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王朝,天冊萬歲二年的春天,被貶謫六年的狄仁傑等,終於回到洛陽。女皇心中高興,破例在貞元殿舉行了一次盛宴,以示撫慰之意。
再次見到他們,許君竹心中隱隱的觸動之情,流於眉間。六年已過,他們早就過了而立之年。歲月卻未在他們的臉上打磨出任何痕跡,依舊的傲然灑脫,依舊的溫良如玉,依舊沉穩如冰。
蘇昭明望著許君竹,微一怔忪,從她的眼中,看到的是比自己更加深刻的感慨。世事變遷,他們之間,竟然還有相見的機會。牽起唇角,衝她淡淡一笑,亦如曾經的溫良,然而六年的磨礪,卻也生出幾分悵然。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歌舞結束,女皇的心中也是一陣的感慨。看著狄仁傑和蘇昭明二人,高聲道:「狄卿家,蘇卿家你們兩人都是三次貶官,三次復用,今有幸安然回京,也是你們的福氣……」
蘇昭明在旁,只是淡然一笑,心中也滿是寬慰。而狄仁傑則當仁不讓,回道:「這也是陛下和社稷之福。」
武則天含笑不語,對於蘇昭明的卓然不群,淡然灑脫,她是欣賞和讚歎,而對於狄仁傑,她的心中不僅是敬佩,更多的是尊重。她又轉過身來對魏元忠說:「朕記得你曾兩次獲罪將斬,都是在臨行前被我免除死罪的,像你這樣的人在歷代王朝中雖不勝枚舉,可在本朝也算是屈指可數了,為何你總是遇到那麼多的麻煩呢?」
魏元忠欠了欠身,恭敬的回答:「那是因為來俊臣日夜都在盼望將我殺掉啊。」
女皇神色一凜,疑惑道:「為什麼呢?」
魏元忠笑道:「臣猶如一隻肥羊,來俊臣大概是想將我殺掉後,做成一鍋鮮美的羹湯吧……」
女皇對陪坐在一旁的武承嗣瞥了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只有許君竹明白她的心思,機敏聰辯如狄仁傑,才是她喜愛的臣子,魏元忠雖然忠心耿直,如此這般,在陛下看來,多少有些矯飾,不過是在替自己賺取一些「忠臣良相」的可憐的名聲罷了。
轉頭望了望武承嗣,許君竹的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意。此次他雖然未被貶官,可來俊臣的離去,也讓他在朝中的勢力一落千丈,如今的形勢,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政敵相繼被委以重任。如今他的身邊只剩下沒有頭腦的薛懷義,為師姐和瑤環報仇的日子,已是不遠了。
乾坤倒轉,蘇良嗣等人不斷的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利,將曾經被誣蔑的老臣召回京師。徐有功回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彈劾來俊臣。許君竹每天在鳳閣收到的關於彈劾來俊臣的奏章已堆積如山。心中暗喜他必死無疑,而這件事,終究還是要讓陛下親自下手。
御花園內,草長鶯飛,鳥雀吱吱喳喳的在樹上鳴叫,蘭花盛開,幽香滿園。許君竹陪著女皇在園內散步,心中盤算著要將來俊臣的事情說出,可見她一臉悵然之色,終於還是忍住了口。
「君竹。」女皇突然開口,淡淡道,「來俊臣的事情,就下令處決了吧。」
許君竹略有些驚訝,想不到她竟然這般痛快,依舊面不改色,平靜著語氣:「陛下可是想好了?他對陛下還是忠心的。」
女皇微微一歎,拍了拍許君竹的手背:「你以為朕不想保他?只可惜,他濫殺無辜,這也算是一種報應吧。」
許君竹一聽,原本之前的陣陣喜悅霎時間煙消雲散。報應二字時刻迴盪在腦中。世間的一切,或許都印證的了那句『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想到這,不由跟著一聲長歎。
五月十六日,來俊臣被押赴處決。洛陽城中的居民早已聚在法場兩側,將鄰近的街道圍得水洩不通,隨著來俊臣人頭落地,憤怒的市民在頃刻之間衝散了行刑的隊伍,闖入法場爭搶屍首。一位店舖夥計在混亂之中得到了來俊臣的一隻眼睛,按捺不住巨大的喜悅,在洛陽的街市上狂奔不止,逢人便告……
行刑的場面傳到宮中,已是傍晚,女皇坐在寢宮的南窗前,渾身顫慄不已。許君竹不住的安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安靜下來,長歎了一聲,自語道:「看起來百姓們是痛恨來俊臣,可實際上他們是在恨朕啊,只是百姓不便明說罷了……」
許君竹低語:「其實當年任用酷吏也是無可奈何之舉,歷朝歷代皆有,陛下也不必自責。若是沒有陛下,又哪來這如今的太平盛世呢?」
女皇聽了,心中寬慰不少,笑了笑,不再言語。
許君竹離開上陽宮,順著長廊要回蘭心苑,卻聽得偏僻之處有人說話的聲音,心中奇怪,這裡一向無人,怎會有人鬼鬼祟祟的?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卻發現,是一男子和一宮女在那裡卿卿我我偷偷私會!許君竹心中大叫不好,竟然讓她撞見這種事來,不免有些難為情。剛想離開,卻見那男子模樣英偉,倒也是難得的人物。心思一動,已然盤算好主意。
輕咳了兩聲,只聽二人一驚,急忙想要躲閃,許君竹立即現了身,冷聲一喝:「你們還想跑到那裡去?」
那二人一見是許君竹,急忙跪下求饒,嘴裡不住的說:「下次再也不敢了。」
許君竹眉間露出興許得意,卻冷冷一笑:「你是何人,竟然私闖**,活得不耐煩了?」
那男子急忙回復:「微臣乃是毆中省御醫沈南璆,還望大人繞我則個。」
原來是醫官,怪不得可以出入**。許君竹若有所思,眸色微凝,冷著聲:「繞你不是不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
沈南璆本就嚇壞了,莫說一個條件,就是一千個他也是答應。
「你莫怕,今天晚上,你隨我去上陽宮見陛下,替陛下診治病症,若是醫的好,我就不會說出今日之事,你可明白?若是你不來,私下逃了,本大人的勢力,你該清楚,縱使是天涯海角,我也能將你追回,到時候保管你生不如死。」
沈南璆不知君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而今把柄在她手中,也只有遵從。卻哪知,上陽宮等待他的,竟是另一番天地。
夜色深沉,漆黑的看不到一點星光,公主府內,卻是燈火輝煌。正是秋高氣爽的日子,南邊的大閘蟹長的極肥,許君竹得了一些,便派人送到公主府內,和她一同賞月吃蟹。
「你很久沒來找我了,今兒是怎麼了?」太平公主遞給許君竹一隻螃蟹,笑著掩住嘴。
許君竹略略一笑,接過她手中的櫻桃,卻不放入口中:「前陣子事情多,忙的很,所以好久不來,怎麼你還生氣了不成?」
太平噗嗤一笑,嗔道:「你這張嘴,撕爛了才是,能言善辯的,算我輸了還不成。」
二人正打趣著,卻見南邊火光沖天,將洛陽城照的如同白晝。
太平驚呼道:「這是出什麼事了,哪裡著火了不成?」
許君竹回頭瞧去,眸色一緊,叫道:「不好,這恐怕是明堂著火了!」
太平也知此事事關重大,急忙派人前去打探。
「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火燒明堂。」太平公主鳳眉微凝,自言自語道。
許君竹放下手中的蟹,拿起酒盅,抿了一下,冷笑道:「敢做這件事的,不止是膽大包天,更要不知分寸。試問這朝中還會有誰?」
太平眸色一閃,抬頭看著君竹,面色閃過一絲驚詫:「難不成是……這怎麼可能?」
正說著,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經回來。
「啟稟公主,查到放火之人了。」
「是誰,快說!」太平公主急著追問。
「是國師。」
果真讓許君竹說對了,太平公主心中大驚,手中的筷子倏然滑落,跌落在地上。
許君竹面色卻顯得十分平靜,俯身將筷子撿起,叫旁邊的人換上一副新的遞給太平。
「他瘋了嗎,到底想要做什麼?」太平公主一臉不解,望向許君竹。
許君竹雪眸繡冷,透著淡淡蔑視的光芒:「你可知道他如今失了恩寵,陛下對他也不知為何,越來越冷淡。他不過是個市井之徒,沒有分寸,做下這等事情,也就不怪了。」
「聽說陛下的新寵是一個御醫,也難怪他這般了。」太平公主低聲沉吟著。
許君竹淡然一笑,面色換做了幾分鄭重:「公主,五年前我曾不小心在上陽宮撞破你和……」說到這,她停了停繼續道,「不知你可有打算?」
太平公主一聽,眸色立凝,頓時黯淡了臉色,眉心擰著,似是在思索著什麼,沒有貿然接過話茬,面色忽明忽暗。
許君竹見此,立即勸道:「此事一出,朝中大臣定會追究此事,薛懷義性命難保。你那件事,我都知道,更別提陛下耳目眾多,難保不會撞破,還是趁早收拾了他,方才乾淨。」
「說的也是,此事我自有計較。」太平低聲喃喃自語,轉而又抬起頭,露出一抹嬌艷的微笑,「君竹,這次多謝你了。」
明堂被焚燒後的第二天,御史周矩入宮面詢女皇,上本彈劾薛懷義。
未等周矩把話說完,女皇就打斷了他:「萬象神宮被燒掉了,咱們再建它一座就是了。」
許君竹在旁一聽,心中頓時一緊,沒想到,陛下還是這般縱容這個混蛋。
周矩見女皇如此,心中有幾分退意,抬眼卻見許君竹衝自己使眼色,急忙又勸道:「大火燒掉萬象神官,陛下尚可補救,倘若燃及江山社稷,臣恐救之不及……」
女皇眸色一凜,眉心微凝:「有這麼嚴重嗎?」
卻見周矩極為堅持,只得輕歎:「既如此,就將寺中的那些僧人發配到外省去吧。」
周矩見女皇發話,不敢多言,只得退下。
過了一會兒,內侍來報,說太平公主求見,也為這薛懷義而來。女皇神色閃爍著驚訝,著實出乎了她的意料。
許君竹當然明白,她所為何事,俯身朝著女皇一拜,藉故離開。
走出瑤光殿,卻見太平公主款款而來,眉色間帶著幾分笑意,沖君竹點了點頭,隨即踏進瑤光殿中。
母女二人談了些什麼,許君竹並不清楚,然而她卻肯定的是,薛懷義必死無疑,武承嗣的兩隻臂膀皆已除去,這個文昌右相便不會做的太久了。
第二日清早,許君竹悄悄的趕往了洛陽城外的女貞觀內,衝著玄武大帝拜了三拜。觀內已是一派蕭條,人員稀少。忽見瑤環匆匆趕來,在君竹的耳邊低聲道:「小姐,薛懷義已被杖責而死,屍體拉到白馬寺火化了」
許君竹一聽,絲縷得意的笑容掛在唇邊,走出觀外,仰望蒼穹,身子微微有些顫動,喃喃自語:「師姐,我終於為你報了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