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怨而漫長。烏雲閉月,似乎把一切都侵吞在黑暗之中。
營帳內,寂靜無聲,沉默的讓人窒息。
「你要殺掉他是嗎?」褚瀟瀟輕聲問,凝視著許君竹。
「他陷害忠良,早晚是要死的。」許君竹咬牙回答,眸光閃爍著陣陣清寒。
「你可曾後悔過?」褚瀟瀟水眸一顫,心中似有千言萬語也再難說出口,只化作了這短短的一問。
「都走到這步,還有什麼後悔可言?我心中自有我的打算。」許君竹咬字堅定,說不出的寒意。
褚瀟瀟不再多問,黯然垂眸,她如今越發的不瞭解這個師妹的心思,她不懂得政治的博弈,也不懂得其中的明爭暗鬥,她知道君竹心中有分寸,可是,這個一向清醒,洞悉世事的師妹,真的能夠不陷入那無盡的深淵中嗎?
「師姐,你不在南疆,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許君竹猛然想起之前的疑問,忍不住問道,似乎是暫時忘卻了剛才的事情,她的語氣也變得緩和的許多。
「我……沒什麼,只是很久都沒有見你了,很是想念。」褚瀟瀟有些閃爍其詞。
「你和顧文游發生什麼事情了,你有事情瞞著我。」許君竹看出了瀟瀟眼中躲避的目光,走到她的面前,追問道。
「我哪有事情瞞著你。」褚瀟瀟轉過身去,不去看君竹的眼睛。
「自從上次在桃林,我就發現你們兩個不對勁,這次你一個人來找我,肯定有事。你喜歡他了,是也不是?」
「是。」褚瀟瀟轉回身,看著君竹,坦然承認。
這一回答,大大出乎許君竹的意料,眉目輕轉,隨即噗嗤一笑:「顧文游生性灑脫,有隱者風範,和師姐很相配。那為何你們不在一塊?」
「當日在太極地宮,我一時糊塗,與他定下今生之約,可是,我畢竟是玉虛女觀的聖女,此生決不能有任何情愛之念,南詔途中,我心意已決,便離他而去。」褚瀟瀟柔聲說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許君竹大驚,不明白個中緣由,也不明白到底為什麼褚瀟瀟會如此做。
「當日,我們中了水月宮主的奸計,被困在了太極地宮之中,五天五夜,滴水未進,我以為我命不久矣。」褚瀟瀟幽幽的答道,「我承認,我對他有意,正如你所言,他有隱者之風,為人豁達而不失灑脫,是個可托付終生之人。我當時想,既然就要死了,為什麼不與他說個明白,表明自己的心意。」
「那你為何還要離他而去?」許君竹拉住了褚瀟瀟的手,追問道。
「顧文游果真厲害,我們命懸一線,他用盡最後的力氣,運用五行之術,破解了石門的機關,才使得我們逃出生天。再後來,我們一同去南疆追尋如意珠的下落,一路上,我越想,心中越是難以放下,越想,心中越是後悔。我畢竟是玉虛女觀的聖女,怎能背棄師門,同男子私定終身?我無顏在面對他,就索性一走了之。」褚瀟瀟回憶往事,聲音幽幽的。
「師姐,你好生糊塗!顧文游是至情至性之人,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對他會是多麼大的打擊?」許君竹言語間捎帶著責備之意。
「我明白,你可知道我心中亦是放不下他?」褚瀟瀟言語有些激動,淚珠從眼角流出,滴滴滑落在面龐之上,「我離他而去,卻不曾真正的離開他,那段日子裡,我每日都暗自的跟隨他,我看到他心中的傷痛,也看到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你知道我多麼想走上前去,回到他的身邊,可是,我不能,君竹你知道嗎?我不能在給他任何希望,絕對不能。我一輩子都是玉虛女觀的聖女,我和他今生注定無緣,拖下去也是無益。」
許君竹有些悵然,褚瀟瀟自小長在玉虛觀,無慾無求,而今,為了顧文游,竟也傷痛躍然於臉上,二十年的修煉,毀於一旦。她輕歎了口氣,看見師姐的樣子,她不由想到了自己,當日在安西大營,她又何嘗不是因為誤會他與阿史那蘭之間有情而離開蘇昭明,走錯一步,如今步步皆錯,她已經前車之鑒,怎能再讓褚瀟瀟重蹈覆轍?
「聖女的身份就那麼的重要嗎?」良久,許君竹才開口發問,問之前心中已經千回百轉,思量萬千,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那你呢,你為什麼要放棄蘇昭明,去幫助武天後?」褚瀟瀟反問道,顯然對於許君竹的提問,她心中有些不大高興。
許君竹搖頭:「這不一樣,我自有我的打算,我為的絕不是在朝為官的權柄風光。」
褚瀟瀟冷笑:「師妹的意思是說我貪圖玉虛女觀聖女的地位了?」
「師姐。」許君竹臉色微變,搶白道:「我之所以如此,甘心為天後所用,是為了更長遠的打算,而師姐,你與我不同,你無拘無束,聖女大可以傳位於別人,你和顧文游做一對神仙眷侶,豈不快哉。至於我,若是日後能找到可靠之人,一切安排妥當,我自會離開深宮,歸隱於山野之中。」
「師妹,你不要再說了,我尊重你的選擇,不干涉你為武天後做事,那麼也請你尊重我的選擇。我意已決,不會再更改了。」褚瀟瀟話語決絕,不願意再聽許君竹的解釋。
許君竹自覺剛才失言,如今也有些追悔莫及輕歎道:「師姐既然決定青燈相伴一生,妹妹也不會再多說了,希望師姐以後不要後悔今日所做的決定就好。」
褚瀟瀟點頭答應,便不再多言。
「如意珠可有下落?」許君竹見褚瀟瀟心意堅定,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於是便岔開話題,言語間有些訕訕的。
「沒有。自從和顧文游分開,我便暗自跟著他,他情緒低落,幾天沒有進食,昏倒在太和城外,最後被你姐姐所救。」褚瀟瀟淡淡的說道。
「你說什麼,他被我姐姐救了?」許君竹一臉的驚異。
「不錯。再後來,許夢茜帶著顧文游到了水月宮所在的地宮。去打探如意珠的下落,奇怪的是,水月宮早就變成了一座荒廢的宮殿,空無一人,最終一無所獲。」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回到中原,來找我是嗎?」許君竹若有所思道,心思中還是思量著方才褚瀟瀟所言語的事情。
「我聽說徐敬業起兵反武,再後來就得知你成了平定叛亂的主帥,所以就來看看你,潛入軍營,無意間聽到了程務挺和李孝逸的對話,就把你拉過去,讓你知道他們的陰謀。這些在朝做官的,各個心腸歹毒,你要小心才是。」褚瀟瀟似乎也忘卻了剛才的爭執,語言變得緩和,叮囑之意滿是情深意切。
許君竹靜靜的聽,滿臉的平靜,波瀾不驚,「師姐放心,我自有計較。你來中原找我,那麼,顧文游現在就和我姐姐在一起了,是不是?」
「不錯。」褚瀟瀟應聲道,「君竹,你為何總是在想這件事?」
被褚瀟瀟這麼一問,許君竹先是一愣,隨即吞吐道:「沒什麼,他陪著我姐姐,你就這麼放心的回來了?」
瀟瀟搖頭:「說來你姐姐也怪可憐的,就這樣孤單一人留在南詔,文游陪著他,會給她的日子帶些生氣吧。」瀟瀟雖是如此說,神色卻稍顯暗淡。
許君竹聽褚瀟瀟這話語中的意思,隱約間感到一絲不妙,心中一緊,顧文游風趣瀟灑,為人又親和有朝氣,難不成姐姐會對他…….若真是如此,那她的一切籌劃豈不就……許君竹心中越想,越是覺得脊背發涼,好在她向來沉穩淡定,才沒有表現出來。褚瀟瀟將話都說的死了,一時間,許君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怔在那裡,眼神暗自打量著褚瀟瀟,心中思量萬千,她越發的覺得這次褚瀟瀟來找她,十分的奇怪,似乎心中有什麼事情不肯同她講,也好像對她有什麼解不開的誤會,她也不多問,只催促瀟瀟早點休息,師姐妹間,一夜無話。
第二日,許君竹一早就將眾位將領召集到元帥營帳內。
「今日君竹召集眾位將軍前來,是想商討攻打徐敬業大營的對策。」許君竹依舊如平常,聲音清冷,雙眸幽深,看不見底,看不出一絲的喜怒哀樂,面色平靜,不牽動面容的任何一點。前來帥帳的眾將們惟獨缺少蘇孝祥一人,許君竹心知肚明,冷眼看著面前的眾人,疏冷了音調:「怎麼,後軍總管蘇大人沒有前來?」
幾位將軍相互對望,各個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李孝逸為人膽小而怕事,面色忐忑不安,他看了看站在旁邊的程務挺,程務挺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李孝逸見此,也低下頭,默不做聲。這一切都被許君竹看在眼裡,她冷笑一聲道:「李將軍,看你的神情,似是知道蘇大人的下落?」
被許君竹這麼一問,李孝逸頓時嚇出一身的冷汗,面色也變的鐵青,心中突突的跳個不停,好在為人稍有些老道,端的穩重:「回元帥,今早軍士來報,說後軍總管蘇孝祥和果毅都尉成三郎在昨晚帶著五千軍士夜襲徐敬業大營。」
「好大的膽子!」許君竹拍桌而起,秀眉緊蹙,厲聲說道,「蘇孝祥未奉帥令,私自出營為何不提前叫本帥知曉?如今他人在何方?」
「這………」李孝逸心中懼怕,吞吞吐吐道:「五千將士全部一去不復返。」
這一句,話語雖輕,卻震驚了主帥大帳的所有人。魏元忠抬起頭望了望站在前面的這位女元帥,軍營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她要如何解決呢?
許君竹一臉的平靜,絲毫看不出一丁點的喜怒哀樂。帥帳中悄然無聲,每個人都等待著許君竹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許君竹輕輕舒了口氣道,方才凝結的眉心漸漸疏淡:「此事,本帥會詳細調查清楚,到時候該賞該罰,絕不含糊。蘇孝祥的事,本帥還是要好好提醒各位將軍。」許君竹的目光掃過眾人,接著道,「論資歷,君竹年紀小,資歷也淺,自然不如眾位將軍。但是天後既然封我為主帥,那麼整個征討軍的一切行軍動向,全部要報告給本帥,絕不容許在有第二個蘇孝祥出現。」
李孝逸聽此,知道君竹暫時不會追究此事,不由的鬆了口氣,背上已經是汗水涔涔,濕透了整個衣衫。
蘇孝祥的風波就這樣看似平淡的結束,許君竹也不再當著眾人的面談論此事,李孝逸懸著的心,也是一塊石頭落地。程務挺見許君竹如此寬容就放過此事,更加肆無忌憚,對於許君竹這個主帥愈發的不尊重。許君竹只是一笑置之,絲毫不介意,一如往常。
正午,日頭高照,初春的太陽,溫暖卻不炙熱,好似下阿溪河水一般溫吞,卻暗藏殺機。
河邊,玉簫聲動,幽怨斷人心腸;清澈的河水自西向東緩緩流淌,水流湍急,拍打著兩岸的石頭,岸邊站著兩位佳人,一白一紫,為一向冰冷而單調的軍營增添了一抹亮色。
「我本以為,你會毫不留情的殺了他。」白衣女子朱唇離開玉簫,凝視著眼前冰涼的河水,輕聲說道,聲音帶著幾分清冷幽怨,正是褚瀟瀟。
「你說的可是程務挺和李孝逸?」許君竹眉心倏然一緊,沒有動彈,言語間帶著絲絲的漫不經心。
「我分明的看得到,你那晚目光中的殺氣。」褚瀟瀟轉頭看著許君竹,語氣盡帶著篤定。
「殺他們,容易的很,他們的死法也多的很,我還沒有必要,為了這件事就取他們的性命,他們現在還大有用處。」許君竹的聲音愈加的平靜,似波瀾不驚的湖水,泛不起一絲的漣漪。
褚瀟瀟一震,殺人之事,竟能說的如此輕巧,心中涼了半截:「廟堂謀算,看來你早就做的游刃有餘了。」褚瀟瀟表情冰冷似霜。
許君竹臉色微變,眸光輕轉,看著褚瀟瀟,這個曾經溫柔似水,不諳世事的玉虛聖女,如今卻對她成見甚深。心中一痛,唯有化作輕歎:「我明白,我現在做的事情為你所不恥,我不求你諒解,但你相信我做事,自有我的原則。」
「我不是不恥於你,你是我師妹,我相信你,但是,這樣的日子,你要過到什麼時候?」褚瀟瀟的聲音略顯激動,白皙的面龐泛起了陣陣的紅暈。
「不會很久了。」許君竹沒有看褚瀟瀟,凝望著遠方出神,輕聲回答。
「但願如此吧。」褚瀟瀟看了眼許君竹,搖了搖頭,起腳準備離開。
「師姐留步。」許君竹猛地轉身,叫住褚瀟瀟。
「師妹還有何事?」褚瀟瀟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
「師姐,你從南邊回來,蘇昭明他……是不是,在徐敬業的營中?」思量了許久,才緩緩的道出心中的疑問,秀已凝結了眉心,雙眸間帶著猶豫。
「師妹為何這麼問?」褚瀟瀟神色一動,語調依舊的平靜。
「我總是有種不好的預感,我攻打高郵,徐敬猷逃跑,揚州方面竟只有兩百軍士前去相救,剩下的叛軍盡數留在揚州城內守城,唐之奇乃一文臣,不懂兵法,怎會算的奇準。再者說,駱賓王在徐敬業營中,他和蘇昭明交情甚好,怎麼會不前去相幫?」許君竹低眉看著地面,心中思量皆道出口,聲音幽幽的,露出了心底的憂心。
「你不必擔心,他早就離開了。」褚瀟瀟轉過身來,看著許君竹,心中一動,談起蘇昭明的許君竹,永遠都是千般柔情,沒有了清冷的面色,她淡淡的說道,「可能是因為徐敬業此舉不得人心,蘇昭明心灰意冷就離開了匡扶軍大營。自蘇昭明走後,駱賓王與魏思溫二人整日在揚州飲酒為樂,不再過問起兵之事。」
「果真如此的話,那麼徐敬業身邊便只有薛仲璋一人,我軍勝利便指日可待了。」許君竹聽了這話,不由得舒了口氣,心下稍安。
「你也別高興太早,蘇昭明不在,你的對頭卻在。」褚瀟瀟眉頭深鎖,輕聲的說道。
「你說阿史那蘭」許君竹立刻會意,微抬起眼睫,滿眼的驚詫,褚瀟瀟言語中所指的是突厥公主。
「她不知從哪裡得到了玉虛女觀弟子的玉珮,贏得了唐之奇的信任,為他在軍中謀劃,看來她是不想讓你好過,你千萬不要大意。」褚瀟瀟細語叮囑,縱使再如何清冷,終帶著陣陣的關心。
許君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清冷的面容轉化成了清淺柔和的笑意:「多謝師姐提醒了。」
「既如此,我也沒有什麼要囑托的了,我就先走了,師妹你好自為之。」
許君竹什麼也沒說,靜靜的看著褚瀟瀟遠處的身影,現在的她,已經無暇去顧及褚瀟瀟對她的態度,距離天後定下的一個月的期限已經所剩無幾,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速戰速決,全殲徐敬業大軍,可是突破口在哪裡,她真的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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