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苑,亦如往常般清淨,只有森森鳳尾與細細龍吟做伴。許君竹的日子倒也清閒,除了早朝,便是看出品茗。
「小姐,上官學士來了。」瑤琴緩緩走近,柔聲道。
「上官婉兒,她來幹什麼?」許君竹放下手中的書卷,柳眉微蹙,有些疑惑,「馬上請她進來。」
「上官大人,真是稀客呢?」許君竹站起身眸光流轉,唇角微揚,掩飾不住那淡淡的笑意。
「許小姐對我又何必如此客氣,叫我婉兒好了。」上官婉兒也是笑顏如花,燦爛的好似明月皎潔,聲音更是入骨的嬌媚,一進門便拉住許君竹的手。
「那好,婉兒姐姐你以後也叫我君竹吧,我不跟你客氣,你也不要跟我客氣。不知姐姐來此有何見教呢?」許君竹領著上官婉兒在廳堂坐下。
這邊瑤琴早就奉上茶點,笑著道:「大人請慢用。」
上官婉兒笑著點頭,隨即道:「既然你這樣問了,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君竹,你認為,如今天下最大的隱患是什麼?」上官婉兒倒是直接,絲毫沒有什麼隱瞞。
「酷吏。」許君竹端起青瓷茶盞,啜了一口,輕聲說道,回答的乾脆,回答的漫不經心。
「不愧是關中第一才女,竟然看的如此透徹!」上官婉兒一邊笑著讚歎,一邊抬頭觀察著許君竹的神色。
「可是,天後娘娘似乎沒有整治酷吏的意思。」許君竹淡淡的說道,放下茶盞,沒有接過上官婉兒的話,似是將她的意思拒到了千里之外。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笑容柔媚入骨,凝視著許君竹,她並不放棄,身在官場多年,許君竹剛剛入仕,任憑她絕頂聰明,那點推托的伎倆也難以打發上官婉兒,她繼續勸道:「君竹,你應該明白,如果再不整治他們,李氏皇族還有一群忠肝義膽的老臣就要被誅殺殆盡,這樣的結果我想你是不希望看到的吧。」
許君竹聽了低眉淺笑,轉而望向上官婉兒:「姐姐這樣說,自然是有辦法了?」
「辦法還沒有,我只知道當今的酷吏不過以來俊臣、周興、索元禮三人的勢力最大。這三個人勢力相差無幾,成鼎足之勢,每個人都想做秋官尚書這個位置,好像不大和睦。」上官婉兒輕聲回答,看似不經意,眉眼間卻不住的打量著許君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許君竹看著面前的這個女子,面露笑容,依舊是笑的清淺,對於上官婉兒的暗示,她心中再清楚不過,只是有些疑惑,為什麼這麼重要機密的事情,上官婉兒會找自己?
「為什麼是我?你在天後身邊做了多年的御前女官,說話會比我有份量。」許君竹還是決定問個明白。
「因為你是許敬宗的女兒,又正當恩寵,而我因為祖父的關係,無論怎樣,天後都會更信任你。」上官婉兒依舊聲音柔媚。
許君竹默不做聲,沒有立即回答上官婉兒的請求,低頭獨自思量,心中卻有些猶豫。她清楚,這件事若是做成了,定會動用詭計,這是她最不想做的,可是,正像上官婉兒所言,酷吏橫行,危害百姓,當如何是好?
上官婉兒也沒有再說話,靜靜的端坐在椅子上,等待著許君竹的決斷,面容是魅惑的笑,儼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沉默了許久,許君竹終於開口:「好,既然如此,我答應你。」
上官婉兒點點頭,站起身笑道:「那就有勞妹妹了。」說罷轉身離去。
上官婉兒那艷麗的身影漸漸走出許君竹的視線,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心中萬般思緒交織在一起,到底該如何做才能除掉酷吏,此時許君竹的確應該好好籌謀了。她深知武天後是何等強悍、精明的女人,自己連上官婉兒都比不過,更何況是十幾年深宮歷練的天後娘娘?一旦漏了破綻,不但殺不了酷吏,恐怕自己都要死在酷吏的手裡。
許君竹心中甚是煩亂,暗箭傷人豈是君子所為?可是上官婉兒既然暗示她如此,如今的形勢,她不得不屈服。
正在此時,雪劍如一陣風般走進廳堂。「氣死我了,真是氣煞人了。」雪劍一進門就嚷嚷起來,拿起桌上的茶盞也不管是誰喝過的,一口氣將裡面的茶喝了個精光。
瑤琴見此,急忙向雪劍打手勢,微微皺眉,示意她安靜些。
雪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狀況,看許君竹在那裡發呆,似乎有什麼心事,心下奇怪,不禁走上前去詢問:「小姐,你怎麼啦,發什麼呆啊。」
許君竹回過神來,看著一臉好奇的雪劍,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雪劍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氣呼呼的回來?」
雪劍撅了撅嘴沒好氣的答道:「小姐你不知道,我剛才經過都門那邊,看見有很多人往那個銅軌裡面投信呢,真是氣死人了,難道還嫌人死的不夠多嗎?」
原來,自從武天後廢李顯為廬陵王,在洛陽宮垂簾聽政後,總是疑心天下臣民想要推翻她。於是便在洛陽都門外設立了四個銅匭,獎勵告密,委政與酷吏,一時間告密之風盛行,朝廷、百姓人人自危。
許君竹聽了雪劍的話,瞬間靈光一閃,計上心來。
第二日,許君竹鼓足了勇氣和膽量走進上陽宮。
「娘娘,微臣今日有事起奏。」許君竹恭順的跪下,目光隨著腳下的地毯一路延伸至盡頭,桌案前,天後一身紫紅色的鎏金鳳袍,頭戴明珠鳳冠,正在氣定神閒的練習書法。
武天後抬頭瞧了眼許君竹,沒有動彈,接著靜心的臨摹。
「哦?什麼事要你親自跑來一趟。」天後左手一揮,示意她站起來說話。自從許君竹秘密處死李賢之後,武天後便不再懷疑她的忠心,在她看來,一個將『親李派』心中的領袖毒死的人,又怎會再去投靠那幫氏族大臣,更何況,許敬宗是她的父親,作為她的心腹之臣,多少會對她的女兒有所牽制。
「君竹今日在呈上來的銅匭中的密信裡發現了這個,因為事關重大,就善做主張收了起來,現在請娘娘過目。」許君竹說完便將錦帕呈給天後。
武天後聽了這話,放下手中的筆,走到了許君竹的面前。
「周興謀反?」天後看過錦帕上的內容,不禁皺了皺眉頭,雙眸中閃過莫測的光。
「是,君竹也有些奇怪呢,或許是周大人平時得罪了什麼人,有人誣告也是說不定的。」許君竹眼角瞥過天後,謹慎的察言觀色,輕聲說道。
「那麼你認為該當如何?」天後看著許君竹,面上表情伴隨著的笑容,卻讓人捉摸不透。
「娘娘這話時什麼意思?難道她有意要試我是否忠心嗎?」君竹暗想,內心早已有些慌亂,「不能夠這樣,要沉著才是,天後心細如髮,不能讓她看出任何端倪。」
「俗話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一個掌管刑獄的官吏?不如就按照歷來的規矩,由來俊臣大人審理此案。」許君竹抬起頭,迎接住武天後的目光,聲音不急不徐,淡然的亦如平常。
天後看了看許君竹,嘴角閃過若有若無的一絲笑,淡淡道:「好吧,就依你之言。」
「是,娘娘,臣這就傳話下去。」許君竹點頭稱是。
「且慢,你先別走,哀家還有事要問你。」武天後招手讓許君竹留下。
許君竹一聽,心中不禁一驚,不知天後找她還會有何事。連忙收斂心神,走上前去,聽候武天後的吩咐。
武天後走到桌案前,緩緩道:「君竹,你看哀家這幅帖子寫的如何?」
許君竹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微微一笑,恭謙道:「娘娘,君竹不懂書法,評的不好還望娘娘不要責罰。」
「你儘管說便是,不必顧忌。」天後笑言盡露,比之方纔,顯得寬和了許多。
「娘娘您臨摹的是東晉衛夫人的《名姬帖》,衛夫人的字向來以清秀平和,嫻雅婉麗著稱,如插花少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海浮霞。」
許君竹說到這,抬起頭看看武天後的反應,見她微笑不語,繼續說道:「娘娘的字,有衛夫人之風,然而在君竹看來,卻是另有一番氣魄。」
武天後聽到這裡,看了看許君竹,溫和道:「此話怎講?」
「衛夫人雖是有名的書法家,師從鍾繇,又教出了更加有名的徒弟書聖王羲之,自然是不讓鬚眉,但畢竟還是閨閣中的女子,筆鋒高逸清婉。娘娘的氣質比天下的男兒強國百倍,雖然是臨摹衛夫人的字帖,可是筆法中融入了自身的性格。」說著,秀指輕輕點過天後的字帖,繼續道,「「橫」如千里之陣雲、「點」似高山之墬石、「撇」如陸斷犀象之角、「豎」如萬歲枯籐、「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鈞弩發、「鉤」如勁弩筋節。比之衛夫人,有大氣磅礡之感。」
聽許君竹這麼一讚,武天後心中也頗為受用,臉上現出一絲紅潤,笑著點點頭。
過了許久,似乎武天後也有些累了,她緩緩的走到後殿的榻上,慵懶的依靠在上面,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懶懶道:「君竹,你且退下吧,哀家也有些倦了。」
「是。」許君竹答應了一聲,隨即退出上陽宮。走出上陽宮,呼吸到新鮮空氣,許君竹的心中總算是一塊石頭落地,隨即快步走到秋官尚書處將早就草擬好的折子遞過去。她心中清楚,來俊臣向來沒有謀略,這次周興是必死無疑了……
瑤光殿內帶著絲絲的清寒,外面已是暮秋時節,落葉紛紛而下,隨風飄舞,如慘敗的枯蝶,擋不住的寒意。
來俊臣已請君入甕之計讓周興招認了全部的罪行。
「這麼說,周興他全招了?」天後冷冷的看著許君竹呈上來的周興的供狀說道。
「是,娘娘,根據來俊臣大人的上奏,周興親口承認了謀反的事實。」許君竹回答道,「如今李唐宗室及朝中的勢力以消滅了大半,百姓因為酷吏而人人自危,恐怕會造成新的危機。周興向來是抓捕謀反之人,而今卻作繭自盜,犯了謀反的罪名,百姓對酷吏的怨恨恐怕更深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用酷吏的人頭來平息百姓的怨恨是不是?」天後眸色生寒,話語依舊帶著威嚴。
「臣不敢,一切還要娘娘定奪。」許君竹見勢頭不對,急忙彎下腰,低頭說道。
天後見此,輕輕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這幾個人留著也沒什麼用了,當年太宗皇帝曾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天下終究還是要依靠百姓來維持,而不是區區的幾個酷吏。君竹,你對我果真是忠心,不同於那些阿諛奉承之輩。你傳我旨意,就說索元禮與周興一案有關聯,立刻打進天牢,明日處斬。」天後的聲音瞬間變的威嚴冷酷。
「遵旨。」許君竹舒了口氣,目光平靜似水,嘴角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今年的雪,似乎來的早了些,才是十月末,一場清雪便降臨了洛陽城。滿城浸染成了一片潔白,是不是也意味著,酷吏的離開,讓這個世界變的乾淨了不少?
雪花六出,許君竹輕輕將手掌攤開,讓雪花落在自己的手上,六瓣的晶瑩,難得見到,微微歎氣,低頭思索著,不再言語。
學士府門打開,眼見的是上官婉兒親自迎來,一身大紅色的斗篷,在這雪景中顯得分外扎眼,再看看自己,一身淡青色,卻顯得素淡的多。
迎上上官婉兒柔媚的目光,許君竹笑著點頭,她是專門探望她的,周興、索元禮已經除去,也算是完成了她對自己的交代。
上官婉兒的手牽過,是溫熱的,融化了許君竹手心的冰冷。一路走過學士府的院內,眸光流轉,細細打量。
學士府是武天後專門在洛陽為上官婉兒修建的,當年上官婉兒只是一名女史,卻才思敏捷,繼承了祖父上官儀的上官體的詩風,天後格外欣賞她。先帝駕崩後,天後破格升她做了文淵閣學士,從此品評天下文人學士,一時間風頭無量。
學士府內,裝飾華麗,亦如上官婉兒的風格,艷麗非常。
「君竹,你果真厲害,一招借刀殺人,便將這群酷吏解決掉了。」上官婉兒舉起茶盞,淺淺飲口熱茶,稱讚道。
許君竹手捧著一隻鎏金鏤空陶瓷暖爐,搖了搖頭,言語清淡,帶著淡淡的傷感:「兩個酷吏死了,可是被冤枉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上官婉兒眉目低垂,平淡道:「古來的權力鬥爭向來如此,你也不要太過傷感自責。」
許君竹聽了這話,心知上官婉兒竟也是如此心冷之人,不由冷笑:「此次我的計謀雖然得逞,但卻實屬僥倖,娘娘雖對我嘉獎,但始終還是有所保留,酷吏三人,到底還是留下了來俊臣。此人不除,天下永無安寧之日。」
上官婉兒掩嘴輕笑:「妹妹不必心急,這個人姐姐日後自有辦法對付。姐姐問你,蘇昭明的案子你可有半點頭緒?」
上官婉兒這麼突然一問,許君竹著實有些驚慌,俏睫微扇,輕掩去眼中漂移的目光:「他……他關我何事?」
許君竹神色間的慌張,怎逃得出上官婉兒的眼?她料定許君竹心中念著蘇昭明,笑道:「他是你未婚的丈夫,怎麼會與你無關?再者說,這蘇昭明是已故僕射蘇世長的長子,是氏族官吏未來的領袖。蘇家一旦倒下,就無法控制住庶族勢力的蔓延。」
「這麼說,你認定蘇昭明是被冤枉的?」許君竹心中大驚,在她看來,這上官婉兒雖然出身于氏族,但是自小生長在掖庭,早就成了天後的心腹,怎麼會突然和她說這些,難道是特意來試探自己不成?
上官婉兒見許君竹的臉色陰晴不定,知道她心存疑慮,繼續道:「蘇家早已位極人臣,幾代忠良,十幾年來一直都是是氏族首領,謀反有什麼好處?娘娘是明白人,怎會憑借一條錦帕就輕易相信蘇昭明投靠突厥人。娘娘之所以如此,不過是想趁機壓制一下氏族的氣焰罷了,不管蘇昭明是不是被陷害的,為了整個氏族的長久利益,必須要救他。」
許君竹冷笑道:「我相信蘇昭明的清白,不過,關於什麼氏族庶族之間的爭鬥我不想參與。」說罷,放下手中暖爐,站起身便要離開。
「君竹!」上官婉兒一聲斷喝道:「你沒有回頭路了,從你做鳳閣舍人那天起,你參與了朝廷的爭鬥,你就避免不了去參與庶族與氏族之間的紛爭。我明白,你是庶族的小姐。可是,我上官婉兒既然對你說了這些話,就從未把你當作是庶族的人。所謂的氏族與庶族,真正意義上就是『親李派』與『親武派』之間的爭鬥。你應該怎麼做,恐怕不用我多說,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許君竹看著上官婉兒,艷麗的面龐下露出的是意味深長而又冰冷的眼神。她猛然想起了死在巴州的李賢,難道這就是當年讓那個白衣的翩翩才子愛上的才女嗎?沒有了昔日的柔情似水,代替的卻是一臉的冷酷,終日生活在權力的傾軋中和勾心鬥角中的女人,無論有多麼絕世的容顏,穿著多麼華麗的綺羅玉帶,到頭來不過是可悲的女子啊。這一刻,許君竹的心中突然有些後悔,後悔走到這個骯髒的官場之中,不錯,蘇昭明的話是對的,可是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許君竹看了看上官婉兒,輕聲道:「姐姐放心,這件事我會考慮的。」
上官婉兒聽此,立刻又恢復了那柔媚的笑顏:「這我就放心了。」
月圓,明亮的耀眼,將周圍的天空映襯得發白,初冬的涼風,帶著一股淡淡的蕭瑟與傷感。庭院的鳳尾已變成了墨綠的顏色,在西風的吹拂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許君竹依靠在窗欞上,看著天空的明月,看著那濃濃的月華,忍不住的歎氣。
「小姐,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是在想上官學士的話嗎?」瑤琴將一件黑天鵝絨的斗篷披在君竹的身上,柔聲問道。
「那個上官婉兒分明就是在逼小姐嘛!我看啊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雪劍走過來抱怨道。雪劍的性子向來暴烈,心直口快,想說什麼便說。相比之下,瑤琴的個性倒是頗與君竹相近,心思縝密,只是有些太過溫柔可人。
許君竹搖了搖頭露出清淺的笑意:「雪劍,這世上哪有明顯的好人與壞人之分呢,有的只是利益的不同罷了。上官婉兒的為人,我已瞭解,無論怎樣,她也算以誠待我,我與她也算是君子之交。雪劍你說,我用計陷害了周興,難道我也是好人嗎?」
「小姐,這不一樣的,周興是酷吏,殺了那麼多無辜的百姓,死了活該。」雪劍睜大了眼睛勸說道。
「可是,我入朝為官卻背叛了玉虛觀師父對我的教誨。記得娘曾經跟我說,把我送到玉虛女觀,就是要斷絕我的情念,要我不要像其他的官宦女子一樣,捲入朝廷的勾心鬥角之中。可是,自從娘去世以後,我不僅聽從爹爹的安排,回到府裡住,還最終不能做到清心寡慾,捲入了爭鬥之中。」說到這里許君竹的神色變得黯淡起來。
「小姐,你怎麼糊塗了,周興這樣的人的確該殺,又怎麼會是罪孽呢?小姐既如此,又何必自尋煩惱,只要對的起自己的良心就足夠。」瑤琴勸道。
「或許吧。」許君竹望著天邊的明月輕歎,「希望一切都能如願,只是,我心中還是有些不安,感覺什麼事情將要發生。」許君竹喃喃道。
初冬的揚州,早已不見三月的繁花似錦,但卻依舊帶著一絲暮秋的暖意,蕭瑟和寒冷都不能影響揚州的繁華。熙攘的人群,熱鬧的市坊,似在訴說著這座作為運河中轉城市的經久不衰。
酒樓內,青衣儒衫的公子端坐在食案前,桌案上,幾盤精緻清淡的小菜,一壺茶,飄散著清香。
輕輕拂袖,靜靜品味手中茗香。酒樓內的喧鬧,似乎都與他無關,在這熱鬧的酒樓中顯得那般的與眾不同、卓然不群。
迎面走過來一位公子,同樣的儒生打扮,手搖折扇,眉宇間映襯的是濃濃的書卷氣息。
「昭明兄,多年不見,沒想到你會到揚州來。」那位公子收起折扇,坐在青衫男子的對面笑道。
「是啊,一晃都已這麼多年過去了。駱兄風采依舊不減。至今還記的你那句『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余心?』只不過,我沒有想到,你到底還是走上這條路。」說話的便是蘇昭明,而被他稱為駱兄的就是詩才名聞於天下的才子駱賓王。
「如今,我們這麼做也是形勢所逼。我雖是庶族子弟,卻也不能袖手旁觀,你難道不認為我們應當如此嗎?」駱賓王聽出蘇昭明已經知道他的事情,索性不再遮掩和盤托出。
蘇昭明淺淺一笑,並不回答駱賓王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我聽說洛陽城中的小孩子都會唱一首民謠『一片火,兩片火,緋衣小兒當殿坐』可是出自兄的手筆?」
駱賓王放下手中折扇,笑道:「蘇兄果真聰明絕頂,不錯,這是我教孩子們唱的。」
蘇昭明搖了搖頭:「你的目的無非是想趁著裴炎和天後不和之時讓他在朝中給你們做內應罷了。」
駱賓王清品一口茗茶:「不錯。」
「可是,裴炎是個老奸巨猾的人,我猜他未必給你准信兒。」蘇昭明道。
駱賓王一聽,心中一驚,神色黯然,蘇昭明見此,也知道自己猜對了十之八九。
「他只是表態說,匡復是人心所向,現在先帝入葬事緊,待山陵事畢,到時候自會做計較。」駱賓王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之情。
「你們以匡扶廬陵王為名,可是,我怕徐敬業他並非真心如此吧。要不是因為他因過錯被貶出長安,又怎麼會走這一步?」
被蘇昭明這麼一搶白,駱賓王當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他本想勸說蘇昭明加入他們的陣營當中,以增加他們的整體力量,可是,他沒有料到蘇昭明竟然看的如此的深遠,他自己也不能確定,徐敬業是否包藏私心在其中。
「昭明兄,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夠仔細的考慮,就算是為了整個氏族。」駱賓王句句說的懇切。
蘇昭明沉思半晌,駱賓王說的不錯,站在整個氏族的角度上,天後一旦登基稱帝,對於整個氏族的勢力將是巨大的打擊。蘇家幾代都是為李唐皇族效忠,他的父親蘇世長,叔父蘇慎行都是當年秦王府的十八學士。為了氏族利益他理應加入陣營當中,可是要是徐敬業打的匡扶廬陵王的口號只是他的一個幌子呢,那該如何是好?
「賓王兄,你找我無非是要我幫忙謀劃,只可惜,我弟弟家人都在長安,若公開出去,怕是會危及他們的安全,所以……只要今後賓王兄在起事過程中遇到困難的話,儘管找我,如何?」
蘇昭明的意思,駱賓王早已會意,曾經與他在翰林院共事兩年,他的性子駱賓王清楚地很,既然已經言明不肯出面相幫,那麼再怎麼勸說也是沒用,不過,蘇昭明還是看在二人多年情誼的份上,提出了這麼個兩全的辦法,也算是解決了他的一個大問題了。
駱賓王輕揚嘴角,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不只是欣慰,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似乎有了蘇昭明,一切就容易多了。
夕陽西下,落日的暮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冬日的夕陽,多少有些淒涼的意境。駱賓王是個十足的詩人,見了眼前此景,不禁的心中生出一份悲傷,他仕途多年,歷經坎坷,而這次,當真是改變他未來的好機會嗎,還是,像這微黃的陽光一樣,從此就走向了黑暗,一切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