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五月,注定不再平凡。轟轟烈烈的進獻祥瑞剛剛結束,天後明言,以後祥瑞之事,不可再言,天意如何,自有天定。如此做,只為天後有了足夠的自信,她相信,現在有了聲勢之後,不依靠祥瑞,她照樣能夠得到帝位。
『銅軌』依舊每日都有往裡送信的人,然而前幾日大赦天下的詔令,倒是延緩了酷吏們的卑鄙行徑,洛陽的官員們心中也是鬆了口氣。
官員們雖對酷吏心生怨恨,卻都敢怒而不敢言,生怕某天被冠上了謀反的罪名,天後心中也是清楚的很。可是在沒有登基稱帝前,她斷然不會殺掉酷吏的,只因徐敬業起兵帶給她的教訓。酷吏依舊橫行,然而新政正在天後和許君竹、上官婉兒的策動下慢慢的醞釀著,天後明白,自己權勢的穩定,改革多年沉積下的弊病才是關鍵。
鳳閣外,星空燦爛,鳳閣內,依舊是燈火通明,許君竹埋首在奏章之中,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她留在這鳳閣之中,沒有回蘭心苑。忙碌是許君竹最近日子的全部寫照,眼角間已經有了幾絲細紋,眼下是重重的黑眼圈,她實在是睏倦極了,背靠在椅子上,長長的伸了個懶腰。伏在桌上,頭枕著胳膊,歪著頭,看著另一邊端坐在桌前提筆書寫的蘇昭明。許君竹的臉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有他陪在自己的身邊,就不會那麼累了吧。連續三個晚上,蘇昭明都在鳳閣陪伴著她,幫著她商定天後的新政,幫著她草擬詔書。這一切本是壞了規矩的,大概是天後體會到君竹近日來的辛苦,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理會,有蘇昭明的幫忙,必然事半功倍。許君竹心中自也是十分樂意。
燭光下,端坐在書案前的蘇昭明,俊逸的側臉在燭光的映襯下忽明忽暗,沉靜的面色,幽深的雙眸,微抿的嘴唇,全部落在許君竹的眼裡。許君竹貪貪的看著,面前沉靜的他,好似夜空中明亮的月,誰會想到他就是當年那個馳騁在西北荒漠中的那個義氣崢嶸的安西都護呢?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良人吧,謙謙君子,溫良如玉,能夠融化的不只是西北的苦寒,還有的是這深宮中幽深漫長的夜。
晚風輕起,聞著的是院內牡丹、芍葯的花香,聽見的是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著蟬鳴,好似一曲自然唱響的天籟。
許君竹緩緩起身,走到了蘇昭明的身旁,俯身看著他在整理著天後新政的文案,飄逸的文字,呈現在眼前。
蘇昭明感覺到了許君竹的走近,微笑著抬起頭,放下手中的毛筆,將整理好的手卷拿給許君竹。許君竹拿起手卷,自右向左掃了一眼,細細的讀了一番,隨即放下手卷笑道:「人常說,我最知天後心意,卻沒想到,我家的相公比我更瞭解天後娘娘。這十條標準,總結的甚好,文字不多,卻表達出了天後的意思。」
蘇昭明淺笑,用手攬住許君竹的腰,隨即將其抱在腿上笑道:「不是瞭解天後,這次很用心的揣測了天後的意思罷了。」
許君竹揚眉,嘴角彎彎:「那以前就不是用心揣測嗎?」
蘇昭明笑容依舊,卻帶著一絲淡淡的悵惋:「這一次,如此盡心,一是心疼我夫人太過操勞,怕你累壞了身子;再者,這十則新政著實也是有利於天下的好事,我這般盡心盡力,也算是對得起天下百姓了。」
許君竹點點頭,靠在蘇昭明的身上,心想著,這段日子,能多為天下百姓總是好的,也算是問心無愧了吧。或許,是睏倦極了的原因,不一會兒,許君竹便以安靜的睡去,蘇昭明感覺到她那均勻的呼吸,淺淺的笑著,輕輕將她抱起,放到後室裡那臨時搬來的小軟榻上。許君竹睡得香甜,嘴角邊依舊噙著那幸福的笑意,蘇昭明的有些淡然,或許許君竹她根本就不知道,今天的這份整理好的手卷,一旦公佈出來,對天下意味著什麼,對氏族意味著什麼。他心中清楚,天後登基,對於天下寒門士子來說意味著出頭之日的到來,可是對于氏族子弟呢,他們這些氏族子弟,無疑意味著幻滅,意味著當日的輝煌將要破敗。
睜開睡眼,已經是第二日的四更天了,許君竹起身環視四周,卻沒有發現蘇昭明的蹤影,料想到他已經離開,心下一笑。瑤琴見許君竹醒了,急忙服侍她梳洗,換上朝服,帶著蘇昭明連夜草擬好的奏折,匆匆的敢到紫宸大殿去。
今日的早朝之上,天後依舊高坐在鳳凰寶座之上,目視著朝下的群臣,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大臣們討論的,依舊不過是祥瑞的吉兆,睿宗皇帝李旦也跟著附和。天後看著眾人,擺了擺手,朗聲道:「哀家曾說過,這祥瑞之事,由著去吧,不必再理會。今日哀家要說的,是另外一些事情要和眾卿家相商。」天後說完,隨即向許君竹使了個眼色,許君竹心中會意,上前一步,拿出早就草擬好的奏章高聲念了起來。
原來,這段日子,天後便和許君竹、上官婉兒等商量著一系列新政的事宜,這次的垂拱新政,比之以前推出的還要更加的徹底,更加的符合庶族的利益,謀劃了盡一個多月,新政才在蘇昭明的暗中幫助下出台。
這新政分為三個部分:一為大開仕途,大唐的仕進之途,無論門蔭還是軍功,歷來都是氏族優先。高祖皇帝時開始實行了科舉之後,寒門上進算是有了條路子,但是相比之下,依舊是氏族上進比較快,只因為「朝中有人好做官」。庶族朝中無人,自然也不容易晉陞。武天後代表的是庶族寒門子弟的利益,因此嫌棄這僅有的路子太狹窄,和許君竹等人商量著,只能從體制外去招。
垂拱元年五月,她正式實施了太宗曾有過的打算,允許百姓和低級官員自薦,下詔對「內外九品以上及百姓,鹹令自舉」。
這第二點便是整頓吏治:總結下來,一共是十條,分別是:
一曰「同體」;為臣者要與君王同心同德,愛國恤人,盡職盡責。
二曰「至忠」;要以謙虛謹慎為本,功多而不言,要推善於君、引過在己。
三曰「守道」;做官者要有「大道」在心,輔佐君王、匡正時弊。要清心正身,做到「名不動心,利不動志」。
四曰「公正」;即「理官事,而不營私家」、「當公法,而不阿親黨」、「舉賢才,而不避仇讎」。
五曰「匡諫」;要敢於矯正君主過失,以諫為忠,不避斧鉞。
六曰「誠信」「上下通誠,信而不疑」。
七曰「慎密」;不洩露禁中之語,非所言者,勿言。
八曰「廉潔」;要「奉法以利人,不枉法以侵人」。
九曰「良將」;為官要做到機智果斷。
十曰「利人」;其中包括「禁末作、「興農功」、「省徭輕賦」、「務使家給人足」
第三點,重新規範律令格式,命內史裴居道、夏官尚書岑長倩等十餘人,對舊條文重新刪定。
第四點,是賑濟災民。因為今年的天氣過熱,造成了旱災嚴重,天後授意君竹在草擬詔令的時候,加上這一項。
不過是百餘字的詔令,許君竹宣讀完畢,抬眼看了看四周的朝臣們,紫宸大殿上,寂靜無聲,沒有一個人敢多說一句話。
所有人明白這詔令中的意思,除了利民的政令之外,最重要的,是再一次的打破了氏族子弟常年壟斷仕途的局面,對于氏族的打擊可想而知。堂下的氏族官員們皆相互對望,面色黯淡,低頭不語。
天後見眾人不語,冷笑一聲道:「不知眾卿家可有異議?」
文昌左相李義府心下明白了天後的意思,急忙帶頭跪下高呼天後聖明。眾朝臣見此,也紛紛跪下附和。
許君竹見此,也面露欣喜之色,目光掃過眾臣,突然發現蘇家兄弟面露的憂色,霎時間,笑容僵在了臉上。心中咯登一下,是啊,自己怎麼會疏忽了呢,草擬詔書之前,一心想著可以求遍天下賢才,讓自己今生不再有駱賓王那般的遺憾,卻終究還是疏忽了,她忘記了這條政令對氏族的打擊是如何的致命。自從魏晉以來,世家大族的子弟無疑不是靠著壟斷仕途的方法把握著手中的權利,昌盛而不衰,大唐建立之後,雖曾有幾次想要破除了規矩,卻因阻力過大,而未能如願,而今,這百年的規矩竟然在天後和自己的手中破了,欣喜之餘,傷害的竟是自己丈夫家族的勢力。許君竹失神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了還是錯了,還有蘇昭明,連日來陪她在鳳閣草擬詔令的蘇昭明,寫到這裡的時候,一定是心痛的吧,可是他竟然一聲未吭,從未向自己抱怨過。她怔怔的望著淹沒在朝臣中的蘇昭明,他的眼神依舊的溫和,二人的目光相交匯,蘇昭明嘴角輕揚,帶著溫潤的笑意,似是在安慰君竹。
「鳳閣舍人。」一聲斷喝,打斷了許君竹的憂思,她轉過頭聞聲望去,恰碰見了天後嚴厲的目光。
「許君竹,你在那發什麼愣呢?」天後神色凜然,口氣說不出的威嚴。
許君竹急忙俯身:「娘娘,微臣知罪。」
天後不動聲色,不帶半分的情感在內:「既然眾卿家已經同意,早朝之後,鳳閣舍人你就把詔令送到文昌閣,傳達下去吧。」
許君竹謙恭回答:「遵旨。」眼神中,卻依舊帶著一絲落寞和遺憾,她贏了這局,卻沒有任何的興奮,這樣的勝利,她當不起,也不願意。
之後的早朝之上,許君竹,一直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明顯的心不在焉,她都不知道天後什麼時候宣佈的退朝,只看見眾朝臣們紛紛退去,她才恍然間回過神來,慢慢的走出去。
走出紫宸大殿,迎面便碰見了蘇昭明和蘇良嗣兩兄弟,蘇昭明神色依舊的溫潤,如玉的面龐間滿是包容。蘇良嗣抿唇不語,靜靜的看著許君竹,渾身打量著,似在思索著什麼,清雋的面容間卻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許君竹心知,蘇昭明這個弟弟,雖然一直以來雖然掩藏在蘇昭明的光輝之下,卻是說不出的聰明機警,上次的聚會,曾經聽顧卿芫對她談起蘇良嗣對朝中大事的分析,從那時起,許君竹就斷定,這個年輕公子絕不僅僅只是一個柔弱書生,日後,絕對會成為氏族大臣的首領。長兄不在的日子,他處世明智,蘇家上下在他的帶領下,一切井井有條,否則身為氏族官員的佼佼者,天後又怎能那麼信任他,甚至這份信任比蘇昭明得到的還要多。有時候,許君竹甚至覺得,這個他和狄仁傑有著那麼多的相似,只不過,狄仁傑更顯露鋒芒一些,而蘇良嗣卻是個藏於九地之下的善守者;狄仁傑相比之下顯得更爽朗些,而蘇良嗣平時卻是一派的嚴肅內斂。
頃刻間的兩兩相望,幾次的欲言又止,許君竹怔怔的站在那裡,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朝堂之上,你心不在焉,所有人都看的出來,你就不怕天後責罰?」蘇昭明打破了這沉寂,良久說出的竟是滿心的關懷。
許君竹抬起頭凝望著蘇昭明,依舊不語。
「嫂嫂不必太過自責,這三大詔令皆是為百姓的好事,你若是內心為我們愧疚,豈不是把我們想的太過心胸狹窄了?」蘇良嗣走到蘇昭明的身邊,緩緩開口,言語間也帶著七分安慰,三分從容。
許君竹點點頭,朱唇輕啟:「嗯,草召當時,我心中也只是念著天下百姓,卻沒想到氏族這一關頭,如此關鍵時刻,只怕這詔令一出,會遭到氏族大臣的不滿,不利於朝中的各派和諧。」
蘇良嗣聽了這話,朗朗笑,笑容間滿是自信和大氣:「嫂嫂不必擔心,我們蘇家都對此事無異議,其他的氏族大臣們,自然也就明白意思了,放心吧,這自薦舉賢之事,對世家子弟也是個考驗,不是什麼壞事。不過,要想真正拔出氏族的根基,可不是這麼容易的,百年來的勢力積攢,怎能是一朝一夕便能打敗的了的?嫂嫂儘管放心。」蘇良嗣依舊笑的疏朗,不再多言,拱手告辭,許君竹點點頭,跟著告別。殿外,只剩下蘇昭明和許君竹二人。
望著蘇良嗣遠走的背影,許君竹喃喃道:「你的弟弟,可真是不一般。」
蘇昭明溫和的笑道:「這個自然,二弟為人機警,心思也是縝密,關鍵是凡事看得極清,其實和我比起來,自是強百倍還多。」
許君竹笑著看了看蘇昭明:「怕是今後,會成為你們氏族的領袖。」
蘇昭明嘴角微揚,如玉的面龐在晨光的照耀下,若隱若現,讓人看不清表情,只聽的他輕聲道:「他和狄仁傑,將會是整個朝廷的領袖。」
許君竹聽到蘇昭明提起狄仁傑,心中動了一下,不經意間,眼角瞥到了一抹熟悉的影,晨曦下,散發著淡淡的光彩。許君竹心中篤定,那是狄仁傑沒錯,他還沒有走,靜靜的站在那裡,望著她和蘇昭明,眼角間帶著淡然的笑意,淡淡的,溫溫的。是啊,狄仁傑就是如此,朝堂上鋒芒畢露,剛直不阿;朝堂下,超然灑脫,風趣幽默。許君竹知道,他和蘇良嗣一樣,是最為警醒的一個,看的最透徹,也最明白。只是,她沒有想到,身在不同集團的蘇昭明竟會誇讚他,亦如那日在狄府,狄仁傑對她說敬佩蘇昭明的時候一樣,這或許就是英雄惜英雄吧。
四周都變得寂靜,除了風聲,除了晨光下搖動的人影,許君竹似乎只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良久,蘇昭明牽起許君竹的手,低聲道:「我還要去當值,先去了,你也趕緊去鳳閣吧,記住我曾經和你說的話,切莫鋒芒太露!」
許君竹含笑點點頭,目送著蘇昭明的離去。
晨光下漸漸掩去了蘇昭明的身影,許君竹依舊站在那裡怔怔的,只是不住的歎息。
「大早上的,又跑到哪裡和周公相會去了?」
耳邊響起的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淡淡的,雖是一句問候和招呼,卻說的風趣幽默。聲音熟悉,許君竹知道,身後的定是狄仁傑無疑。
許君竹的笑容隨風揚起,噙在嘴角邊,輕聲道:「早就來了,為何躲著?」
狄仁傑眼中的光芒瞬間消失,身子抖了抖,臉色平靜中依舊帶著笑意,依舊打趣:「你們夫妻二人好不容易有個說話的時候,我幹嘛要去叨擾了你們的恩愛?」
許君竹會心一笑,看著他,眼角間儘是感激的溫柔。四目相對,狄仁傑的心顫抖了一下,他可以看開任何事情,他可以去默默的守護著這個女子,他可以站在遠處在心底祝福著她和她的丈夫,可是他最不能抗拒的卻是這個眼神,那眸子中如秋水的清澈和溫柔。
「這次來找我,定是有事情吧。」許君竹望了狄仁傑一眼,抬起腳步,緩緩的向前走去。
狄仁傑心中會意,在這紫宸大殿前談論事情自是十分不便,隨即也跟上許君竹的腳步。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走了一會兒,見已經到了蘭心苑的門口,狄仁傑終於開口。
許君竹停住了腳步,微微一笑:「大人進來說話。」隨即,便走進蘭心苑。
狄仁傑不知道許君竹的心中在打著什麼主意,也就跟了進去。
侍婢瑤琴見許君竹和狄仁傑一同回來了,心下會意,急忙到後面去準備,片刻功夫不到,便有清茶端了上來。杯子用的是天山碧玉,外部雕刻成貼花鳳紋鏤空形狀,精巧別緻,狄仁傑心中不禁讚歎連連,喝了一口,便覺得這清茶芳香沁人心脾。
「這湖州的渚紫筍產量甚少,你竟然有這般福氣,弄到這上等新鮮的好茶。」狄仁傑放下玉斗讚歎道。
許君竹笑容清淺,低眉品茶,啜了一口,才笑著道:「不是我的福氣,這朝廷的供茶,豈是咱們這樣的官員能夠嘗的到的?我也是沾了天後福氣,娘娘知道我愛飲茶,特別賞給我的。平時都是捨不得喝的,今日你來了,也是瑤琴這丫頭心靈,知道用這渚紫筍來款待你,我這也算是借花獻佛了。」
狄仁傑朗朗一笑,望了望站在一旁的瑤琴,眼中滿是欣賞。許君竹見此,也是一笑,她已心知瑤琴心中喜歡狄仁傑家的陶甘,打定主意,遲早是要將瑤琴嫁過去的,見狄仁傑如此欣賞瑤琴,心中也是歡喜。隨即,她招手喚過瑤琴,將早朝之上的手詔交給瑤琴,吩咐她將這詔書送到文昌台。瑤琴聽的明白,隨即向許君竹和狄仁傑打了個招呼,說了聲告退便離開了。
屋內,只剩下許君竹和狄仁傑兩個人,品著茗香,聞著空氣中淡淡的竹子的清韻。
「大人你剛才是問我接下來如何是嗎?」許君竹打開了話頭。
狄仁傑收起了笑容,一臉凝重,看著許君竹點了點頭。
許君竹也斂起了嘴角間微微的弧度,眼神變得有些暗淡,搖曳的流蘇難以掩去眉間的憂色。
「還沒有,我還沒有打算好。」許君竹幽幽道。
狄仁傑緩緩站起身,慢慢的走進許君竹,目光中滿是深邃,凝視著許君竹,似是要將她看透了一般,嘴角依舊是淡淡的一抹笑,笑的疏朗,也笑的沒有半分隱藏:「建明堂,獻祥瑞,現在又有三大詔令出台,你一切都想好了,想的這般的周到,還有什麼是沒謀劃好的呢?」
許君竹迎接著狄仁傑的目光,良久,臉頰間出現一抹微笑,那微笑是惺惺相惜,是視為知己的信任:「你這般瞭解我,還明知故問作甚?」
狄仁傑聽了這話,心中一動,自知許君竹視他做知己,稜角分明的面龐也漾起了柔和的笑意,這絲溫暖卻僅僅存在了一瞬,卻再一次被心底的擔憂吞噬。
「其實這段日子來,我一直在擔憂一件事情,只是心中還是存著一絲希望,但願娘娘不會如此。」許君竹低聲長歎,言語間滿是感懷。
「明堂建立之後,李唐宗室只怕不保吧。」狄仁傑淡淡道,神色間,含著難以察覺的惋惜,他沒有接過許君竹的話茬,而是語氣平淡的說出了這句話。
許君竹心中一凜,臉上蒙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冰霜,她最不願意說出口的事情,終究還是被狄仁傑說了出來,她看著狄仁傑,看著面前的這個灑脫的男子:「我明白,你我之間既然有了這個默契,到時候就順勢而為吧。」
狄仁傑聽了這話,也是會心一笑,鄭重的點了點頭,雖是如此,可是許君竹仍然在他的臉上發現了隱隱約約的不安和擔憂,這份擔憂是隱忍的,深深的隱藏在了內心深處,不肯輕易的顯現。許君竹靜靜的望著他,心中卻是暗自的思量:狄仁傑是個正直君子,對自己,從來沒有半分的隱藏,自己欣賞他的就是這直爽的大氣,可是這一次,她分明的看出了他眼中的隱藏,不想讓她知道的隱藏。
「大人還有什麼憂心的事情嗎?」許君竹叫住狄仁傑,一雙清眸凝望著他。
狄仁傑微微一怔,暗歎許君竹竟然這般知心,看出了他的隱瞞。徐徐的夏日的清風吹起他的官袍,原本就瘦削的他,彷彿要和官服融在一起,緩緩開口,卻是無比的沉重:「蘇昭明……可有提醒你些什麼?」
許君竹心中本以為是什麼要緊的事情,見狄仁傑竟問了這麼句話,心中不由的鬆了口氣,笑道:「不打緊的事情,只是叫我小心些,不要太過鋒芒,你也知道,最近朝中,我父親和李義府那邊鬥得昏天暗地的。」
狄仁傑的面容依舊的平靜,臉上那隱約間的擔憂也逐漸的褪去,變得沉靜了許多,他沒有再看許君竹,而是側過身去,望著庭院內那幾株湘妃竹,斑駁的紋路,似乎真的好似傳說中娥皇、女英那滴滴的血淚。上午的陽光依舊的柔和,帶著四周柔柔的暖意,光線映在狄仁傑的臉上,清晰的面容逐漸的變得有些模糊。
方才許君竹臉上的漫不經心依舊映在自己的腦海中,他心中清楚,蘇昭明所指的絕對不是李義府和許敬宗之間鬥爭的事情,而是其他。他明白蘇昭明擔憂的是什麼,而許君竹卻不明白,他要告訴她嗎,可是……剛要張口的嘴,還是緩緩的閉上了,他不能,不能言明這件事,既然錯了,只好讓他錯下去。
「他是真心待你。」狄仁傑仰天望去,喟然長歎,嘴角間噙著一抹淺笑,轉身離去,走的堅定而決絕。
他終究還是輸了,輸給了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狄仁傑的心再一次的痛了起來,論才華,自己的確不遜色那個男子,可是他終究沒有蘇昭明的全心全意,他顧及的太過,想的也太過,最終卻還是利用了自己心愛的女子,讓他陪自己深陷險境。這樣做,會帶給她什麼?狄仁傑抬頭望了望天空,陽光打在眼睛上,刺痛了他的雙眼,微微的有些疼痛,他閉上雙眼,不再去想,狠下心來,為了一家血脈,為了幾十條人命,他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