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黃昏,將天空染成了黃色,夕陽的餘暉下,一抹抹絳色的彩霞,宛若海中暢遊的魚兒,廣闊的天地,使人的心胸不禁開闊起來。
閒來無事的時候,夢竹喜歡跑到大營之外的一片空氣之中,獨自倚在一株老樹邊,遙望東方。有時候是為了思考,有時候是為了靜心。
而今日,面對著紅彤彤的霞光,心中卻未免有些惆悵。
「大漠的景色,不比江南那般秀美、清麗,沒有小橋流水,沒有炊煙裊裊。有的只是大漠裡的孤煙和天際邊那通紅的落日。」
「是誰?」夢竹獨自一人發呆,絲毫都沒有注意有人已經站在她身後多時。轉身一瞧:頭戴儒巾,一身藏青色的絲綢便衣,面色柔和,溫良如玉,不是蘇昭明還會是誰。
夢竹淡淡一笑,繼續望著遠方,喃喃道:「沙漠既美,又很可怕,關鍵是你的心。當我被困於這浩瀚的戈壁之中時,感覺就像是人間地獄,無法逃脫,感受著死亡的降臨。可是如今站在這裡,登高遠望,才真正的瞭解這西北荒漠中的蒼涼與大氣。」
「是啊,久居繁華的長安城是不會有這種感受的,長安城中,只有歌舞昇平,綺麗榮華,寶馬香車。」蘇昭明走到夢竹身邊,語氣中帶著幾分悵然。
夢竹心中一動,抬眼瞥過他,心中暗想,他是氏族老臣的公子,恐怕早就見慣了那綺麗榮華、寶馬香車吧。
「蘇大哥,你曾是吏部侍郎,正是仕途得意之時,我聽說,朝廷還為你安排了婚事,有如花美眷相伴,你不好好的呆在長安城中,為何來這西北大漠受這份苦?」夢竹側眼看著蘇昭明,觀察他的反應,她聽說了他在長安的那段婚事,卻不知道那場婚姻的結果如何。
蘇昭明一怔,搖了搖頭,和煦的面龐忽地變的黯淡,無奈的笑了下:「你可知道,我人生最為遺憾的莫過於出身在氏族大家。自魏晉以來,想要出人頭地有一番作為的,哪個不是靠著世家大族的出身,哪個不是靠著祖上的蔭庇有個大好前程呢?」
「是啊,自古官場皆是如此,你出自世家大族,優勢多的很,難道不慶幸嗎?」夢竹點頭應和。她自小便熟讀《史記》《春秋》等百家書籍,官場的規則她也清楚一些。
蘇昭明冷笑,繼續說道:「慶幸?我應該如此嗎?我雖然是進士及第,可是卻因為父親是氏族的首領,無論我怎樣努力,大家都認為我蘇昭明是靠著家族的蔭庇才致如此。我的確心有不甘,恰好我的婚事出了差錯,就藉機遠離朝廷,來到這西北苦寒之地,建立自己的功勳。」
「那你的妻子怎麼辦?」夢竹追問道。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落日的餘暉還在努力的釋放著它最後一絲光彩。晚霞映在蘇昭明的臉上卻顯得淒涼異常。
蘇昭明微微蹙眉,倏然怔忪,無奈的慘笑道:「我的那場婚姻只不過是皇后為緩和氏族、庶族兩派關係的工具而已。可沒想到,大婚之日新娘感染了重症,婚姻延緩,也許我和那許小姐今生注定無緣吧。」
「什麼,你說許家小姐患了重病?」夢竹睜大了眼睛,微微有些驚訝。
「不錯,是一種奇怪的重症,說是有一定的傳染性,因此,婚禮被取消了。」蘇昭明淡淡的回答,「朝中兩派間的爭鬥由來已久,而如今武後專權,與陛下並稱『二聖』,官場黑暗,有何作為?不如投筆從戎,在這荒漠中守衛邊關,也不枉我在人世活一場。」說到這裡,這個一向笑容溫和的謙謙君子變得滿腔的惆悵,他望著遠方,眼神卻迷離的很,似乎找不到前面的方向。
「我明白,你們儒家提倡學成文武藝,報與帝王家。修身、齊家、治國是你們畢生的追求。」夢竹頓了頓,繼續道,「我自幼學習黃老之道,本不屑於參與這場紛爭。什麼廟堂算計,江湖恩怨,通通與我無關。只希望能遠離世俗紛爭,像菊那樣清淨高遠。可是到頭來,卻始終做不到。」夢竹說著,一想到自己當前的處境,不由黯然神傷。
太陽已落山,天空卸下了原本黃色的面紗,呈現一片淡藍色,憂鬱、傷感。微風拂過,吹亂了夢竹的髮絲。望著眼前這個憂傷的女子,蘇昭明的心中不由升起一絲憐惜。
「夢竹,我」緩緩開口,竟說不出話來。
蘇昭明向來遇事果斷沉著,而今面對眼前這個女子竟然緊張的說不出話來,只感覺自己的心砰砰的跳個不停,心中清楚,自己對夢竹,早已情根深種。
夢竹清冷的面龐,清澈的雙眸也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夢竹,如果可以的話,你就把你心中的憂傷告訴,讓我陪你一起分擔,好嗎?」說著便輕輕的將夢竹的手牽起。
此刻,蘇昭明只覺得一時間情思湧動,實難控制,不覺間俯下身子,溫暖的唇朝她的面頰輕輕吻落。
夢竹頓時大驚,直覺的臉上如火般灼燒,一時間有些意亂情迷,難以自持。
只覺得蘇昭明的吻漸漸如雨點般落下,上手緊緊地抱住自己,夢竹瞬間想起那許家小姐,想到了蘇昭明是一個有了婚約的人,而她只是一個與他在西域沙場中相逢的女子,她的理智告訴她,她不能這麼做,不能接受蘇昭明的主動,畢竟他是一個有了婚約的男子。
「你……」夢竹掙脫開他的懷抱,「你讓我再好好想想。」
蘇昭明恍然發覺自己剛才太過魯莽,情到深處,竟然難以控制。又聽她準備好好思考,心中也是一喜。
蘇昭明淡然一笑,眼眸中儘是溫柔:「好,我願意等你。」
他已經二十四歲了,作為蘇氏家族的長子,他習慣了一切聽從父母與皇命的安排,十幾年來謹守著作為兒子與臣子該有的孝悌與忠義,他明知自己只是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卻心甘情願的接受武皇后的安排,受他的擺佈,一切只是為了整個朝廷的利益,而今,命運又重新的讓他遇見了那個讓他曾經心心唸唸的女子,這一次他又怎能錯過,怎能讓她逃脫。他願意等,等她接受自己的那一天。