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風似剪刀」。
院子裡的楊樹終於開始吐絮了,不過這些楊樹是大楊木,吐出來的不是「飄絮」,而是一條條的毛茸茸的「蟲子」,掛在樹枝上,一串串垂下,猛一看會嚇人一跳。其它樹木還是安安靜靜,沒有一點綠意。不過走近了仔細察看,還是能看出柳條開始有點泛黃。如果掰開一枝樹枝的話,會發現樹枝不再像冬日那麼乾脆,應手而裂,而是有些發綿,裡面已有些綠意。
透過窗戶,一陣風吹來,已經明顯暗含了些暖意。一個老婆子正在院中,不緊不慢地掃著落在地上的楊絮。武眉兒跟幾個小婢在院子裡玩耍。武眉兒手裡拿著一條楊絮悄悄地放在一個小婢的脖子裡。小婢嚇得哇哇大叫,待終於將「蟲子」從衣衫裡倒出來,便追著武眉兒去打……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楊悅心底冒出這句詩,默默地看著武眉兒她們在院中笑鬧,不由莞爾。
武府內院,雖然稱不上是特別奢華的園子,但也有不少花草樹木供夫人娘子們觀賞。在後府有一處花園子,園子裡也有步廊水榭,林蔭假山,可以玩耍。
武照照常拿起一隻用竹條繃子繃緊的薄紗,坐在窗前,開始繡著紗上已描好的蝴蝶。武照住在西廂,楊悅住在東廂,正好相對。楊悅不用抬頭就能看到她在做什麼。不由皺眉歎了一口氣。
被高陽公主等人識破女兒身,楊悅渾然不知,還在暗暗得意。只是目前她便是知道也無心理會。楊悅現在最為頭痛的一件事兒是:如何才能讓武照入宮做李世民的「媚娘」。
武照因何緣故在貞觀十一年沒有入宮,楊悅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李世民沒召她入宮,要想將武照送進宮當才人,卻成了一撞十分難辦的事兒。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楊悅不由感慨地想,自己還真是那個「太監」。看到武照整日繡花,她幾乎快要以為武照前世是否是織娘出身。這與歷史上的記載太不一樣啊,這個時候她應該正在太極宮中的兩儀殿值班,偷偷地跟著李世民學習政務才對。便不是這樣,進宮前的武照也應該很有些志氣,有些「遠大理想」才對啊。至少不應該整日只想著繡花。白白辜負她那花容月貌。
武照的確生的美麗,第一次見到她,楊悅便被他的美貌驚住。也難怪,楊夫人已經年過不惑,依然風韻不減,幾乎讓人看不過她的年齡……這樣的美人,李世民怎會將她漏掉?
楊悅真想跑到李世民面前提醒他一聲:嗨!你丟了一個妃子,快把武照選進宮吧。
可是,李世民除了當秦王時聘過幾個妃子,便是在長孫皇后去逝一年後,選了幾個良家子入宮,最近根本沒有選妃的意圖。反到是為他的兒子選妃很上心。自從太子搬出甘露殿,到東宮去住,李世民便下詔選良家子充實東宮。
難道說要武則天直接進東宮不成?然而武則天的歷史軌跡是要先當李世民的才人,再當李治的皇后。如果直接送到東宮,豈不改寫了歷史?更何況,據說太子李治現在十分寵愛蕭良娣,對其他妃嬪一概不感興趣,為此李世民還十分不高興地斥責過他。李治卻癡心不改,將父皇幫自己選的嬪妃都凍解起來,一味只愛蕭良娣。此時,如果強將武則天塞給李治,只怕與其他「良家子」一樣的結果,變成「冰美人」。
不想變成「冰美人」還是先進李世民的hou宮吧,蟄伏幾年,等到李治厭了蕭良娣再媚惑他不遲。可是如何才能進李世民的hou宮?
楊悅左思右想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她甚至想過到宮中去請師父楊貴妃幫忙,只是轉而一想到楊貴妃與楊夫人的關係,便只好作罷。她想讓武照入宮,只能是個秘密。如果楊夫人知道一定會制止,武照自小可是已與郭氏訂了親事,豈能更改。
楊悅愁眉不展,長歎一口氣。恰好武眉兒被小婢追得急了,逃到楊悅的房中。小婢在後面氣得跺了一下腳,只好作罷。武眉兒是楊悅的貼身婢女,地位與一般小婢不同。而且楊悅一直對武眉兒象妹子一般,武府上下無人不知,不知艷羨多少人。
武眉兒逃到房中,知道小婢不敢追進來,向她挑釁地咯咯大笑。待見小婢轉頭走遠,才回過頭來看楊悅。見她皺著眉歎氣,依著桌子坐下來,笑道:「姊姊一向計謀多端,怎麼也會歎起氣來。」
武眉兒本來依著唐代對主人的稱呼,應該叫楊悅為「娘子」,但楊悅聽不習慣,硬是讓她叫自己「姊姊」。小丫頭無奈,只好依了她,在眾人面前稱她「郎君」,私下裡稱她為「姊姊」。
武眉兒哪裡知道楊悅的心事兒。別說她不知道,楊悅的心事兒,便是武照也不能告訴。如果武照知道她一心想把她送入宮中,以她現在對楊豫之的眷戀,立時翻臉也說不準。因此楊悅這個一心想做「輔政功臣」的野心家,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
楊悅皺眉苦笑一聲,見武眉兒爬在桌子上,雙手捧著臉蛋兒,一雙烏溜溜地黑睛珠帶著崇拜的目光望著自己,心中一熱,說道:「姊姊也是人,當然也有做不到的事兒。」
武眉兒剛剛一十四歲,生得靈巧可愛,楊悅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小丫頭,視如親妹妹一般。武眉兒也將她當作自己的親姊姊,在她面前一向沒有一點規矩,不像一般下人,在主人面前大氣不敢出,軌軌矩矩的侍立一旁。
「府中上上下下,無人不對姊姊又敬又怕,姊姊還會有什麼事兒犯愁?」武眉兒不解地說道,「以前,府上可不是這樣,便是一個門房都敢向夫人冷言冷語。」
這到也是。楊悅想起剛進府時打的丁小眼兒,當時武府下人的確對內府十分不敬。自己到武府且不論其他,到是讓武府上下懂了些規矩,不敢再忤逆楊夫人。便是武家大郎、二郎如今對楊夫人也是十分的恭敬,早晚到面前定時省問。見到楊悅更是不笑不說話,不敢有半點違拗。
算一算自己到大唐已有半年,想找的武則天終於找到,但是這個武則天似乎與歷史上的記載有些差遲,對自己的「遠大前程」一點不知,楊悅要想有一番做為,便不得不替她籌謀。誰讓楊悅沒事兒找事搓合她與楊豫之相好。每想到此,楊悅便後悔不迭,長吁短歎。
武眉兒見她又歎氣,說道:「姊姊,當真有什麼難事兒?不如說出來,眉兒也幫你出出主意。」
「你?會有什麼好辦法?」楊悅心想自己都發愁的事兒,你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能怎麼樣。
武眉兒見被楊悅輕視,不樂意地說道:「眉兒雖然沒什麼本事,不過姊姊說出來,眉兒沒準能幫你參謀參謀。」
楊悅見她熱心被自己冷卻,噘著小嘴十分可愛,笑道:「你說得對,『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眉兒聰明伶俐,正好幫姊姊想一想。」
武眉兒見說,立時又開心起來,熱心地道:「姊姊快說,到底為何發愁?」
楊悅嘻嘻一笑道:「原本沒什麼事兒發愁。眼下卻有一個問題考考你,你說說看男人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武眉兒沒想到她在想這個問題,以為她在開自己玩笑,因而笑道:「自然是像二娘那樣的娘子,溫柔賢淑又生得貌美。難不成會是姊姊?」
武眉兒口中的二娘自然是武照。雖然楊悅也是武府主子,按排行來說應為第二。但她畢竟不是武府的「親」主子,而且楊悅一向以男子示人,不讓下人稱她「二娘」,因而眾人口中的「武二娘」還是武照。
楊悅見說,不由點頭微笑道:「二娘自然是再理想不過的佳偶。不過姊姊為何不能被人喜歡?」
武眉兒想也未想,便隨口答道:「『長安公子』風流倜儻,只合娶一個娘子回來,怎會做人家娘子。」
楊悅啞然失笑道:「胡說八道。趕明我若真嫁不出去,定將你這小嬌娘娶了來當妻子,你也休想出嫁!」
武眉兒見說,吐吐舌頭,笑著跑了出去。
說笑一會兒,楊悅也放輕鬆了許多。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心想:李世民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楊悅決定去找楊夫人問一下,雖然她不敢告訴楊夫人自己的打算,但並不妨礙她向楊夫人咨詢。有時候她覺得,楊夫人實在是見多識廣,其實並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樣柔弱。特別是知道楊夫人年輕的時候曾到到西域,甚至是歐洲,楊悅對她更是刮目相看:海歸啊!楊悅至今到過最遠的地方是「北京」,而且還是一千三百年後的北京。至於大唐的北京,不對,應該叫「幽州」,會是什麼樣子?楊悅還不曾去過。有時間一定要回「老家」看看。
楊悅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往正堂去。楊夫人正在練字,她每日練字與武照繡花一樣,是必修的功課。楊悅不由詫異這母女倆的興趣,似乎掉了個兒。武照是未來的武則天應該喜歡舞文弄墨才對啊。
楊夫人今日不是在臨衛夫人,而是寫自己的字。寫的是草書,龍飛鳳舞。好在楊悅是中文系出身,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沒寫過字但也見識過不少名家碑貼,更況來到大唐已有半年,對楊夫人的字再熟悉不過。
楊夫人寫的是曹操的一首詩,《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筆力蒼勁,揮灑自如,酣暢淋漓。在楊悅看來,楊夫人的字比衛夫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字如其人」的話,楊夫人當是一個不讓鬚眉兒的女中丈夫。
「母親又在為誰寫『中堂』?」楊悅見楊夫人所用的宣紙足有八尺,如果裝裱出來,定然是可做一幅巨大的長幅「中堂」。(注1)
楊夫人見楊悅進來,笑著點點頭:「一位故人相請,只好獻醜了。」
「別人想要獻『丑』只怕還沒這樣的機會啊。」楊悅笑道,「不會又是長廣公主吧,她到是會慷他人之慨」
楊夫人的字在貴族圈中十分有名,有不少人向她求字。特別是長廣公主十分喜歡楊夫人的字,甚至專門向楊夫人求字再到處送人。
長廣公主與楊夫人不只是知交好友,而且楊夫人的父親楊達與長廣公主的現任丈夫楊師道的父親楊雄,是親兄弟,因而還是至親。所以楊豫之稱楊夫人為姑母。兩家人走得很近。如果武照不是在利州時一早被武士擭定了娃娃親,說不定以長廣公主與楊夫人的關係,早已結為親家。到是能免了楊豫之的苦苦相思。
楊夫人笑著搖頭道:「這次卻不是她。」看了一眼楊悅,打趣道,「悅兒今天好雅興,怎會有心來看我寫字。」
楊悅有心問李世民的事兒,說話之間便往李世民身上引去:「當今聖上書法也十分高明。不知與母親相比,熟高熟低。」頓了一下,又自問自答道,「聖上喜歡王羲之,母親專練衛夫人,衛夫人是王羲之的師父,只此一比,母親便比他高明些。」
楊夫人笑道:「悅兒莫不是改變了心意,想要練字?」
楊悅忙搖頭,怕楊夫人當真逼她練字,叉開話題說道:「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妃子是誰?」
楊夫人見她問得突兀,稍稍詫異,不過還是回道:「聽說最近是徐充容最得寵。」
「徐充容?徐惠?」楊悅以前聽說過此人,知道她是有名的才女。據說出生五個月便會說話,四歲已能通論語,八歲能作詩,聰慧異常。
「真是近乎『妖孽』啊」,楊悅有時不無惡意的想。李世民卻喜歡這樣的「妖孽」,在貞觀十一年下召入宮,時年徐惠才不過十一歲。
「這麼說李世民喜歡有名的才女?」楊悅不自覺中直呼李世民其名。
楊夫人聽到眼中略過一絲奇怪,卻並未在意,笑道:「說的不錯,聖上當年還是秦王時,燕德妃遠在幽州,因為才名被聖上聽說,禮聘入府。聖上還為她專門向神堯大聖皇帝請封為『貴人』,在長安曾轟動一時。」
在大唐待的時間久了,楊悅知道「神堯大聖皇帝」是李世民的老爹李淵的謚號。
「哦。」楊悅顯然並不知道「貴人」是皇帝**中才有的封號。王府中除了王妃沒有其他封號,一般妾只稱為「孺子」。因而不知者不奇怪,說道:「這麼說如果是出名的才女,聖上知道後定會喜歡?」
「你問這個幹什麼?」楊夫人納悶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想多瞭解些事情。」楊悅忙掩示道。
楊夫人笑道:「要想知道的話,問你的貴妃師父最清楚不過。」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你師父問起你的婚事,似是聖上有意……」
「師父那裡我早已說名,母親不用操心,悅兒還沒有想嫁的意思。」楊悅忙打斷道。
心中卻不無苦笑。心道:「我一心想讓武照入宮無門,李世民卻想讓我入宮。真是有心載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當日李世民有意於楊悅,楊貴妃曾私下裡問楊悅之意,楊悅如何肯幹,便一口回絕。楊貴妃只好托辭楊悅已有婚配,李世民才冷下此心。
楊悅怕被楊夫人纏住關心她的婚事,忙托辭還有他事,溜出楊夫人房中。
楊悅從楊夫人房中出來,心中已有計較,心道:「李世民即然有名的才女,看來只有在『名』上下功夫。」
對於武照,楊悅還是有十分的信心。武照不僅容貌殊麗,而且自小受到貴族教育,詩書琴畫無一不精,可以說是少有的才女。楊悅相信如果李世民能見到武照必定會喜歡上她,只不過武照唯獨缺少「名氣」。
只有讓武照「名」氣大震,讓李世民聽到後,直接下詔納入宮中。到時候,無論楊夫人還是武照想要反對都無可奈何。
楊悅如此想定。決心先讓武照出名,只要有了名氣,不怕引不來李世民。
然而卻又不得不為另外一件事發起愁來——怎樣才能讓武照出名?豈是一句話能吹出來的?吹牛,吹給李世民聽,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諸葛亮躬耕於南陽,卻以「臥龍」而名揚天下。燕氏十三歲遠在「北京」卻傳名長安。
想想那些古人,動不動便名滿天下,到底怎麼來的?古代沒有公眾媒體,僅靠口耳相傳,便能傳遍天下?楊悅禁不住懷疑古代是否有一種「八卦」小報,專門收集各地名人,再定期分發各地通報?
如果真有,楊悅恨不得第一個衝過去,將武照「八卦」上去……
注1:「中堂」是中國傳統書畫裝裱的一種,一般宣在客廳正中,被稱作「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