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天後所定下的一月期限只剩下十二天,許君竹始終未想到退敵之策,憂愁已經抬上了眉梢,徐敬業幾次率軍挑釁,她也只得閉營不戰。外有徐敬業的不斷挑釁,內有程務挺的咄咄逼人,君竹的處境愈發的艱難起來。
李孝逸建議許君竹退守石樑在做打算,許君竹始終不同意,幸得魏元忠與君竹站在同一立場,才能堅守下阿溪南岸,與徐敬業大軍對峙。
江南的冬天即將結束,綠柳新芽,西風不再凜冽,唐之奇的揚州府內,阿史那蘭見到漸濃的春se,心中也自是暢快。
兩軍交戰,她這個突厥女子卻成了整個幕後的操縱者,影響著整個的戰局。巧妙的營救徐敬猷,利用程務挺對許君竹的反感而煽動程務挺與她作對,再提醒敬業防範官府軍的偷襲,讓官府軍損失慘重,這一切都將許君竹推向被動的局面。
還有十二天,若許君竹不能殲滅匡扶軍的話,不用她阿史那蘭動手,武天後也會要她的性命。想到這,阿史那蘭的眉梢輕佻,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那笑容透露的是得意。接下來的事情,她不需要操心太多,不如這樣拖著時間,讓他們兩敗俱傷,最好不過,到時候,突厥大軍正好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揚州府的下阿溪,戰火紛飛,劍拔弩張;揚州城外卻一派安寧,百姓依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絲毫沒有為戰爭所擾。
揚州城外的竹林深處,坐落著一個村莊,名字叫做翠竹村,村裡新添了一座竹舍,竹色尚新,四鄰的鄉民都知道,最近鄉里搬來了個容貌俊秀的書生,操著一口蘇州的軟語鄉音,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甚是親切,書生平日幫人抄抄書,代寫書信,有時也幫著鄉民上山去砍柴。鄉親們都知道這書生為人和善,又是文武雙全。
這男子正是蘇昭明,自從那晚,阿史那蘭離開,他便獨自一人在這揚州城外的翠竹村中過著隱居的生活。
這日,蘇昭明一如往常,到山間打些野物,剛剛走進門,卻發現一名男子赫然站立在自己的面前,白色衣衫,神情悠閒,臉上永遠帶著一絲疏懶的笑意,竟是那日在桃林中相識的顧文游。
「昭明兄別來無恙。」顧文游笑道,靠在竹舍的窗欞上。
「文游兄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蘇昭明笑著走上前去回答道。
顧文游輕輕用手碰了下鼻尖,微微揚起頭,笑容疏懶:「猜的。」
蘇昭明眉頭微皺,轉瞬間又舒展開來,臉上依舊帶著笑意,打趣道:「文游兄還真的是神機妙算。」
顧文游搖了搖頭,笑意清淺,帶著絲絲的漫不經心:「並非小弟我神機妙算,實在是我對昭明兄你瞭解頗深。如今戰事處於焦灼狀態,而官府軍的主帥正是許君竹,任你再如何不理世事,卻終放不下心愛女子的安危。」
蘇昭明看著顧文游,眼前的男子,目光清澈,嘴角間輕揚的笑意和自信的神情早已躍然於臉上。蘇昭明心中略微有些驚訝,露出欽佩的目光:「這顧文游外表桀驁而不遜,氣度不凡,心中似乎藏有無盡韜略,是個真正的瀟灑人物。」
顧文游見蘇昭明沉思不語,笑著道:「你我當日桃林初遇,便一見如故,今番相逢,自當把盞敘情,何必想那麼多?」
「你生性灑脫,真是讓人羨慕之極,既然文游兄你已如此說了,那今日,你我就不醉不休。」蘇昭明心中豪氣頓起,朗聲道。
顧文游拉住蘇昭明的手,笑道:「理當如此。」
月溶溶,風輕輕,草廬內,蘇顧二人,把酒言歡,互訴衷腸。
「昭明兄,你本來是要參加徐敬業的匡扶軍,而今,卻躲在這裡逍遙自在,想必是那徐敬業讓你失望了。你離開徐敬業卻不肯南下回蘇州家鄉,定是因為君竹姑娘了?」顧文游放下手中的酒盅,一臉平靜的看著蘇昭明。
「徐敬業雖已匡扶廬陵王之名,卻包藏禍心,想要自立為帝,簡直就是笑話。我雖然反對天後稱帝,但是也不會愚蠢到跟隨這樣一個小人。」蘇昭明嘴角一撇,平日溫潤的笑意顯得異常的冷清,涼意凝住了劍眉,顯然對徐敬業的為人反感至極。
「以君竹的才智,勝過徐敬業簡直綽綽有餘,你為何還留在此地,難道有什麼放心不下嗎?」顧文游望著蘇昭明,等待著他的回答。
聽到顧文游的疑問,蘇昭明剛剛拿起的杯盞忽然懸在了半空之中,略微停頓了一下。那原本明亮的眼神忽然變得暗淡,眉頭緊皺,顯得甚是憂慮。他輕輕的歎了口氣,便將那晚與阿史那蘭的事,細細的說給了顧文游聽。
顧文游聽此也不由輕歎:「阿史那蘭倒也是個至情至性的姑娘,這麼說來,那晚她悄悄離開,很可能是投靠了唐之奇,你怕她會給君竹帶來麻煩,所以才會留在這裡。」
「正是。」蘇昭明點點頭。他一向不懷疑許君竹的能力,阿史那蘭和她棋逢對手,他並不十分擔心,真正讓他憂慮的卻是許君竹站在了天後的陣營之中,讓他無法理解,也無法釋懷。
緩緩站起身,抬起頭望著天空中的明月,深深的歎了歎氣。
顧文游見此,也斂衣起身,走到蘇昭明的身邊:「武後稱帝,就那麼難以讓你接受?」
被人戳穿了心事,蘇昭明有些怔忪,顧文游為人何等聰明,蘇昭明雖未講明心事,但是卻還是逃不過他的雙眼。
「顧兄,你為人灑脫不羈,自不會在意這些,可是我,卻始終不能接受。」蘇昭明抬頭望月,輕聲說道。
「你還真是個儒生。」顧文游輕笑,話語中沒有絲毫的貶義,「不錯,我久居山野,散漫慣了,不喜歡你們官場束縛,誰做皇帝跟我有什麼關係,老百姓過得安穩就好。」
顧文游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猛然將蘇昭明驚醒,是啊,不論是誰做皇帝,百姓安定不是最好嗎?既然如此,那自己為何不能釋懷,是因為蘇家的地位會受損嗎,氏族會受到打擊?蘇昭明啊蘇昭明,難不成你的胸襟竟然這般狹窄。
「文游兄說的沒錯,是我想的太過狹隘了。」蘇昭明淡淡的說道,神色間有些暗淡。
顧文游淺笑,眉宇間帶著疏朗,開口勸道:「昭明兄你又何必介懷?你我生長的環境不同,自然對事物的態度也會有偏差,你若是當我是兄弟就不該跟我介意這件事。」
顧文游一番話語推心置腹,蘇昭明聽了甚是感動,心中不由得湧上一股暖意。他輕輕的拍了拍顧文游的肩膀,臉上露出了那溫潤的笑意,那抹微笑當真是發自內心的舒心的微笑,笑容直接進了眼裡。
「文游兄,我看你氣質不俗,是一等的人物,想必也是出身高貴之家,不知為何會隱居於山野之中呢?」蘇昭明同顧文游回答坐榻上,待到顧文游坐定,蘇昭明開口道出了心中堆積已久的疑問。
「小弟祖上也是世家大族,只是祖上蒙上不白之冤,遭遇滅族慘禍,我和妹妹卿芫被母親帶入深山躲藏才倖免於難。」顧文游努力的去保持平靜,卻依然難以掩飾心中的那份激動。蘇昭明明顯的感覺出他發顫的聲音,想必一定是難以忘記的仇恨,否則,時隔多年,提起此事,何至如此?
「文游兄……這麼說你這次回到中原就是為了報仇雪恨了,那麼你的仇人一定是朝廷中人了?」蘇昭明試探著問道。
「嗯,不錯。」顧文游點了點頭,一向帶著笑容的面頰也突然變的凝重起來。
看到顧文游略帶沉重而又嚴肅的面孔,蘇昭明的心也跟著沉了一下,他隱約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顧文游口中的仇人,似乎是朝中某個顯赫的人物。看顧文游的年紀不過二十出頭,二十年前朝中的冤案,只有……難不成,他是……
想到這裡,蘇昭明不禁流露出驚異的目光。
顧文游看著蘇昭明的雙眸,似乎已經知道蘇昭明猜出他的身份,一瞬間,冷峻的表情消失不見,有恢復了往日的淺淺的微笑。
「想必昭明兄你已經猜出來了。」顧文游言語淡定,寵辱不驚的看著蘇昭明。
「難道你真的是……」蘇昭明雙眸流轉,驚詫的神色牽動臉上的每一寸。
「不錯!」顧文游打斷了蘇昭明的話,「我的祖父就是當年的大唐宰相長孫無忌,是長孫皇后的兄長。十八年前,我祖父連同褚遂良反對立武氏為後,最終被武氏滅族,再後來,上官儀參與廢後,家族也被誅殺殆盡。而今,幾家倖存的,怕是只有我長孫兄妹、玉虛聖女褚瀟瀟還有長在掖庭中、後來得寵的文淵閣學士上官婉兒了。」
「那麼,你是想找天後報仇了?」蘇昭明神色漸緩。
顧文游搖了搖頭,神色黯然:「報仇豈非輕而易舉之事?我只是山野閒人,又有何能力去殺得了現在的天後娘娘?更何況我的心中也是矛盾重重……有時候,我們是一樣的人。」
「一樣的人?」蘇昭明有些困惑,望向顧文游,不懂顧文游到底是何意。
「是啊,你和許君竹被迫處在兩個陣營之中,弄得現在你們倆個痛苦不堪。而我,若是一心復仇,就會和她從此對立,從此誓不兩立!」顧文游漆黑的眼如這山中暗涼的深夜,多少無奈包裹在其中,最終全都化作了一聲歎息。
「她?」蘇昭明失聲脫口,神色間帶絲縷驚奇,心中暗忖,難不成這顧文游也如自己一般愛上了人卻不能在一起?
「就是褚瀟瀟。」顧文游歎道,方才蹙起的劍眉有些疏淡。
「是玉虛聖女?」蘇昭明驚訝極了,「她是褚遂良的女兒啊,怎麼會為了此事和你翻臉?」
「正因為她是聖女,清心寡慾,連大仇都忘記了。更何況,自打從太極地宮出來以後,我們之間就形同陌路了。」顧文游的話語中,滿是淒然。
「形同陌路?」
「昭明兄,或許,我們都不該愛上玉虛女觀的女子。」顧文游暗歎。
聽顧文游這麼一說,蘇昭明已經心中明瞭他話語中的意思。一時間,他也沉默起來。
月光照的天空明亮,風兒雖涼,卻帶著清新的氣息。竹舍內的二人,舉頭望月,卻說不出的迷惘,他們都有心中難解的結,何去何從,似乎只在一瞬,想要跨越過去,卻是千難萬難。
一月之期,還剩八天。
連日來,徐敬業率軍挑戰,出言侮辱,官府軍的將士們各個義憤填膺,急著出營,要與徐敬業決一死戰。
唐軍大營中,唯一沉得住氣的只有元帥許君竹一人。無論李孝逸、程務挺不滿成什麼樣子,也不管眾將士齊齊跪在在主帥營帳的門口請求去一戰。許君竹始終不為所動,一直堅守不出,而唯一的動作就是派程務挺率三萬大軍進軍潤州,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就連一向知心的瑤琴、雪劍也不明白。還有八天,再不決戰,恐怕就性命難保了,可是,許君竹到底在做著什麼打算?
下阿溪邊,蘆葦飄蕩,西風烈,吹的衣袂飄飄,割的人臉生疼。
許君竹站在溪邊,望著對岸,不住的出神,不知在沉思些什麼。雪劍站在旁邊,心中頗有些奇怪,小姐已經站在那裡一個時辰了,不知在發什麼呆。站的久了雪劍不禁心煩意亂,嘟起小嘴開始抱怨起來:「小姐,我們在這裡還要呆多久啊,風這麼大,吹的人好冷,腿也好酸啊。」
許君竹轉過身去,看了看雪劍,微笑道:「雪劍你累了,就先回去吧。」
雪劍一聽,心中自是高興,正要離去,剛走幾步,又轉了回來,顯是有些擔心:「小姐,你不累嗎,也回去歇歇吧。」
許君竹不禁莞爾:「你快回去吧,我還有事情和魏大人相商,過一會兒,我就回去。」
雪劍聽了,知道是極為重要的事情,點點頭,走回大營。
片刻,瑤琴帶著魏元忠朝著溪邊的方向走來。許君竹聽到腳步聲,轉回身,等著魏元忠走近。
「元帥,不知找臣有何事?」魏元忠行禮道。
「魏大人不比客氣,今日找大人前來是有要事相商。」君竹微笑道。
魏元忠是聰明的人,稍加思索,便知道許君竹想要說的是何事,眼睛一亮,興奮起來:「元帥是想到破敵之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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