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監牢是關押蘇昭明的地方,或許是因為狄仁傑的關係,蘇昭明在牢中並沒有受到什麼苦楚。蘇昭明為人向來喜歡清靜淡然,單獨被關在一個小居室之中,沒有絲毫的寂寞之感,倒也是樂得清閒,只是心中掛念許君竹的安慰,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紫宸大殿內,與天後的對話還依然在蘇昭明的腦海中迴盪,每句話的語氣,每個神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讓他意外的是,似乎天後沒有處罰他的意思,這令蘇昭明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向手段狠辣的天後會待他如此寬容,難道僅僅是因為他的才華嗎?或者是要繼續拉攏氏族官員?
還有一件事,蘇昭明猛的想起來,在上陽宮,他無意間發現的那個秘密。那個身穿僧袍可以自由的穿越禁宮的男子。在他轉身趕往紫宸殿的那一瞬間,不經意的一瞥,他看到了那個健碩的男子。只是一剎那,他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心中不禁暗自感慨,原來強悍如天後,竟也逃不過歷來寡居的太后的老路,只是天後已經不再年輕。
正在蘇昭明心中思量之時,牢房的大門嘩啦的一聲開了。蘇昭明警覺的站起身,心中警覺,他有些奇怪這麼晚了,還會有誰到大理寺的監牢呢。
監牢沒有燭光,藉著微弱的月光,他看不清楚來人的面孔,從身形上看,只覺得這位獄卒太過嬌小,絲毫不像是身形彪悍的獄卒。那人從懷中掏出兩個燭台,將蠟燭點亮,昏暗的房間瞬間變得明亮起來。獄卒模糊的面孔逐漸的清晰起來,蘇昭明不禁驚呆在那裡,心中驚喜無限。這獄卒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妻子許君竹,一臉溫柔的笑靨站在那裡。
蘇昭明心中驚喜萬分,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許君竹,柔聲道「你怎麼來了?」
許君竹順勢依偎在蘇昭明的懷中,輕聲道:「我心中掛念你,就托狄仁傑大人,說服了他讓我來看看你。」
蘇昭明淺笑,笑容溫柔,輕輕的用手撫摸許君竹的面龐,柔聲道:「傻瓜,我怎麼會有事呢。」說罷,扶著許君竹的手一同坐在牢房內的矮榻上,一同靠著牆壁而坐。
「今天你面見天後的事情,我都聽狄大人說了。看來天後已經沒有了殺你的心思,我也就放心了。」許君竹輕聲道。
「是啊,她沒有殺我之心,卻要我妥協立場。」蘇昭明冷冷道。
「妥協立場?」許君竹心中不解。
蘇昭明笑道:「天後的算盤打的如意,她稱帝之心已定,不殺我只是因為想利用蘇家在氏族的威望為她掃清稱帝的障礙罷了,當然這也只是我的猜測。君竹,有件事,我覺的還是向你說明的好。」蘇昭明一臉的凝重,「我今天看見了天後娘娘的面首,你日後在宮中可要小心,此人行為舉止輕浮,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安分的感覺,總之你要小心。」
許君竹聽到蘇昭明提到『面首』二字,臉頰一熱,有些羞赧,緩緩道:「其實,我今天已經見過那個人,開始還奇怪他到底是何人,後來問了狄仁傑,心中才明白,你放心,我會小心留意的。」
蘇昭明微微歎道:「你一人身在洛陽宮,叫我怎麼放心的下?他現在正當恩寵,你要留意不要得罪於他。宦海沉浮,總要小心為上,若是我出去,也會竭盡全力保護你。」
許君竹微微一笑,頭輕輕的靠在蘇昭明的肩膀上,雙手挽住蘇昭明的胳膊輕聲道:「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蘇昭明見許君竹一臉的幸福的模樣,笑道:「是什麼好消息?」
許君竹輕輕趴在蘇昭明的耳邊道:「娘娘答應我,只要等她重陽之日稱帝,就放我走,和你遠走高飛,隱逸山林。」
許君竹的話語雖輕,卻字字打在蘇昭明的心間,他心中高興萬分,溫潤清雋的臉上的歡喜之色道:「那就好,等這段日子過去,我們兩個就一起歸隱山林,過我們平常的日子。」
許君竹點頭答應,卻依舊是一臉的嬌羞,燭光的映襯下,更加的嫵媚動人,她輕聲喃喃道:「不是我們兩個,是三個。」
蘇昭明一聽這話,先是一愣,轉而心中立馬明白了許君竹的意思,他一把抓住許君竹的肩膀,興奮道:「君竹,你的意思是,我們……」
許君竹低頭嬌笑道:「是啊,你要做爹爹啦。」說罷,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隨即低下頭去,將頭埋在了蘇昭明的懷中。
蘇昭明心中大喜,任何所謂的好消息都沒有比這更令他激動,他已經二十五歲,早已過了弱冠之年,而今終於要為人父,興奮之感自然溢於言表。他輕輕將許君竹從懷中拉開,雙手捧住許君竹那清麗絕世的面龐,如花美眷,蘇昭明忍不住湊上前去在許君竹的嘴唇輕輕的吻了下。
許君竹心中一顫,抬頭碰觸到了蘇昭明那柔和的目光,嘴角蕩漾起幸福的笑靨,慢慢的靠在蘇昭明的肩膀上,一時間,冰冷的大理寺監牢有著濃濃的暖意和溫情,一片旖旎風光。監牢外,一輪彎月高懸在漆黑的夜空,似初春柳葉新芽,也似美人妝前那雙細眉。
重返洛陽宮蘭心苑,已是人間四月天,院內鳳尾青翠,蘭花綻開,或白或紫,院內四溢著那淡淡的蘭花香氣。此刻,許君竹的心境也與去年大為不同,她笑著踏進這座天後當年特意為她準備的院子。心心唸唸的是她的父親和摯愛的丈夫,當然還有她沒有出世的孩子。許君竹突然發現,她的牽掛開始變的多了起來,可是這牽掛卻讓她心中充滿了幸福。還有五個月,在這五個月中,她要幫助天後準備登臨天下,五個月,她要想盡辦法除掉朝中李義府的勢力,幫助父親坐穩宰相的位子。五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可是這段日子,一切當真可以如她所願嗎?蘇昭明對她說宦海沉浮,她真的能夠應付自如?記得《孫子兵法》上說: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與九天之上。這攻守之道,世上又有幾人能拿捏的恰到好處,朝廷艱險,自是要萬般小心才是。
天後的旨意已經讓黃門內侍送到蘭心苑,只等得許君竹重新草詔,將詔書下放到文昌台。許君竹看著錦書上天後的字跡,上面寫的清清楚楚:革去蘇昭明安西都護之職,連降三級為洛陽宮侍衛統領;蘇良嗣官復原職,調任為冬官侍郎。看到這裡,許君竹不禁輕微皺了皺眉,蘇良嗣的位置完全被架空,工部侍郎的位置向來只是虛銜,天後一向不喜大興土木,安排蘇良嗣做冬官侍郎作甚?還有蘇昭明的安排也是令人費解,雖然他被無罪釋放,可是將洛陽皇宮的兵權交給蘇昭明不是太過冒險了?試問朝中的大臣們又怎能同意?自從天後豢養了面首薛懷義之中,她的心思越來越滿意揣摩了。許君竹深歎了口氣,無暇再去思索,作為鳳閣舍人她只有立刻起筆草擬詔書,送到鳳閣讓上官婉兒蓋上太后的璽印,下達到文昌台。
詔書整理完畢,她便立刻讓瑤琴將其送到了鳳閣上官婉兒處,不過片刻功夫,瑤琴便已回到蘭心苑。手裡卻帶回來許君竹意想不到的東西,一封上官婉兒同太平公主共同下的請帖,邀請許君竹晚上到太平公主府參加晚宴。
帖子上沾染的是濃濃的芍葯的香味,上面的墨跡也帶著淡淡的香氣,許君竹聽說過,太平公主不喜歡平常石墨的味道,特地用花粉同石墨混在一起製成了一種獨有的香墨,或許就是這帖子上的味道吧。
此時的許君竹心中越發的懷疑了,當日御花園中的相遇再一次浮現在腦海中,太平公主為何突然對她如此慇勤,她到底有什麼目的?當然還有上官婉兒,她們如此明目張膽的聚會,難道就不怕引起天後的懷疑嗎?
許君竹在這邊暗自思索,站在旁邊的瑤琴似乎看出了許君竹的躊躇,走上前試探問道:「小姐,有什麼為難嗎?」
許君竹搖頭不語,瑤琴說的沒有錯,她的確在猶豫,在躊躇。如果不去這場宴會,勢必會得罪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這兩個人,她一個都得罪不起;可是如果去了,被天後發現,豈不是有結黨營私的嫌疑?太平公主作為李唐皇族,身份毋庸置疑,上官婉兒是上官儀的孫女,是氏族後代,當年又和太子李賢關係密切,而今效忠於天後,站在哪一派上,在眾人看來,誰都不清楚,可是許君竹卻深知她是氏族『親李派』的人物;而自己呢,自己是庶族家的小姐啊,怎能如此明目張膽?
「小姐。」瑤琴輕喚了一聲,「瑤琴覺得,還是前去赴會妥當些。」
許君竹放下手中的請柬疑惑道:「為何?」
瑤琴眉目輕轉,緩緩道:「瑤琴猜想小姐你一定是為派別上的差別而猶豫,我特地打聽了下消息,聽陶甘說,太平公主新寡,後來又嫁給了天後的侄子武攸暨,看來天後娘娘的意思是想讓李武兩家和睦相處。小姐你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你是老爺的女兒,是庶族的小姐;可是你又是姑爺的妻子,是氏族的媳婦。這種雙重的身份,沒有人會懷疑你去的動機。更何況小姐你在天後身邊做事,最重要的不是屬於哪個派別,而是效忠於娘娘啊。」
瑤琴的一番言論著實讓許君竹心中一驚。她的心中,瑤琴性格溫婉,縱使如何機敏,也不會有如此深刻的見解,她看著瑤琴,目光深邃,似要從她的臉上尋找答案。
「瑤琴,你說的沒錯,我們就去參加這場晚宴,看她們有什麼名堂。」許君竹笑著道,「你真的是長大了,竟然也有如此見識。」
瑤琴一聽,羞紅了臉低聲道:「小姐,我是個丫頭,只知道對小姐忠心,那裡有這般見識呢?我從鳳閣回來遇見了狄大人,這些都是狄大人教給我的,只是他不讓我告訴你。」
「你說狄仁傑?」許君竹聽了瑤琴的回答,不由得怔怔的,心中暗忖:「想不到,他竟然想的這般周全,為我考慮如此周到。」想到這裡,她心中不禁充滿了一陣感激。是啊,狄仁傑,在蘇昭明不在身邊的時候,總是他這樣暗自陪在自己的身邊,為迷茫的自己指出方向。
許君竹緊緊握住手中那張香氣逼人的請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打定主意,去瞧瞧這兩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