而定。
評比規則並不複雜,分五科逐一表演評比,從一排到十,列位末班最多者被淘汰,以此類推,共淘汰五名。
唐人好詩詞,連帶妓女的選拔也以詩詞為先。第一輪比的便是「詩」。命題作文,題目由眾裁判臨時擬定,再從中隨意抽取,眾佳麗即興而做。
司儀將題目揭開來是個「風」字,只要詩中扣個風字即可。
五科第一甲自動可進入十強,不用寫詩,場上十位佳麗各自沉思,低聲吟哦…小半柱香的功夫,規定時間到,八人皆已得詩,只有二人未得。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色科第二名婉兒娘子和舞科第三名白媚娘子,二人並列倒數第一。
其他八位佳麗分別吟出所做詩歌。
最先得的是詩科兩位佳人,花蝶娘子所作「燕子低還時,山雨欲來前,萬柳狂搖曳,塵埃飛滿天。」此詩不著一個風字,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令人拍岸叫絕。
窈窕娘子的「滿院花飛人不到,含**語燕雙雙」風情萬種,也是絕妙的佳句。其餘諸人,除春水娘子的「百花乘風去,楊柳舞門前」一句寫的不錯,其他都相對平平。
楊悅沒想到這些佳麗如此了得,片刻之間便已成詩,而且還有不少佳作,心下佩服,暗道:怪不得人說唐代的妓女文學素養高,甚至可以為進京趕考的學子當教授,果然名不虛傳。
第二輪評的是「樂」科。
羅**吹一曲《春思》,寒江殘雪漫漫融化,至夜深人靜之時,彎月初上,遠處傳來冰坼之響,如將往事崩裂…….簫聲嗚咽,低回婉轉,蕩氣迴腸。楊悅評之曰「淡淡的幽傷」,最為傷懷,排名第一。
春水娘子琴技已至傳神境地,一曲《長門怨》,以司馬相如為阿嬌所作長門賦為題材。「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愁悶悲思,哀婉淒涼……排名第二。
綠蘿娘子一曲《歸去來》古箏,極富詩情畫意,先慢後快,先松後緊,層層迭進,夕陽西照的湖光山色,漁人唱和,境界怡人,被評為第三。
其他佳麗相對差些。公孫綠鼓瑟令楊悅汗顏,竟然不知她用的是瑟,起初以為是箏,評比之時才聽其他裁判說奏的是瑟,差點出了大糗。《詩經》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瑟是中國古老的樂器之一,有「楚琴趙瑟齊竽秦箏」之說。但是唐以後,少有人鼓瑟,因而楊悅這個現代人對瑟十分不瞭解。
正在評說,突然有人高聲叫道:「長安公子善彈琴,何不讓他為大家彈奏一曲。」
楊悅看時,見是趙質在喊。他與高陽公主、柴令武、房遺愛等人坐在樓上左手第一個包廂,對台下一攬無餘,正挑釁地望向自己。楊悅見趙質如此說,知道他定是記的高陽公主敗北的事兒,看到剛才春水娘子一曲《長門怨》彈得極好,比楊悅自創的《英雄曲》當然要好得多,便想要藉機報復,讓楊悅獻醜。
眾人也正要看「長安公子」本事兒,轟然叫好。楊悅本想推辭,見高陽公主一臉得意。心想以自己現在的水平,應該與綠蘿娘子在伯仲之間。不再推讓,一曲《幽蘭》正是當日李恪指點她時彈的曲子。空谷靜謐,溪水潺潺,淡淡幽香,靜靜開放…與當日李恪稍稍歡欣有所不同,她這曲幽蘭,薄霧輕煙,樸素無華,眾人心頭如流水淌過,頓時一陣清涼……神為之醉,意為之遠,回味無窮……如若其它曲子,楊悅或者與綠蘿娘子旗鼓相當,甚至不如綠蘿娘子。但此曲由李恪點撥,楊悅彈來已是在「傳神」之上,能達到「化境」。
一曲彈完,富嘉謨第一個拍手叫好道:「今日始知何為『三月不知肉味』,長安公子此曲能淨化人心,脫俗昇華,真乃是非人間可得。」
裴行儉向楊悅看過,遠遠地拱手,歎道:「最是常見的曲子才更顯出高明。長安公子此曲一改幽傷曲調,空谷幽蘭、平淡靜放……只這一曲,『長安公子』的名頭便當的。」閻立本與褚遂良也點頭稱善。楊悅知道裴行儉日後的名頭,有心結納於他,向他點頭示意。
《幽蘭》乃是孔子所作,士子儒生的入門之曲,無人不知無人不會。琴為心聲,「有一百個人便有一百個哈姆雷特」。正如裴行儉所說,一曲《幽蘭》,最是這簡單的曲子,而最能顯出高下。世人大多奏以傷感、悲懷,或者淡淡的「布魯斯」風格。李恪當日因見到楊悅而歡愉,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借幽蘭表達內心的喜悅,所以手中的幽蘭產生勃勃生機。而楊悅旨在於喧鬧之中求靜,在這最是燈紅酒綠之中,一曲《幽蘭》蘭心卉質,淡素無華,與室中的喧嘩形成強烈反差,因而更顯高雅脫俗。就好比是眾人吃多了大酒大肉,突然吃到極清口的素菜,起到洗滌人心之功效……一時間掌聲雷動,齊聲稱頌。
李愔也忍不住向楊悅多看幾眼,剛才沒有注意,此時細看楊悅發現有點面熟,卻一時沒想到便是當日在宮中見到的女裝楊悅,心道:「這『長安公子』果然了得,琴技之高似乎還在母親之上,不過比起吳王李恪終是差了些。」
楊悅心中得意,想起李愔不久前還在嘲笑自己琴技拙劣,不由向他看去。李愔也正好向她看過來。楊悅唬了一跳,剛要轉過目光,見李愔向自己點頭示意。心道:李愔定然想不到自己琴技如此高明,一定認不出自己,如果真若躲他反而落了痕跡,因而便如沒事兒人一樣,遠遠向李愔微笑致意。
李愔果然沒認出她來,出言讚道:「長安公果然名不虛傳。」楊悅心中暗笑,然而他既然是楊貴妃之子,心中也不無對他存些善意。
只有高陽公主氣得冷哼一聲,斜橫趙質一眼,趙質低眉順眼,不敢吭聲。趙質等人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只好暗生悶氣。只柴令武喃喃地說道:「沒想到她竟然如此了得。」程懷亮等人心中也是這個想法,只是礙於高陽公主的面子,都沒出聲。
高陽公主在李世民的眾女兒中,以才名艷麗最為著稱,因而也最得李世民寵愛。眾王孫對她向來如眾星捧月,因此高陽公主一向自視甚高,眼見連連在楊悅面前受挫,心中如何不怒。如果楊悅是個男子還好,當真若是女子,高陽公主妒火中燒,只怕是容不得她。
接下來的「舞」科,除了原本舞科的公孫綠和白媚兩位娘子外,花蝶善舞,位列第三,鶯鶯燕燕一對姊妹花雙壁合舞並列第四,綠蘿娘子與春水娘子一個倒數第一、一個倒數第二。
「曲」科比賽羅**一首《長相思》歌喉婉轉,反而獲得第一;鶯鶯燕燕名列第二第三,白媚娘子最後。
「色」科除羅**之外,個個貌美如花,第一名婉兒娘子,第二名綠蘿娘子,第三名春水娘子。
羅**無論身段還是才藝都是上上之選,唯獨面紗揭開,眾人一片嘩然。楊悅也不由低聲笑道:「這花魁大賽如若選羅**為首,誰會喜歡?」
羅**膚色黝黑,倒與李端端有一拼。李端端一會兒黑一會兒白,不知真黑假黑,但羅**真當得上「羅氏不語不知行」,如果在夜間行路不出聲,真能讓人撞上。如果不是她五官面目是中原人,楊悅定會以為她來自非洲。
楊豫之也笑道:「莫不是崑崙奴的種兒。」
富嘉謨卻詫異道:「女人的美不僅是臉蛋,才情才是最重要的。長安公子怎會如此說法?」
蘇味道也十分不服地抗議道:「學生便是最看好這羅**,無論詩、曲、樂均是上乘,長像到是其次。」
楊悅這才明白唐人選美的標準原來如此,心想選妓不選臉蛋,只看才情那叫什麼花魁?呵,古人是真高雅還是扮可愛?忙含笑道:「是在下著俗了。」
不過,並非楊悅一個是俗人,到「色科」時觀眾最為興奮,成了當日會場的**。對於詩曲樂舞,眾人若沒有才子的品評或許看不出門道。但長得好看與否,是個人都有自己的一點看法。
五輪比賽完畢,排序得出:白媚娘子得兩個倒數第一,首先被淘汰。公孫綠與春水娘子各得一個倒數第一和一個倒數第二,也被淘汰。婉兒娘子與綠蘿娘子以及羅**娘子均得一個倒數第一,但羅**得了兩個第一名,因此羅**得以入圍前十。
未入圍的五位娘子選出,分別是:白媚、公孫綠、春水、婉兒、綠蘿。
五人並無悲色,能從各地選送入京,入選各科前三甲已是十分的榮耀。因而雖然被淘汰,卻也照樣興高采烈。
接下來才進入今晚大會的最**——「擊鼓投花」。也就是楊豫之所說的選才郎入侍。規則是被淘汰出圍的五妓各拿花枝,繞場一周,看到自己心儀的男子便將花枝投向他,該男子便成為她當晚的入幕之賓。
富嘉謨等年少風流早已站起身來,擠在最前面,個個神情激動,叫喊著自己心儀的女子姓名,等待入選。一時間,場中更加熱鬧起來。
「婉兒娘子」、
「綠蘿娘子」、
「白媚娘子」、
……
眾人如喝醉了酒一般,高聲大叫。甚至有人在叫著今晚入圍,並不選郎入待的佳麗姓名。
「羅**娘子,我支持你……」
蘇味道果然與眾人品味不同,向羅**猛喊道。不過,不只蘇味道,看台上不少人聽了蘇味道的叫聲,也加入進去,一時間會場上竟然是羅**的名字叫得最響。不只楊悅、楊豫之始料未及,羅**大概也始料未及,怔了片刻,才向眾人道一個萬福,揮手致意,露出一排極白的牙齒。仔細多看幾眼,當真是越看越好看……
其他佳麗已退場,場中只剩下未入圍的五位娘子,準備選當晚的入侍才郎。
楊悅問了楊豫之,已知這花魁大賽,一輪輪淘汰,被淘汰出的女子都可以現場選自己的夢中情人,選中之人不得推卻。無心湊趣,正要與楊豫之向後退出。第一輪鼓點已起,擊鼓傳花開始。五位佳麗竟然齊向「長安公子」而來,嚇了她一跳。婉兒娘子眼急手快,搶先將花枝塞到楊悅手中,其他四位娘子只好悻悻站定另尋他人。
楊悅大囧。她不知道在這些娘子看來,長安公子即英俊瀟灑,又才情風流,個個一見傾心。心道:「乖乖隆個冬,怎麼又被美女看中!」見柴令武、高陽公主等人齊向她望來,只好硬著頭皮,顯出些風流手段。
楊豫之見美妓選中楊悅也看傻了眼,又見趙質等人向他們望過來,心中大急,怕楊悅露餡,但見楊悅竟然在婉兒臉上輕輕一捏,風流模樣那裡像個女子,不由心中好笑,暗道:「大哥果然不愧為大哥。」見趙質等人臉上顯出失望,反覺有趣。正發呆間,竟然也被美妓選中,是綠蘿娘子。
富嘉謨被白媚娘子選中。李愔得了春水娘子的青睞,公孫綠本來走向柴令武等人,但被司儀拉住,告訴她這些人是駙馬選不得,只好作罷,轉而選中裴行儉。唐代的駙馬雖然不像明朝時候受到嚴格限制,但必竟是公主的丈夫,豈能隨意亂玩兒?
楊悅一席得了三位美女,大家都艷羨不已。三個風流年少,三位美貌佳人,旁若無人。攜美人轉戰到教坊的「怡香樓」,尋了間雅座,酒菜上來,瞬間已推杯把盞……
沒得到美人青睞的觀眾,也不寂寞,教坊裡有的是官妓,被叫來酬賓。也有不少看熱鬧的觀眾早早散去,教坊裡反而清靜了不少。只有「怡香樓」的各雅座仍然酒翻紅浪,一片歡聲笑語……
楊悅見富嘉謨已將美人抱在腿上,便是楊豫之也被美人口對口的餵酒,不由暗暗皺眉,心道:豫之對武照如此傾心,沒想到與美妓在一起,也會如此模樣。長歎一聲,古代男子**真是光明正大啊,不僅身體上,而且心理上也正大光明,沒有一絲意識到有什麼不應該。另一方面,卻又不無解脫的鬆了口氣,想到自己正在想辦法將武照送入宮中,對楊豫之原本抱了十二分的歉意,此時不免將這份歉意減弱了幾分。
婉兒娘子也已將半個身子投向楊悅懷中,一雙妙目嬌滴滴地望著她,楊悅不得不打起精神虛意逢迎。
不多時,楊悅也已是醉眼朦朧,見楊豫之早已喝的爬到桌子底下,呼呼大睡。富嘉謨與白媚娘子卻不知哪裡去了。楊悅不勝酒力,昏昏沉沉,便起身去推楊豫之,想喚他一同回去。見門口人影一閃,竟然是趙質。心道:「這傢伙在此做什麼?」
楊豫之迷迷糊糊中到還記得楊悅是女人的事兒,問道:「大哥有沒有露餡?」
楊悅不解問道:「什麼?」楊豫之半夢半醒,說道:「大哥,兄弟對不起你,不小心將大哥的秘密說了出去,趙質那斯膽敢對別人去說,兄弟這就去打死他……」
楊悅打一個激靈,透過屏風的紗窗。看到柴令武、高陽公主等人坐在緊接自己的右手一席,沒有叫妓只是吃酒,還不時向自己這邊探過頭來。已明白楊豫之定是將自己是女人的事兒給透露出去,趙質知道後告訴了柴令武等人,他們不太相信因此到這兒是來試探自己來了。
當下不動聲色,嘿嘿一笑,放浪形骸,在婉兒娘子臉上擰了一把,口中高聲叫著「美人……」便牽著婉兒的手向內廂裡走去。不一會兒,從裡面傳來婉兒陣陣嬌喘與嬉笑聲……
趙質一直在楊悅等人的雅座附近窺探,聽到婉兒娘子的呻吟一下蒙了。等到楊悅與楊豫之走了還沒回過神來。
待楊悅與楊豫之走遠。高陽公主、柴令武、房遺愛等人一齊來到楊悅剛才的雅座,見趙質還在愣神,拍拍他的肩頭,示意他進去說話。
柴令武說道:「他怎麼可能是女人呢。」
高陽公主不去理他,向內廂叫道:「婉兒出來吧。」
婉兒娘子竟然是高陽公主的婢女。眾人一齊盯向婉兒。但見她臉色紅潤,笑道:「公主,她果真是個女子。」見眾人疑惑地望向她,婉兒從袖中拿出一錠銀子,說道:「一進內廂她便給奴婢這個,讓奴婢假裝……」
眾人如夢初醒,齊聲大笑。房遺愛笑向婉兒道:「今日幸虧有你。」
高陽公主與辯機私通,因此對房遺愛也十分放縱,還將自己的美婢賞給他玩樂,這婉兒便是其中之一。
房遺愛原本見楊悅拉婉兒入了內廂,正自懊悔不該讓婉兒去,白白讓楊悅那小子佔了便宜。如今聽婉兒說楊悅真是女子,心中暢快,不由哈哈大笑,說道:「柴兄,再無異議,姓武的的確是女人。我們被這小子多次耍弄,這下咱們報仇的時候到了。」
最終確定楊悅是女子,柴令武卻愣愣得呆住了,一言不發。他的母親平陽長公主可謂是大唐最有名的奇女子,一向受人仰慕。見楊悅才情了得,原來也是位奇女子,心中竟然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見房遺愛如此說,搖搖頭道:「我柴令武男子漢大丈夫願賭服輸,豈能向一女人報復。」
眾人見柴令武如此說,心中也點點頭,心想無論楊悅是男是女,贏了柴令武卻是真的。這樣的女人的確少見。眾位都是駙馬,不敢起什麼非份之想,卻也不能不對楊悅生出敬慕。
只有房遺愛與趙質二人,唯高陽公主馬頭是瞻。
高陽公主見柴令武反應不大,眾人也冷了整治楊悅之心,心中十分不服加萬分的不爽。
注1:某——唐代男子的自稱。與現代的我相同,無論高官還是平民都可以用此自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