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許君竹只覺得頭疼欲裂,睜開雙眼,模糊的影子逐漸的清晰,映入眼簾的卻是蘇昭明那如玉溫和的面龐,眉心微蹙著,滿臉的擔憂全部映在臉上。
斜眼看看窗外,天色已經一片漆黑,看不到星光,也沒有淡淡的月光,不知是什麼時辰。雨又開始下個不停,打濕了庭院內那森森的鳳尾,東風吹過,夾雜著夜雨的濕氣,帶著陣陣的涼意。
「什麼時辰了。」許君竹想要坐起身,卻覺得頭痛的厲害,實在是起不來,只能繼續躺在那裡,望著蘇昭明,輕聲問道。
「丑時三刻了,不要再睡會兒嗎?」蘇昭明手指尖輕輕的拂過許君竹的面龐,帶著絲絲的溫熱,聲音溫和。
許君竹淡淡的笑著,搖了搖頭:「睡不著,我怎麼忽然就昏過去了?」
「你受到李義府的驚嚇,再加上這陣子勞累過度,一時間氣血不足,就昏了過去。御醫已經來診治過了,開了些補血養氣的方子,你這陣子要好好養著身子才是。」蘇昭明柔聲道,溫和神色間,帶著興許埋怨,「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子,懷孕三個多月了,還是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若是出現意外可叫我怎麼辦?」
許君竹臉色微紅,心知自己有些理虧,臉上依舊漾著笑:「我記得便是,下次定不會如此了。」話說到這裡,似是又想到了什麼,眉目間露出一絲擔憂,「蘇哥哥,你剛才說,御醫來過了,那豈不是娘娘……」
望著許君竹蒼白的粉顏,語氣盡帶著弱力虛浮,嘴唇邊上滿是蒼白,只有唇瓣上還留有最後的一絲血色,回憶起傍晚在李義府府中發生的一切,至今還有些心有餘悸,心中不由痛了一下,這個時候,她的心中還在想著朝中的事情,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為他們自己想想呢?想到這裡,蘇昭明將緊緊握住的許君竹的手貼在自己起伏的胸口上,柔聲道:「御醫診治,自然是知曉,就告訴了天後娘娘,娘娘也知道了。」
「娘娘可曾惱怒我瞞了她?」許君竹追問道,語氣中帶著驚慌。
蘇昭明淺笑,溫暖的似要融化掉許君竹面上的冰霜:「你放心,娘娘沒有怪罪,還特意留了恩典,教你最近好好調養身子,早朝可不必每次都去了。」
聽了蘇昭明的轉告,許君竹心下稍安,舒了口氣,悶在胸中的抑鬱也一掃而空。
「以後可莫要再如此了。」蘇昭明輕輕的將許君竹抱起,讓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環抱著她的腰,嘴唇貼在許君竹的耳邊喃喃細語。
許君竹有些怔忪,暗自心驚,她似乎聽出了蘇昭明話中暗含的意思,臉上的笑意有些冷凝:「我不是答應你,會好好養著自己的身子的。」
「不僅僅是這件事。」蘇昭明環抱住許君竹的手,又緊了緊,「李義府的事情,你設計了很久吧。」
聽了這話,許君竹心中有些悵然,心如止水:「你到底還是猜到是我了。」
「今天的事情,起初我也沒有在意,尋思上官婉兒插手,定然沒你什麼事情,倒是二弟提醒了我,我才回憶起宴會之上的重重破綻,猜到定是你設的局。倒也虧了上官婉兒,要不是她,恐怕事情也不會那麼順利。」蘇昭明暗歎。
「不錯,上官婉兒忽然如此,我當時心中也是一驚,但沒想到,那婢女竟然會不小心絆倒觸動了機關,李義府的一切就敗露了。」許君竹冷冷道,隨即轉而一歎,「二弟越發的厲害了,沒想到,他竟然看的這般清楚。」
蘇昭明沒有理會許君竹的感歎,繼續道:「也是天後正要趁著這件事處置掉李義府,所以其中的破綻也就不加深究,算是有驚無險,君竹,你答應我,這段時間淡出朝堂,不要再有所動作了。」蘇昭明話語說的真切,顯然心中帶著陣陣莫名的隱憂,溫和的雙眸凝望著許君竹,似在等待她的決定,這是第二次他懇求她答應自己這件事,他只是心憂,只是害怕,許君竹再不收手,恐怕到時候連推出朝堂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許君竹亦是眸光流閃,雲影搖曳在眼底眉間,思量了片刻,最終還是點頭答應:「好。」
許君竹的心中還是有些猶豫,而現在她除了答應蘇昭明別無其他的選擇,雖然她還有太多的放不下,放不下一個月後的名堂立盟,放不下近期的種種,她既然答應了太平公主要保李氏皇族周全,答應了天後幫她籌劃登基前的一切,就必須要履行諾言。
許君竹只覺得頭腦有些昏沉,雙眼疲憊的合上,蘇昭明手心的溫度透過衣裳傳過來,直灌入整個身體,熟悉溫暖的讓她安然沉靜的睡去,今天,她是在是太累了,身心俱疲,似乎真的應該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第二日,許君竹醒來,已是艷陽高照,休息了一夜,覺的身子已經好些,一想到昨天發生的事情,不禁暗暗心驚,無論如何,還是要去天後那邊打探一下的好。打定主意,許君竹便收拾妥當,裝扮好,匆匆的向上陽宮方向趕去。
踏入上陽宮的門檻,許君竹的內心還是有些突突的跳個不停,她隱瞞了天後太多的事情,多少有些心虛。
「微臣許君竹,參見娘娘。」剛一進門,許君竹便叩首請安。
天後倚靠在軟榻上,放下手中的書卷,望著跪在面前的許君竹,面色平和,疏淡的目光沒有一絲的波瀾。「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沒多休息會兒?」
許君竹沒有起身,依舊跪在地上,輕聲道:「謝娘娘掛懷,休息了一夜,也覺身子好多了,特地過來向娘娘請罪。」
天後嘴唇翕動,輕歎一聲,面色柔和許多:「你快起來吧,有了身子的人,還這般不小心,哀家恕你無罪便是。」
許君竹聽此,心中天後已經不怪罪,若是在跪下去,便有矯揉造作之嫌,於是起身。
「坐下吧。」天後玉手輕抬,指著桌案旁邊的椅子緩緩道,「你看看這些,是哀家連夜讓狄仁傑審出來的結果。」說罷便遞給許君竹一疊手卷。
許君竹接過手卷,坐在椅子上,仔細閱讀,看至一半心中閃過一縷得意,面上卻是故作驚訝:「李義府全盤都招了?」
天後冷笑,唇邊的霜寒凝結成冰:「狄仁傑辦案子,你是知道的,證據擺在面前,李義府不得不認。」
「難不成除了那封錦書之外,還找到了其他的證據?」許君竹放下厚厚的一疊手卷,心中驚詫,雖然是她設計陷害,卻沒想到,還真的找到了證據。
「不錯,我命人抄了宰相府,沒想到府內的珍寶成千萬,竟然可比朝廷一年的國庫收入。」天後的面色更加陰沉,言語間略帶著一絲不屑,「除了這些,更找到當年突厥送給他的珠寶禮物,禮單上面寫的清楚的很,那座金佛造像就是其中一件。」
許君竹聽此,一陣默然,點點頭,微扇著眼睫,欲言又止,眨動半開半合的眼毛,思量片刻,終於開口:「娘娘打算如何處置李義府?」
「自然是處斬,難不成還會給他活路?」天後冷笑,雙眸凝視著許君竹,幽深的讓人望不見底,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許君竹微微低頭,聲音依舊的清冷平和:「娘娘,李義府畢竟是當朝的宰相,又曾是您的心腹之臣,如今犯了這麼大的事情,傳揚出去豈不為天下所恥笑?」
天後微微一怔,專注的看著許君竹:「你可有什麼主意?」
許君竹淺笑,卻依舊的一臉莊重:「微臣愚見,突厥那邊也算是安分,安西大營多做提防便可,勾結突厥一事,就不要宣揚出去,以免打草驚蛇。百姓們痛恨李義府,莫過於他大肆斂財,欺壓百姓,這罪狀上,只需寫了這些便可以平定民心,讓百姓拍手稱讚娘娘聖明,豈不是一舉兩得?娘娘既然鐵定了心思要處死李義府,不如就賜他鴆酒一杯,了結他的性命,若是斬首示眾,只怕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許君竹的一番話倒是提醒了自己,上次王求禮斬首之時辱罵自己的碎語依舊回想在耳畔,想到這裡,心便有些怒意,李義府知道的事情怕是更多,萬一宣揚出去,自己尚未登基,豈不是有辱了名聲。想到這裡,天後微微頷首,雙眸洋溢出無盡的讚賞的光芒,:「看來還是你想的周全些,就讓狄仁傑擬出李義府的十大罪狀,張貼在洛陽城內,讓百姓知曉,給他毒酒了結自己吧。」
「遵旨。」許君竹俯身領旨,心中頗為得意。
「這件事情,就有你親自來辦,別人我不大稱心,你辦事素來穩妥些,切莫讓我失望。」天後若有所思的補充道。
「娘娘儘管放心,君竹自會做的周全。」許君竹微笑道,言語間謙卑依舊,溫柔的倒是貼心。
天後含笑不語,過了片刻似乎又想起了什麼,開口道:「君竹,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哀家已經和蘇昭明說了,以後的早朝你不必每天都來,哀家是過來人,知道這段日子最是關鍵,等到五個月後,一切正常,就可放心了。」
許君竹聽了這話,心中一動,一股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多謝娘娘提點,君竹心中真是歡喜的不知說什麼好。」
天後依舊帶著滿面的笑意,左手一邊擺弄著手腕上的羊脂玉絞絲鐲子:「我見你平日間所穿的都是荷葉高腰襦裙,自是靜美非常,這次我叫『司衣司』和『司飾司』做了幾套大袖對襟夏衫和相配的釵環,等到過一陣子,身子越發顯懷了,穿這大袖對襟衫正好合適。」
許君竹見天後為她想的如此周到,心中愈加的感慨,急忙站起身行禮謝恩。
天後點頭微笑,擺了擺手溫和道:「那件事,等到狄仁傑的折子擬好了,你就做了吧。」
許君竹點頭稱是,見天後微許有些倦意,便不在多逗留,隨即退了下去。
回到蘭心苑,恰好碰見『司衣司』和『司飾司』的兩位女官,司制江翠萍、司珍劉玉燕帶著各自的宮女緩步向蘭心苑走來。許君竹見此,立刻迎了上去,盈盈的笑著道:「方纔天後娘娘還說二位大人會來我這蘭心苑,真是可巧了,竟在門口遇見。」
這兩位女官皆是乖覺之人,心中清楚許君竹是天後最為得意的御前女官,又是禮部尚書的幼女,自是她們所不能比的,見許君竹對她們這般客氣,心中對這個傳聞中的冰冷無情的女子又有了另一番看法。
江司制素來機警,在宮中多年自然學會了眉眼高低,聽了這話,臉上堆著層層笑意:「許大人真是客氣了,能夠為大人親自裁剪衣裳打造首飾,我們這次也是有福氣。」
劉司珍性情溫婉,不愛說話,只是站在一旁隨聲附和,許君竹見此,知道她們是忌憚自己的權勢,才會如此謙卑,也瞭解這宮中的女子,又有哪一個不是如此?因此,也就不多加在意,笑著道:「咱們也別站在這門口了,快進屋子坐吧。」說罷,抬起手,示意二人先行,二人見此,也就不再推脫,拿著東西,率先邁進了蘭心苑的大門。
走進廳堂,瑤琴見有客人到了,急忙走到後堂去準備茶品。
「許大人,我們聽從娘娘的吩咐,特地為您裁剪了幾套大袖對襟霓裳,以及相配的釵環首飾,還望大人過目。」江司制說完便將蓋在托盤上的紗布揭開,給許君竹過目。
許君竹低眉瞧了瞧桌子上的衣裳,每一件江司制都叫司衣司的宮女們攤開,許君竹為人向來素淡,自來不在意服飾釵環之類,只因這次是天後親自吩咐,自然需要盡心瞧瞧,以免負了天後的一番心意。
這五件衣裳皆是上等鄔紗織造,分為奼紫、月青、湛藍、輕粉、緋紅。廣袖羅衫,下面是相同較淺顏色的竹葉裙,手指輕輕撫摸,只覺得衣料柔和細膩,衣衫外面罩著月白畫帛,用的乃是『輕容』花紗,抬眼一看,輕如蟬翼的蟬翼紗,細膩透明,輕柔舒適,飄飄然如柳絲隨風。每件衣裳都白色刺繡抹胸相配,分別依照著服飾顏色的不同,奼紫繡著玉蘭,輕粉配著荷花,緋紅繡著的是桃花,月青色的是茉莉、湛藍的是茶花,和衣裙邊上的花紋相稱得恰到好處。
再看看旁邊的釵環,皆是上等的羊脂玉、青玉打造,依著各式的花樣子,做成了玉簪,細膩中帶著柔和的光澤。臂釧、步搖、花釵等配飾,用的是銀器,絞成銀絲,纏成花樣,雖不如金器華貴,卻也更勝清雅。花鈿也是形態各異,燦爛奪目。
許君竹口中發出嘖嘖的讚歎聲:「針腳精細,釵環精美,果真是費了一番功夫,真是有勞二位了。」
二人見許君竹面上帶著驚喜之色,不住的頷首,料定她心中滿意,自然也是內心歡喜異常。
劉司珍溫婉笑道:「大人過獎了,我們聽說大人平日裡喜歡清雅素淡的顏色,就做了這五件不同顏色的服飾,以花相配,也是適合大人。聽說大人喜歡用流蘇裝扮,特地做出了幾款鑲嵌有不同顏色水晶緞帶製成的流蘇,配以不同服飾。」
許君竹笑著答謝,曲膝作揖道:「這幾套服飾、釵環,君竹甚是喜愛,二位大人稍作片刻,瑤琴已經煮好了茶,不如在我這裡品茗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劉玉燕和江翠萍剛要推辭,許君竹卻一把拉過二人的手,招呼二人坐下,二人見此也不敢負了許君竹的意思,也就順勢留下來。
瑤琴見許君竹發話,急忙奉上茗香,江翠萍也是官家女子出身,宮中歷練多年,算得上是見過世面的人,心思也甚是靈巧。看見瑤琴端過的茶盞是淡紫的五瓣葵口秘色瓷,暗自讚歎,這許君竹果真不是尋常女子,就連這茶盞也是精緻非常,平日難得見到的上品。
淺啜了幾口清茶,是上等新鮮的碧螺春,放在這茶盞中,碧綠清澈,清香撲鼻,清新爽人,回味無窮。初嘗時略帶點苦味,再品幾口,慢慢嚥下去,唇齒間回味一番竟是甜津津的。
過了一會兒,許君竹從內室走出,帶著如花般的笑意,手中拿著兩隻白瓷蓮花釉的瓷罐。
江翠萍二人見此,相互對望了一眼,都不明白許君竹心中到底是何意。
「二位大人不必驚奇,這瓷罐裡裝得是今年新采的方山露芽,是我父親托人給我在閩粵地區採辦到的,也不是什麼值錢的什物,就請二人收下。」許君竹笑容清淺,語氣甚是真誠。
江翠萍、劉玉燕二人聽了這話,皆心中驚詫,連忙站起身來推脫:「我們只是普通的宮女罷了,怎敢收取大人的禮物?」
許君竹舒了舒眉色,笑容依舊,走上前去看著二人,輕聲道:「二位大人說笑了,其實君竹同你們一般,都是天後娘娘的女官,又有何貴賤之分呢?你們二人盡心為我打造首飾,我心中感激,這兩罐茶葉又算得上什麼?兩位就莫要再推脫,收下便是。」
二人見許君竹說的真切,想到宮中的眾人說不是為了討好娘娘而你爭我奪、明爭暗鬥,卻沒想到在這深宮之中竟會有許君竹這般的人,一時間竟有些感動和悵惋,輕輕點頭,接受了禮物:「那就多謝大人了。」
許君竹淺笑:「何必這般客氣,若是得空,就常來這坐坐。」
江翠萍和劉玉燕二人笑著答應,只因許君竹的待人真誠,心中對許君竹的好感又增了三分。
剛剛坐定,還未閒聊幾句,尚宮局那邊便有事情來催,二人只得離去。許君竹笑著目送二人,眼中帶著的是在宮中少有的清澈和溫和,**之中,曾經這女人的天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一方淨土?
瑤琴見那二人離去了,才從後堂走出來,收拾桌子上的服飾、釵環,也禁不住讚歎道:「這宮內的司制、司衣果真是不凡。小姐,今天不如換上一件吧,總不能拂了天後娘娘的心意不是?」
許君竹坐在那裡,點點頭,眼神中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憂慮,歎道:「天後對我如此之好,如此恩寵,我本應高興才是,可是不知為何,這心裡總是隱約有些不安。」
瑤琴見此,溫婉的笑了笑,舒展眉角,上前勸道:「小姐莫要多想了,人家別人都是盼著娘娘的恩寵,哪有小姐這般,有了娘娘的恩寵還這般煩惱的?」
許君竹心知瑤琴在寬慰她,卻依舊秀結了眉心:「瑤琴,你可曾聽過盛極必衰?」
瑤琴舒心一笑,服侍著許君竹走到梳妝台前坐下,輕柔的將她頭上的釵環一一褪下,一邊重新為她梳了個凌虛髻,一邊勸道:「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小姐多想吧,李義府的事情快要耗盡了小姐的心力,天後既然都沒有追究,隨了小姐的心願,還擔心什麼呢?這段日子,就聽姑爺的話,好好養著身子,李義府死了,老爺定會升任為宰相,小姐這時候淡出朝堂,自然也不會落人話柄不是。」
瑤琴的話,句句在理,句句貼心,許君竹心中湧上一股暖意,說不出的感動,有這樣的知己常伴身側,也算是不枉此生,只可惜,她不能留她一生一世,總是要給她找一個好的歸宿。
許君竹看著鏡中的自己,心中思量萬千,並不做聲,任由瑤琴幫她梳妝打扮。
「小姐,今日去大理寺那種陰氣重的地方,就不穿素淡的衣裳了,不如就穿這件緋紅的吧。」瑤琴綰好髮髻,徵求許君竹的意見,笑容貼心溫婉。
許君竹嘴角輕彎成淡淡的弧度,笑著點頭:「就聽你的,我看那件也甚好,以前沒穿過這種顏色的,今日試試也是無妨。」
瑤琴見許君竹主意一定,便選取了那只桃花步搖插在髮髻旁邊,紅色水晶鑲嵌的流蘇斜掛在額前,眉心間貼上桃紅色的花鈿,耳際綴著桃心形狀的墜子。面上略施脂粉,輕描黛眉,點上淡淡的胭脂,許君竹站起身,換上那緋紅色的桃花衣裳,裝扮妥當,瑤琴細細打量,只覺得整個裝扮下來,清新自然,沒有絲毫刻意裝飾的艷麗突兀之感。隨即笑著讚道:「小姐,平日總穿清淡的衣服,誰想到,穿著暖色衣裳也甚是好看呢。」
許君竹會心一笑,拉著瑤琴的手道:「你呀,就少誇我些,閒話少說,抓緊辦了正事才是應該。」
瑤琴抿嘴一笑,點頭答應,出去準備好馬車,同許君竹一同離開了洛陽宮,直奔大理寺。
踏上大理寺的石階,許君竹的步子卻開始有些放緩,她猛地想起了蘭心苑中蘇昭明的話語,既然蘇良嗣都看的出來,那憑著狄仁傑的經驗,或許已經猜到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吧。
想到這裡,心中忽的閃過一絲悵然,步子也停了下來,不知他會怎麼想自己。
跟在一旁的瑤琴見許君竹愣在那裡,心下覺的有些奇怪,急忙輕輕推了推許君竹,貼近她的耳邊輕聲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發什麼呆啊?」
許君竹猛然緩過神來,舒了舒眉色,抬頭一看,只見狄仁傑的隨從陶甘向她們走來,一身藏青色的衣衫,腰間束著深褐色的腰帶,腳下是一雙黑色武靴,更加襯托出了雄姿英發,不同凡響。
「我家大人知曉許大人下午會來,特讓我在此恭候。」陶甘走下台階,笑著向許君竹作了個揖。
許君竹微微頷首,面上雖帶著淡淡笑意,心中卻是倏然一動,狄仁傑讓陶甘如此,怕是她設計的一切已經全然知曉了。
「真是勞煩了,既如此,就請帶路吧。」許君竹笑著回答,眉心中的憂色淹沒在那額前的流蘇之中。
陶甘聽了許君竹的話,點頭答應,眼神掠過許君竹,停在了瑤琴的身上,衝著瑤琴淺笑,瑤琴低眉不語,唇角邊彎過一抹淺淺的弧度。
許君竹心中明白二人之間的情誼,含笑不語。跟隨著陶甘的腳步,走進大理寺當值的地方。
狄仁傑辦公的地方,並不似想像般的幽暗,陽光透進窗格中,照耀的屋內甚是明亮,屋內擺放著幾株綠竹盆栽,顯得分外清和雅致。
桌案上,堆放著大量的卷宗,似一座座堆疊的小山。狄仁傑端坐在桌案前,仔細的研究著桌上的卷宗,許君竹第一次看見他辦案的樣子,清雋的面容,帶著的是一絲不苟的認真。
許君竹輕咳一聲,狄仁傑緩緩的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絲冷凝,許君竹看出了這一切,知道狄仁傑在自己的面前從不掩飾情緒,見他如此,心中也就更加確定了他已知曉了一切。
許君竹對瑤琴使了個眼色,眸光也是清冷。瑤琴心中會意,知道自是有重要的話兒要說,便帶著陶甘退了出去。
室內只剩下狄仁傑和許君竹二人,柔和的日光斜照在屋內,日影斑駁,融化了二人面容間的表情,漸漸的變得模糊。
「你料定了我今日會來,才讓陶甘在門口迎接我?」許君竹緩緩開口,清冷的聲音,和這沐浴在陽光中的房間顯的極不協調。
「陷害了李義府,總是要殺人滅口的不是嗎?」狄仁傑輕歎著氣,語調也是冰冷。
狄仁傑的話語如此,許君竹的心霎時間變得冰涼,她猜對了,這樣做事,終究會讓這個剛正不阿的大理寺卿心中不恥。
她靜靜的站立在那裡,並不說話,潔白的牙齒輕咬著下唇,神情間似在思量著什麼,有些怔忪。
狄仁傑輕舒了口氣,站起身,緩緩踱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伸出右手,似是想要輕拍許君竹的肩膀,可是手剛剛伸出一半便停了下來,緩緩放下。嘴角間的冷凝早已消散,換上的卻是曾經眉眼間的開懷清朗。
「你放心,這件事其實只有我和蘇良嗣知道,就連天後也沒有懷疑到你的身上。」狄仁傑輕聲開口,言語帶著絲絲的安慰。
許君竹心下納罕,抬眼望著狄仁傑,眸光中並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狄仁傑淡然一笑,目光深邃的看著許君竹:「你很聰明,清楚你父親同李義府之間的矛盾,所以這件事你不出頭。所有大臣們都不認為這件事情是你抖出來的,目光都交匯在上官婉兒身上,這個金蟬脫殼倒是高明。」
許君竹抿嘴微笑,語氣依舊清冷:「其實,我沒有想到上官婉兒會幫我,我心中尋思著,恐怕是太平公主告訴她的,可是你怎麼知道她是誠心幫我,而不是無心的巧合?」
狄仁傑眉目輕佻,有些驚訝,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似乎是想到了其中的關鍵,開口道:「她絆倒了那個侍女,雖然動作隱蔽,卻叫蘇良嗣看了個真切,而李義府的反應,讓蘇良嗣立刻猜出,是你的作為。」
許君竹若有所思的點頭,心中也明白了大半,喃喃自語:「原來是這般,看來我也明白了。」
狄仁傑凝視著許君竹,雙眸中暗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隱憂,看她的神情,似乎並沒有察覺出自己的處境,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之間的聯手,到底會給她帶來什麼,恐怕誰都說不清楚。
「狄大人。」許君竹輕聲喚道,將狄仁傑的思緒拉回。
狄仁傑抬眼看著許君竹,恍然間發現面前的女子換了裝束,緋紅的衣衫,額前的流蘇,眉心裝點著花鈿,依舊是清麗的裝扮,卻又同平常顯得多了幾分嫵媚。看著這裡,嘴角間不禁彎起了一絲弧度。
「你在笑什麼呢?」許君竹淡然一笑,見狄仁傑目光不斷的打量自己,料定是因自己的裝束所致。
狄仁傑朗聲一笑,並不隱藏心事:「你這身打扮,很是好看。」
許君竹素來將他認做知己,知道這番話沒有一絲一毫的輕佻之意,乃是真心讚她,笑著坦然接受。
這樣過了一會兒,許君竹猛然想起正經事,收斂起了嘴角間的淡淡笑意,面色變得嚴肅而莊重:「狄大人,天後娘娘有命,賜李義府一死,你帶我前去吧。」
狄仁傑心下瞭然,立刻會意,面容也隨著變得冷峻,緩緩的走出房門:「既如此,這邊請。」
大理寺監牢透著絲絲陰冷昏暗的氣息,這是許君竹第二次邁入這裡,上次是探望蘇昭明,心中自是欣喜非常,而這一次卻是要殺掉一個人。徐徐的步入監牢深處,骨子裡愈發的覺得陣陣陰冷。
鐵鏈的聲音嘩啦啦的響起,敲打著許君竹的心,她深深的舒了口氣,邁入牢房。
四方狹小的空間,沒有窗戶,沒有陽光,帶著陣陣刺鼻的氣味。許君竹的鼻子緊皺了下,神色依舊的冰冷。面前的李義府披散著頭髮,陰暗的牢房內,看不出模樣,只覺得骨骼消瘦,越發顯得可怖。
瑤琴、陶甘二人在身後保護,許君竹也是安心,料想他不敢如此大膽,像昨日在丞相府中一般。
「李義府,你勾結突厥,欺壓百姓,侵佔百姓田地,娘娘有命,讓你自己了結了吧。」許君竹眸光清冷,言語中也帶著絲絲涼意。
李義府嘿嘿冷笑,瞇起眼睛,帶著嘲弄,緩緩走向許君竹:「怎麼這麼快,就想要取我的性命?」
許君竹後退了一步,躲過了李義府的步步緊逼,冷哼:「你所犯的都是死罪,何必多此一問。」
「那造像裡的東西是你陷害我的,那個小偷也是你派過來的是不是?」李義府伸出手,想要抓住許君竹,嘶啞的聲音,帶著所有的怨毒和憤恨,說不出的淒厲可怖。
許君竹急忙躲閃,李義府抓了個空,許君竹走出牢房,隔著鐵欄看著李義府,清麗的雙眸霎時間冷凝:「我何時做過此事,你勾結阿史那蘭陷害我相公,別以為我不知!證據面前,你還想誣陷我?」許君竹字字咬的堅定,清冷的面龐隨即換做了淡淡的笑意:「成王敗寇,你輸了,還有什麼好說?」
李義府身子一顫,隨即放聲大笑,笑聲儘是悲傷與無奈,聽著讓人膽寒,他看著許君竹,眉眼儘是嘲笑,抓住鐵欄杆,低聲道:「你很得意是不是?我是輸了,你父親也如願以償,可是,你別高興的太早,你以為天後對你恩寵就能長久?笑話!十年風水輪流轉,早晚你也會有這麼一天。」
許君竹凝視著李義府,面色平靜,絲毫不以為然,嘴角噙著冷笑,臉微微的貼向欄杆,緋紅色的衣裳映襯出清麗的面龐無比的嬌艷,嘴邊輕哼:「那你就在陰間等著,看看我是不是如你所願。」
李義府死死的盯著許君竹,嘴唇抽動,最後蹦出幾個字:「你這個妖女!」
許君竹早就習慣了李義府對自己的辱罵,根本不再理會,微微側頭,示意旁邊的瑤琴端過鴆酒,冷冷道:「天後娘娘念在你多年忠心的份上,賜你毒酒,給你留個全屍,你謝恩吧。」
李義府默不做聲,盯著那杯腥紅的鴆酒看了半晌,良久,緩緩開口:「這天下的劇毒,怕是不會痛苦吧。」
許君竹面色依舊,沒有半點情緒蘊含其中:「這酒是用孔雀膽調製而成的,不消半刻,就過去了。」
李義府啞然冷笑,髒手顫顫抖抖的拿過酒杯,眸光撩過許君竹,眼底間是如釋重負,是無盡的嘲笑,仰起頭高聲道:「臣,李義府謝娘娘恩典。」說罷,一個仰頭,那酒已經含在嘴中。許君竹看他喉嚨微動,似是將毒酒嚥下了肚。
酒杯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碎成千半,聲音清脆,卻讓人心中發慌。李義府緩緩倒下,蒼白的面龐,嘲弄的笑容仍然掛在臉上,許君竹淡然的笑意變得有些冷凝,他就這般想要看自己的笑話,想到這裡,心中不由的湧上一股怒氣,她放聲大笑,笑顏如花,在一旁的瑤琴心中也是詫異,從未見許君竹如此模樣。
「你到死還是要看我的笑話,我告訴你,你永遠都沒有機會,永遠都沒有!」許君竹大聲呵道,聲音說不出的尖厲,雙眸散發出清冷的光輝。
李義府慢慢合上眼,黑紅色的血從嘴角慢慢的滲出,蔓延開來,沾滿了衣襟,沾滿了漆黑的地面。
許君竹緩緩轉身,不願再看,步履匆匆的向監牢門外走去,似要盡快的離開這個陰冷骯髒的地方。
終於走出了牢門,溫暖的落日的餘暉打落在許君竹的臉上,冰冷的面龐漸漸被曬的溫暖起來。
許君竹的表情有些木然,呆呆的站立在那裡,一動不動。蒼白的面龐沒有半點的血色。暖風吹起,吹亂了她的髮絲,為什麼她還在瑟瑟的發抖?李義府,這個她一進宮就視為對手的人,這個處處同她家族作對的人,倒頭來,終於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可是,她的心卻依舊的顫抖,帶著陣陣的心驚,李義府臨死的掙扎,臨死的嘲弄依舊歷歷在目,淒厲可怖。廟堂的每一步,走到現在,可謂步步驚心,她真的有些倦了。
一直提起的心終於鬆了下來,許君竹只覺得退一陣的發軟,胸口悶的難受,終於忍不住,扶在大理寺旁的牆壁上不斷的嘔吐。
瑤琴見此,急忙上前為許君竹擦拭嘴角邊的污物,心疼道:「小姐,你這是何苦來,以後可莫要再如此了。」
許君竹只是點頭,也不理會瑤琴的話語,淚水從臉頰間滑落,顆顆晶瑩。她不是為死去的李義府傷心,只不過是一條人命,她早就不在乎,沙場之上死在她手底無辜的性命還少嗎?李義府只不過是個禍害百姓的貪官,死不足惜。她的淚水是為自己而流,她再也回不去了,就算隱逸山林之間,這雙手的鮮血還能洗的掉嗎?
夕陽的光,雖是柔和,許君竹微微抬頭看著餘光,卻依舊刺痛了她的雙眼。環望四周,一片寂靜,靜的讓人心中湧出淡淡淒涼。暮色的餘暉中,隱約間看到一名紫衫男子,長衫玉立,許君竹站直了身子,撥弄著臉頰前的髮絲。模糊的面容依稀可以看出是駙馬武攸暨。心下暗覺的奇怪,他怎麼會在這裡?
那男子緩緩走近,容顏也變的清晰,果真是武攸暨。明媚的容顏,不變的眸底的輕愁,戲謔的笑容,凝望著許君竹。
許君竹沒有做聲,目光迎上,四目相對,二人就這樣僵持在這裡,沒有一句話,融化在這血色的殘陽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武攸暨緩緩地走近許君竹,手指輕輕向前伸,似要碰觸君竹的面頰,卻終究停在半空中。
許君竹抬起頭望著他,輕輕地咬住自己的唇,淚水流下,卻始終沒有出聲。
武攸暨收起戲謔的笑,換回了曾經的清淡,喃喃道:「看來你為了他,竟連在玉虛宮練就多年的自持定力全部毀掉了。」
許君竹一聽這話,猶如針尖刺進了她的心中,只覺得內心大痛,淚水嘩的全部流出。
「你幸福嗎?」武攸暨再次輕聲發問,清澈的眸中閃爍著絲縷的柔情。
許君竹拭乾淚水,嘴角淺笑,流蘇在額前晃動:「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九月就會和他歸隱山林。」
武攸暨倏然一滯,呆愣在那裡,眼底閃過一絲驚愕,又瞬間隱去:「原來是這樣。」他澀然一笑,「那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祝你幸福。」
說罷,旋即轉身,抬腳準備離開。
「武攸暨。」許君竹輕聲呼喚,叫住了他。
武攸暨停住步子,卻沒有回頭。
「公主是真心喜歡你的,你……」
還未說完,卻被武攸暨冷聲打斷:「我的心中早就有了別人,再難裝下她,我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只怕再難開始了。」抬腳離去,心中隱隱作痛,斜睨著日落黃昏,他愛的人既然幸福,對於自己來說便已是足夠了,自己還能期望什麼呢?唯一能夠做的,怕是只有縱情聲色,繼續偽裝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