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大唐之竹影月黃昏 第四卷碧血深宮恨秋風悲畫扇 第十四章 翻手為雲覆手雨
    又是一年隆冬季,只是今年的雪格外的大,清晨起來,遙望天際,一縷薄霧你裊裊生煙,說不出的森森詭異。側眼一望,卻見院內的一株竹子被雪壓斷,許君竹的心中有些擔憂,竹子折斷,只怕不是好的兆頭。

    第二年春節剛過,女皇便下令將年號改為如意,意求一年順當。卻哪曾想,剛改了年號,朝廷卻出了事。許君竹一直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來俊臣以謀反之名控告蘇良嗣、狄仁傑,同時被關押進大牢的還有蘇昭明、魏元忠、徐有功等七位大臣。

    來俊臣是個酷吏,嚴刑峻法一向是多不可數,試問被關押進他的大牢之中,又有誰不畫押招供?

    正在許君竹心中焦急,卻又無可奈何之時。謝瑤環忽然傳話,狄夫人來了。

    起身出門相迎,卻見狄夫人一身素淡,眼圈哭得有些紅腫,一見到許君竹便急忙跪下,求她幫忙。

    許君竹心中也是不忍,急忙扶起她走進屋內,再做計較。

    「君竹,我只求你,救救我家老爺。」

    許君竹親手將一隻鑲玉手爐放在狄夫人的手上,隨即坐下歎道:「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雖然是來俊臣出面,可是背地裡卻是武承嗣和薛懷義搞的鬼。針對的就是蘇家和狄大人。只是沒想到,牽扯進去這麼多人。陛下心中很是氣憤,一時間我也不好再說話。」

    狄夫人苦著臉,黯然垂首:「難道竟沒有辦法了不成?」

    「夫人也莫要著急,辦法肯定會有的,你只要在家中好生等消息就行了。」許君竹心中已是無計可施,見狄夫人這般模樣,不願讓她再生悲慼,只得巧言安慰。

    狄夫人也素知許君竹是個多智的人物,既然她如此說,自己也只好答應。隨即便說著要離開回府。

    許君竹見她一向嫻靜不經歷多事,一時間放心不下,便陪她一起回府,馬車剛在府門口停下,卻見陶甘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夫人,大事不好。老爺在獄中招供了。」

    狄夫人一聽,頓時驚慌失措,只是不住的哭。

    許君竹倏然一怔,心裡也有些著急,咬緊牙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說!」

    陶甘見君竹在此,不禁寬慰不少,急忙回答道:「我去大牢大廳消息,據說我家大人,還有其他七位大人都招了供。只有魏元忠大人沒有招。」

    聽著這話,許君竹心思一動,只覺得此事太過蹊蹺,他們都是耿直的人,沒做過的事情,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屈服,為何會這樣紛紛招了呢?

    「你家大人是怎麼說的?」許君竹眉心擰著,繼續追問。

    陶甘凝神想了想,隨即道:「只聽說是『周朝既立,奉天承運,氣象日新,他乃李唐舊臣,難奉新主,謀反是實,甘願一死。』」

    許君竹暗忖,只覺得這話說得奇怪,太沒有根據來由了。一定是他在獄中有什麼打算,此時最好還是見一面才好。自己身為朝廷官員,而非親眷,不好出面。想到這,轉頭看看一旁的狄夫人,此時也只有她,才能辦到此事了。

    主意打定,走到狄夫人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為她擦拭臉上的淚水,輕聲道:「夫人,到了這個關頭,你就去牢裡看狄大人最後一眼吧。」

    狄夫人點頭答應,一想到狄仁傑命不久矣,淚水嘩地再次流下。

    「姐,我也去。」一旁的顧卿芫忽然道,清澈的眸中平添了幾分黯然。

    「你不可以去!」許君竹堅決道,「此事非同小可,朝中如今人人知道你我的關係,你若去了,只怕會壞了事。

    卿芫見許君竹如此鄭重,知道事關重大,雖然心中不捨,也只得聽從。

    夜色如墨,月冷似寒冰,絲絲雲霧渺然飄過,似給明月披上一層薄紗衣。

    許君竹倚窗而立,遙望著夜空的幾分冷清,心中說不出的焦急。

    狄夫人已經出去幾個時辰,已然不見回來。狄光遠和狄景輝還是兩個孩子,很少離開母親,瑤環只得哄著他們先睡。

    屋外,傳來腳步聲,許君竹心中一動,走出門,正是狄夫人回來。

    懸著的心,頓時放下,繃緊的面容終於緩和,急忙迎上去拉著她走進正廳:「可算是回來了,叫我好生擔心。」

    狄夫人略微淺笑,低垂著眼,神色擋不住的疲憊,隨手將一件冬衣交到許君竹的手上,輕喃:「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

    許君竹眼眸微微一滯,並沒有接過,心中有些驚詫,大冬天的,幹嘛把棉衣拿回家?

    狄夫人瞧出許君竹的憂鬱,淡然一笑:「其實我也不知老爺他是何意?只說不想穿這棉衣了,叫我拿回去,所以交給你幫我瞧瞧。」

    許君竹一聽這話,凝神暗思,只是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關節。「瑤環,拿把剪刀過來。」

    狄夫人不解,見君竹拿起剪刀要毀掉棉衣,急忙阻攔:「好好的衣服,幹嘛毀了?」

    許君竹溫笑:「自是這裡有重要的東西,否則大人也不會大冷天讓你把這個拿回來。」

    狄夫人這才恍然大悟,再望望君竹,敬佩她心思機敏,是自己不如,便跟她一起將衣服的裡子拆開,一下子便找到了狄仁傑藏在棉衣中的密信。

    許君竹料定這是狄仁傑交給女皇的,自己不便去送,卻一時間想不出讓誰去送這封信。

    「許阿姨,這信還是叫我去送吧。」正在許君竹為難之時,耳邊忽地想起一孩子響亮的聲音。

    轉頭望去,卻是狄仁傑的長子狄光遠。

    「你?」君竹莞爾笑笑,並不當回事,一個孩子能做什麼?

    狄夫人搖搖頭,一把拽過狄光遠:「小孩子,大人的事少管,還不快睡覺去!」

    狄光遠並不動彈,掙脫開他母親的手,水靈的烏眸望過來:「孩兒已經照顧景輝和晚晴妹妹睡下了。如今父親有難,我身為狄家長子,怎能什麼事情都不做?」

    許君竹見狄光遠年紀極小,說話卻有條有理,越發的奇了,笑著將他拉過身邊,柔聲問道:「那你跟阿姨說,為什麼想去送信?」

    狄光遠的嘴角微微揚起,小臉說不出的鄭重:「因為我是個孩子,不會遭到別人的懷疑,陛下見到我只是個孩子,定不會難為於我。」

    許君竹滿意地點點頭,想不到這孩子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膽識,心中不由增添了幾分喜歡。

    第二日,許君竹悄悄地將狄光遠送進宮中,將密信送到了女皇的面前。狄光遠行事機敏,見到女皇葉並不慌張,對答如流,一切無有不妥之處。

    女皇見他唇丹齒白,目如秋水,便心生愛憐之意。

    「你冒這麼大的風險,就是要救你爹爹和那麼多人的性命?」

    狄光遠脆著聲音答道:「來俊臣在朝內作惡多端,不僅想害父親,還要誣陷當朝宰相!」

    女皇親自替他撣掉了身上的雪花,並握住了他那凍得通紅的小手,讓他暖和些。

    「想不到狄仁傑還有這麼個兒子……」武後看了君竹一眼,若有所思地說。

    許君竹在一旁笑而不語,知道女皇心中是喜歡這孩子,怕是狄仁傑的事情也有望解決。

    或者是因為年紀大了,女皇已將狄仁傑一案放置一邊,極有耐心地與狄光遠拉起了家常。問他多大年紀,讀過哪些詩文,並當場賜給他一對玉製的小佛像。

    「你可願意入宮讀書?」女皇慈愛的問道。

    狄光遠一聽,知道是件大好的事,急忙叩頭謝恩,再起身,小臉依舊憂心忡忡,欲言又止。

    女皇看出他的心思,知道他掛念父親的安慰,不由莞爾一笑:「你不用擔心,狄仁傑是不會死的。」

    許君竹聽見女皇發話,不由長舒了口氣,放下心來。

    狄光遠走後,女皇忽地暗自感慨,心中想到了讓自己賜死的李賢,若是他活著,只怕他的孩子也有這麼大了。

    沉思了片刻,忽地開口:「君竹,你說,為何狄仁傑已經招供,卻還要讓自己的孩子前來伸冤呢?」

    許君竹先是一愣,沒想到女皇會問她此事,思量了片刻,唇角澀然一動:「狄仁傑等,都是性情耿直之人,想要他們認罪,談何容易?那《謝死表》不能當真,只怕是他人偽造的也說不定。」

    女皇是何等聰明之人,許君竹想到了,她定然也猜出其中的道理,原本慈祥和藹的面容頓時掠過一縷陰雲。

    恰在此時,武承嗣走進來,聽見許君竹的話,急忙上前勸諫:「狄仁傑等人陰險狡詐,陛下不可聽信他們的一面之辭……」

    女皇本身對此反感之極,見武承嗣如此說,不由大怒:「放肆還不給我退下!」

    武承嗣唯唯諾諾不敢多言,只得離開。

    許君竹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卻沒想,陛下終究還是給了武承嗣一個台階下,狄仁傑、蘇良嗣等謀反,雖是捕風捉影,終究還是被貶官到外地,八名大臣無一例外。

    陛下旨意一下,斷無更改的餘地,武承嗣等雖然不滿,卻也無可奈何。消息一時間傳遍洛陽城,卿芫聽了,一直悶悶不樂,連著幾天都晚起賴在床上,只是呆呆的望著帳頂。

    「我要去洛水河畔送別狄仁傑,你去嗎?」許君竹走到床邊,推了推卿芫,喚她回神。她心中清楚,今天也是蘇家兄弟前去赴任的日子,這麼說,不過是讓卿芫能去瞧蘇良嗣一眼。

    卿芫只是不語,垂著眼簾,良久才懶懶開口:「姐姐去吧,我身上不好,不想去。」

    許君竹噗嗤一笑,拍了拍她的身子,端量著她的目光,悄聲在她耳邊輕道:「你若是不去,可莫要後悔!」

    聽罷此話,卿芫的身子一顫,立馬坐起身,定定的看著許君竹,似是明白她話中深意。

    「姐姐,我去還不成?」卿芫輕聲呢喃著,眸中閃著清亮的光輝。

    「這才乖啦,不是?」許君竹笑著,手輕輕捋過卿芫的髮辮,隨即眼神望著窗外皚皚白雪,輕歎:「一切皆有法,如是坐應觀。有些事怕是想躲也躲不掉的。」

    二月時節,立春剛過,卻依舊春寒料峭,寒風依舊。長亭之上,遙望洛水,許君竹的心中不免有些感傷。僅僅過了一年,洛陽城中的故人舊友,皆番離開,死的死,散的散。這洛水河邊,也不知送走了多少故人,到頭來,這繁花滿目的牡丹花城,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

    狄仁傑被貶到豫州,陶甘、馬蓉也跟著隨行,許君竹心中不捨瑤琴、雪劍,卻也不能阻攔,留下她們。

    「狄大人、狄夫人,陛下留下光遠在宮內讀書,我想趁著也把景輝和晚晴都留在身邊,不知你們可願意?」許君竹猶豫了很久,驀地開口,這個想法,她放在心中很久,始終不敢開口,就怕狄夫人心中不捨得。

    狄仁傑轉頭望向夫人,似是在尋求答案,狄夫人低眉淺笑,柔聲道:「光遠能得到陛下的垂青是我們的幸事,此去豫州路途艱險,我也不願讓孩子跟我們受苦,既然小姐你有此意,我們就放心了。」

    許君竹一聽心中歡喜之餘又多了一份感激,急忙俯身一拜:「難得你們這麼信任我,我一定會將他們倆當作自己的親兒看待。」

    正說著,卻聽得馬蹄聲漸漸臨近,轉眸而望,卻是蘇家兄弟。他們二人,蘇良嗣被貶謫至冀州,而蘇昭明則被貶到涼州。涼州乃是西域通往關中的重鎮,女皇如此安排,自是有意讓蘇昭明鎮守此處,以防突厥來襲。

    許君竹倏然一怔,隨即低下眉,裝作不理。狄仁傑見此,隨即向許君竹二人拜別,帶著家從離去。

    眾人離開,許君竹方才略微抬眼,觀望著不遠處那個青衫磊落的男子,目光微有些惆悵,眉心似有淡淡的傷感,可唇邊卻隱隱間露出絲縷的微笑。許君竹明白,蘇昭明是個看淡名利的人,本就不在乎功名利祿,終於可以遠離權力爭奪的漩渦,自是心中舒暢,只是那眉宇間的淡淡憂傷,卻是為何?難道是為了李唐天下,還是為了氏族利益?他的身旁,站著那個端莊嫻靜的女子。微微一顫,縱使他走到何方,如今陪伴他的,是他如今的妻子。

    餘光瞥了眼旁邊的卿芫,卻見她也是低頭不語,神色卻是泰然,並沒有絲毫不捨之意。心下詫異,難不成卿芫真的不喜歡蘇良嗣了。

    正想著,卻見蘇良嗣大步走來,一把拽過卿芫,冷聲道:「借一步說話。」

    卿芫也不躲閃,面色十分從容,也冷著聲:「你不必拉拉扯扯的,我自跟你走便是。」

    這幾句話,說的許君竹心中詫異非常,摸不著頭腦。心中正想著,卻見張暮雲緩緩走來,柳青色的衣衫,上面罩著鵝黃色斗篷,側首瞬間,如花落風捲。

    「許小姐,我有事想和你談談,不知是否得空?」輕啟朱唇,聲音卻是柔軟好聽。

    許君竹心中疑惑,蘇昭明不來說話,倒讓她來,定是跑到自己跟前炫耀一番,冷眼瞧著張暮雲,嘴角扯過一絲苦笑,點點頭。

    「你想和我說什麼?」許君竹凝著眉,首先打破沉默。

    張暮雲低眉淺笑,輕抬起頭,仔細的端詳著君竹:「小姐對我這番冷漠,想必是錯以為,我來這裡示威的是不?」

    此話一出,許君竹有些驚愕,一時間竟接不上話來,只能怔在那裡。眼前的女子,黛眉含煙,眼中映著一泊清淨,清美的嬌顏,在陽光下,更顯得貴而不媚,雅而不俗。

    從未近處看過她,想不到她竟生的這般標緻!許君竹心中暗歎,不由心生難過,有如此美的妻子做伴,怪不得,他不來見自己。

    「其實你不必對我心懷芥蒂,我只不過是父親當年安排下的一枚棋子,他用性命和我今生的幸福換來的東西,我只希望,小姐你能夠珍惜。完成你的使命,不要辜負。」

    許君竹心中一緊,心中暗忖:她的幸福?難道她不知道,她的幸福亦是建立在自己的煎熬之上的?

    「你來這,就是和我說這些的?」冷眼望去,語氣變的更加冰涼。

    張暮雲依舊帶著淡然的笑,絲毫不介意許君竹的冷眼:「當我嫁給他的那天,心中只覺得對你十分歉疚,但是現在卻不會了。」張暮雲說著,轉頭望了望遠處的蘇昭明,神情閃過一絲惆悵,卻又瞬間隱去,「因為,是你先放棄他的,不是嗎?」

    許君竹滿眼驚愕,越發的不明白張暮雲的意思,袖中的拳頭已然攥緊,嘴上依舊不甘示弱:「那又怎樣?」

    張暮雲月眉輕佻,笑道:「那你還不明白?你要好好想像才是,當年的做法是不是值得?」

    許君竹身子一顫,險些站立不住,卻故作從容,冷笑道:「我的事,我自己清楚,用不著蘇夫人操心,你請吧。」

    張暮雲卻不惱,只是不住的搖頭,轉身離去,還沒走幾步,卻又停了下來,輕聲道:「其實你和他都是執著之人,他時常貼身帶著那件羊脂玉飾物,你又何必如此?我是真心實意的勸你,只盼你能明白。」

    話音剛落,便匆匆離去。只留下許君竹一人,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悵然若失。

    回宮的路上,許君竹只是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心中不住的想著張暮雲的話,心思百轉,難道自己當日的選擇真的錯了?

    卿芫一路上也是不語,只是低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這一去,不知多少年才會回來,原本我以為,你會隨他去了。」許君竹輕聲試探著,一邊仔細觀察著卿芫的神情。

    顧卿芫唇角勾起一絲弧度,換做淡淡的笑:「我知道,怕是再見定要幾年之後,可是我心中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什麼樣的人。他久居都城,尊貴慣了,是希望再回來,是我心中的那個人。」

    許君竹心思一動,第一次認識到了卿芫的澄明,想想自己,遠沒有她活得明白,連自己想要什麼,都沒有弄清楚,怕是白白在這世上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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